“我先付一百万定金。如果你没做到,我就再出一百万做掉你!”
杳杳银铃般的笑起来:“走江湖讲的就是信用。你放心,既然能在京城开这么大的娱乐城,背景多深,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就算出了人命案子,只要属于正常意外,不会有警察来找我们麻烦。男人兴奋过度一命呜呼太正常了。你肯定明白,不然也不会来找我。”
舜茵的手机显示了一个陌生的来电,她犹豫了半天没有接。那个号码随之发来短信:老婆,是我。
舜茵哆嗦着手指回拨过去:“你在哪里啊?”
“我在冯老师家,你快过来,把孩子们也带过来,外面太危险了。”
舜茵把手机和名片盒都丢进包里,杳杳见她要走,莞尔一笑:“这笔生意我愿意做。等你定金一到,我就行动。”她在纸上写了一个号码,然后把纸卷成细条塞在舜茵胸前的衣服里,“等你电话。”杳杳的目光落在舜茵胸脯上,突然用指尖把她的领口勾起,探头看了看,吹了声口哨:“好身材!”
舜茵打掉她的手,沿着黑暗的包厢往外跑,一路上不时有醉醺醺的男人,笑着看她,狼一般的目光上下扫视,幽暗灯光里的娱乐城盘丝洞一般妖气重重,角落里隐约传出女子暧昧的音浪。
渺远的黎明
冯余的家还是老样子,只是冯余的头发似乎略微少了些,舜茵想抱住床上的子辰,又怕碰到他的伤口,握住他的手问:“你是偷跑出来的吗?孩子们我送回安徽姑姑家了,很安全的,你放心,周围全是兵呢。你觉得怎么样?还疼吗?”
子辰抚着她的脸:“老婆,你瘦了。对不起啊,把你吓到了。过两天我就能起床了,然后我们先离开北京吧,以后怎么办再慢慢商量。”
舜茵卧倒在他胸前,手臂拥住他,耳边传来他熟悉的心跳,舜茵舌尖有些麻木,不由将他抱得更紧。子辰的手指插进她脑后的头发里,轻轻摩挲:“老婆,发生什么事情了吧?”
舜茵轻声说:“我们最小的孩子没有了。”
子辰闭了会眼睛,虚弱的脸色平静无波。他说:“你在做什么?告诉我。”
“我要杀赵振涛。我要他一命偿一命。”
“嗯。你都做了什么?”
“我找到一个夜总会的小姐,她能帮我把赵振涛干掉。”
“钱呢?哪来的?”
“我托中介把那两套房子卖了。”
“舜茵啊,那两套房子不能动,那是我给你和宝宝的最低生活保障。”子辰咳了几声,又说,“你不知道夜总会连着黑道吗?你以为凭你一个女人家,去找她们杀个人那么简单?舜茵,听话,这不是你能把握的事。”
“赵振涛杀了我们的孩子!”她凶狠的低语。
“我只是不想让你有个服刑的前夫,不想让颜颜有个坐牢的父亲。其实,应该让他永远呆在监狱里。”子辰不疾不徐的说,“让我处理这件事吧,他早就是个罪犯了。”
“可是你身体”
“没关系,打几个电话就行了。保护你和孩子们是我的责任,对不对?”子辰在舜茵的头发上吻了一下,“乖,去洗个澡,来睡觉。”
舜茵没有动:“为什么平静的生活这么难?只想和你在一起,还有孩子们,聊天、散步、游戏、做家务、或者什么也不做就像现在这样躺在你怀里,为什么这样都不可以?我很想工作,很想努力挣钱养活自己和孩子,努力活下去,虽然很难,也要不停去尝试。我愿意充满希望,那些希望是奢望吗?为什么总是破灭呢?石子,我只想你能呆在我身边,好好养身体,你不用出去挣钱,不用那么辛苦,富日子虽然很好,但危机四伏,提心吊胆。穷一点没关系,只要我们全家能在一起。我还要给你生宝宝,和你一样善良的宝宝。我们的宝宝们长大以后不会像我们这样孤单,他们会互相帮助,相亲相爱的。”
子辰的脸悄悄转向墙里,不发一言。舜茵支起身,在他的眼睛上吻了一下,吸吮掉那温暖的液体,她的舌尖感觉到轻微的咸,将脸挨着他的额头,手指插进他的指缝,用力握住。子辰病体未愈,渐渐在舜茵怀中睡着,舜茵将他放在枕上,起身洗漱。冯余套着耳机在客厅看比赛录像,见舜茵出来,用遥控器把电视关掉,示意她坐近。
