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虽受了重伤,脑子可没有坏。记着我们的约定,到你可以正常走路的那天,如果她说喜欢你,愿意与你继续做夫妻,那我无话可说。不然,我告诉她一切,然后带她走。”
“我当然记着了。”
“别耍花样,除非你永远不想站起来。”
“呵,你可是小看了你妹夫。”
谢未沉下了眉头:“你大可以在嘴皮子上占便宜。但是你要清楚,我在这里,你要敢动她,休怪我毁约。”
“怎么说她也是我妻子,我要动她,她也心甘情愿的话,你难道也要插手吗?再说,我这个样子还能怎样动她?”
谢未便不言语了。
沈判笑道:“我知道,你是个君子,不夺人妻,为了她的真实感受,尊重她的选择”
“哼,你应该说我是尊重你。”
“好,好。”沈判来了精神,两手试着握拳,“其实,我挺佩服你的。作为一个男人,想到自己心爱的女人嫁给了别人,和那人夜夜芙蓉帐底翻云覆雨,心里都不感到难过愤怒,脸上都没有一点不快”
谢未大声地冷笑:“沈判,你想要激怒我?”
沈判却一脸认真:“我是真的不解,有时候站在你的位置上想一想,都觉得痛苦万分不堪忍受。”
“你还想我之所想?哼,奉劝你打住,不然,这回的赌约我可是赢定了。”
“别忘了,你如今还是她的哥哥,我收敛,你也要收敛,这才公平。”
“你最好快点好起来——厂卫的人恐怕早晚会找到这里,到时候,你想清净逍遥可不成了。”
“这倒是,多谢提醒。”
谢未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徐荷书正在菜地边上堆雪人。她玩得起劲,因为之前滚了一个大雪球而气喘吁吁满脸通红。谢未看着她没在雪里的鞋子,摇摇头,也没心情管她,也没心情搭理她,甚至,有了点怒气。
他何尝不难过不愤怒?他也嫉妒也痛苦!
天黑了。雪不管天黑不黑,仍然飘飘洒洒,只是比白天小了些。
睡觉问题已经解决。沈判与徐荷书睡在卧室的床上,尹海真睡在正堂里的木板上,谢未不与他们在一起,卷着一只褥子要去睡柴房。
徐荷书,唯一的女人,心里并不接受这个安排。她想和谢未调换去睡柴房,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她决定守着沈判。
炉里的炭火红红的,将房间逐渐烘暖了,只是有闻起来不那么舒服。
徐荷书坐在凳子上,趴在床沿睡。她告诉了沈判:“有事情就叫我。”
沈判无奈地躺着,深恨自己不能坐起来,站起来,将她抱上床。他只抚摸着她的长发,久久的,久久的。徐荷书也不管他,只睡自己的。昨夜整宿没有合过眼,她已经困得支撑不住了。
前院那边厢,黄老爷和仆人来来毫无倦意,稳稳地坐在桌子旁,开着窗子望着外面呼啸的风雪。他们在等待一个时机。
沈判也睡着了。
这睡着与白天的昏睡不一样,是自自然然的睡着。也许是白天喝的药药力开始作用了,迷糊的睡梦中,只觉得胸上背后的创口在痛,浑身冒汗。一些可怕的情景开始在他脑海中出现,他做噩梦了
“沈判?你怎么了?”徐荷书被他惊醒。
沈判长吁了一口气,彻底清醒了。
徐荷书给他擦着汗,问他:“要喝水吗?”
沈判摇头,他一点也不口渴。“荷书,到床上来吧,暖和。”
徐荷书笑着摇摇头:“我还没有做好和你同床共枕的心理准备。”
她说出了这样诚恳的话,令他心里一阵悸动:“我不动你,只要挨着你就好,也能摆脱这扰人的噩梦。”
徐荷书于是脱下了脚上单薄的绣花鞋
并肩躺在床上,他挨着她,她也挨着他。
她感觉得到他的激动。他的手也没有遵守他刚才的话,在她身上轻轻而有克制地摸索着。她容忍他这样做,眼睛呆呆地望着破旧的窗棂和外面的雪,心想,同床共枕的夫妻就是这样的感觉吗?温暖、安稳、舒服、紧张
“沈判,跟我说说话吧。”在被窝里,她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沈判气息有点急:“说什么?我只想做。”
徐荷书微笑道:“别说你有重伤不可以的,就算你好好的,我可也未必同意哎,你,你不想要命了”
“我这两日就和废人差不多啊。”沈判苦笑着放弃了,“荷书,倘若我真的成了废人,你会不会舍我而去?”
徐荷书幽幽地道:“说的我好像本就对你一往情深一样。”
“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夫妻。”沈判语气有些凄冷了,“倘若是三年前呢,三年前你嫁给了我,我成了废人,你会不会离开我?”
徐荷书答得很诚实:“不会。但我三年前也不会嫁给你的。”
沈判笑了一声:“我倒是后悔三年前没有使手段要了你。”
“三年前,倘若你不是恶名昭彰的锦衣卫”
“恶名昭彰?你终究嫌我是锦衣卫。刚才,我做了个梦,令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些事情”
正文 第八十五章 同床共枕(2)
更新时间:2010…10…15 10:54:48 本章字数:3556
“久到如果不是这个梦提醒了我,我都以为自己忘记了。那时候我二十岁——”
徐荷书咬着嘴唇笑出了声。
沈判捏了一下她的手:“别笑,我在说严肃的事情。”
“我只是笑我那时候才六岁。”
沈判笑道:“那时候我若认识你,一定把你拐到我家来做童养媳。”
“接着说吧。”
“我二十岁,刚加入锦衣卫不久,每一回抓来要犯都要用刑,长官就命令我们在一旁观看。早就知道锦衣卫手段的残酷,我当时做好了心理准备