“子辰的爸爸太有势力了,这事很麻烦,我看先躲一阵再从长计议。你老家是宛县吧?那里风光很好,我朋友正好要拍个关于徽州的纪录片,我和你们一起下去吧,子辰身体不好,我可以帮你照顾他。”
“这太好了。”舜茵千恩万谢的,“您一直都很照顾子辰,真不知道怎么感谢您。”
“我拿他当亲儿子看,你就别和我客气了。”
“我家房子挺大的,您不用住宾馆,我家收拾一下,住起来很舒服。”舜茵不知怎么表达自己的谢意才好,见冯余的茶几上乱糟糟,便蹲下来帮他收拾,取来沙发旁边的垃圾桶,将堆在桌上的花生壳、烟灰都用碎报纸包了,丢在桶里,用面巾纸又细细擦了一遍,似乎还有灰尘,于是到厨房拧了块湿抹布,用力推了几个来回,直到上面再没有痕迹了,才开始打扫电视柜。
北京有直飞黄山的航班,从屯溪机场去宛县,坐汽车只需半小时。舜茵想走这条路线,她打算等子辰身体稍微好些的时候再上去接孩子们。但子辰一定要带上颜颜小姐弟俩。从省城去宛县也有航班,打一点三折只需六十元。出了屯溪机场,头一回看见大山的颜颜欢呼雀跃,就连辰辰也在婴儿车里用力升降着小身体,嘴里语不成调的怪叫。
舜茵决定带孩子们在黄山玩几天,子辰留在宾馆,冯余不放心,建议舜茵报个旅游团,舜茵说:“哪有到了家门口参加旅游团的,这里我最熟了,你们在宾馆休息吧,我给宛县几个同学打电话,让她们过来陪我爬山。”
宾馆里只剩下冯余和子辰两个,还有躺在婴儿车里呼呼大睡的小家伙。子辰去浴室洗澡,刚脱了上衣,冯余敲门进来,说:“你伤还没好,背上洗不到,我帮你吧。”
子辰说:“不用了,冲一下就好。”
“你在学校的时候,不是经常和我一起去洗澡吗。怎么现在害羞起来了。”
“我现在又不像那时候,动不动就脱衣服。”子辰有些腼腆的笑了一下,“冯老师,谢谢你,真的不用。”
冯余回到标间,打开电视看HBO,子辰换上睡衣出了浴室,用毛巾擦潮湿的头发,见冯余盯着自己,子辰笑,黑亮的发丝无风而动,在白色浴巾里揉得很乱,面容不清,线条精致的下巴略显稚气,肩上一层细密的水珠,在午后的阳光中熠熠闪亮。
“子辰,你为什么要成为女人们理想中的男人?却离当初那个精灵般的少年越来越远?你为什么要结婚、生孩子,然后为一堆毫无意义的尘世琐事消磨掉自己的灵气和天赋?”
“老师,我已经没法再跳舞了。再说,人世间并没有一件事情值得坚持到底。”
“你的婚姻呢?”
“我的婚姻不是我在坚持,而是习惯了和她在一起,我到现在仍然迷恋她,也许将来不会,可现在还是。”
“这样的话女人听了会很伤心啊。”
“我怕自己会变,所以在能给她的时候尽量给。”
“你确实变了。几乎和昨天的你都不大一样。”
“每一次的相见都是初遇。”子辰用纸巾擦了擦儿子嘴角的口水,“如果到死的时候,我还没有离开我老婆,那就算是个至死不渝的故事吧。”
“你希望那样吗?”
“希望。我希望自己是个好人。”
“子辰,你的病到底怎么回事?我很担心。”
子辰注视着睡梦中的儿子,目光柔和,过了一会儿才回答说:“我想,这一定是个至死不渝的故事了。”
“你为什么那么抗拒同时交往两个以上的女人?在学校的时候你就那样,到现在还是,这不会是什么美丽的假象吧?你真的不想吗?”
“那样的话,会有很深的罪恶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是天生的,克服不了。”子辰忽然笑了一下,“当然我也觉得那样很脏。我怕交叉感染。从概率上讲,一个滥交的女人所面对的男人,比滥交的男人经历的女人多更多,这是一个呈几何形爆炸的链条,只要进入,就在劫难逃。”
“处女呢?良家女子呢?”
“我下不了手,那都是别人的老婆,未来的妈妈,这样做太对不起其他兄弟了。”
子辰从背包里拿出几个药瓶,往手心倒了些药片,打开矿泉水吞下去,说道:“如果哪天我又昏倒,记住别让我老婆卖房子给我看病,她这习惯太坏了。”
“何至于卖房子啊?难道你爸把你的钱全封了?对了,你可以回美国啊,医疗条件好,而且也不用自己花钱了。”冯余突然明白什么似的,“美国的医保是你爸爸公司帮你交的吧,你是不是怕舜茵她们过去以后无亲无故受欺负?”
子辰笑笑,没有回答,只是说:“我这个病,进医院没有二十万出不来,血液透析一次三千,呼吸机按小时收费,我老婆急了真会卖房子的。”
“你没了,她要房子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啊,养孩子很花钱的。她又不能只为我活着。”子辰似乎有些不舒服,手攥住腹部的衣服,头埋在臂弯里,不再说话。冯余离得近,拍拍他的肩:“别忍着不说,难受就去医院。”
子辰摇头,半天才略微直起身体,脸上尽是冷汗,抬手草草擦了一把:“她跟了我挺委屈的,过得并不比以前好,什么福都没享呢就生孩子,那么多家务事全扛着,还舍不得请保姆,我身体又这样,她半句埋怨的话都没有。加上我那个爸,一万个人里摊不上一个,逼得一家子拖儿带女逃荒似的到处乱躲,这叫什么事,我真是太对不起她了。”
“子辰啊,你把自己送给她,我想才是她最希望得到的财富。你能不能别这么现实?你说这些话,我心里不知道多难受,你怎么能是个成天在意这些事的人呢?这些东西和你不应该有瓜葛。我认为舜茵是个非常幸运的女人。她的幸运也是一万个女人里摊不上一个的。”
“冯老师,您不能因为要向着我就睁着眼睛说瞎话。”子辰将几个药瓶抓起来塞进包里,不易觉察的叹了口气,“她很不容易。当初娶她回家,是想好好疼她的,可是根本没做到,让她跟着我受苦,我恨死自己了。男人应该为女人解决困难啊,怎么能给女人添麻烦呢。”
冯余的目光转回电视屏幕,屏幕上,浩浩荡荡的狮群在非洲大地奔跑,蹄子踏在干燥的土地上,尘烟滚滚。慢镜头中雄狮奔跑的躯体勇猛而温柔,暗黄的鬃毛飘扬在猎猎风中,肃穆、悲壮。他把音响调大,背景音乐很熟悉,仔细辨认之后,原来是范吉利斯的《我会找到归乡路》。
明朝徐霞客觉得“大丈夫当朝碧海而暮苍梧”,于是一辈子都在云游四海,人四处飘蓬惯了,就会与红尘悲喜越来越疏离。居无定所很适宜修行,但对于想安分过日子的人来说绝非好事。徐霞客说“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可见黄山钟灵隽秀之美冠绝中华。以黄山为核心,整个屯溪地区都是徽文化的覆盖领域,民风醇厚,古韵悠扬,因为徽州数百年来都有青壮男子出外经商的传统,所以培植出了贤惠能干的徽州女人。徽州地处“吴头楚尾”,吴楚自古出美人,生长在这个地区的姑娘小伙子都秀气,景点边卖纪念品的少女,山路上偶尔飞跑过的少年,几乎个个五官端丽身材适中,舜茵的五官和身材都带有皖南女子的特征,女子的婉约与精明果敢相辅相成,看上去既柔情似水,又质朴刚烈。
从黄山返回宛县,一路上山峦叠翠,银瀑飞泉,车行过一座低矮的山坡,几亩绿油油的菜地铺在坡底,舜茵欣喜的拉住子辰:“看呀!我们小时候爬过的那个坡!还记得吗?就是那个小溪,你在那里洗野果子的,我还说你长大适合搞艺术呢!”
子辰指向小溪边的一块石头:“当时你坐在那里的,穿着浅黄碎花衬衣。”笑着问舜茵,“当时我穿什么衣服?”
“白衬衣。”
颜颜爬到子辰腿上往外看:“爸爸妈妈那时候就认识了呀!” 她把“那”字拖得长长的,惊讶而且羡慕。舜茵把辰辰也抱过来指给他看,小家伙很不耐烦,大叫了一声,因为他正预备睡觉。舜茵拍打着儿子的小脸:“看看怎么啦这么大脾气!就知道睡觉,你看你胖得像只小肥猪!”
辰辰扑向爸爸的怀抱寻求保护,子辰把儿子接过来,哄他睡觉。舜茵拉着冯余,指给他看那些少年时玩耍的所在。冯余饶有兴致,不停按动相机快门。
夕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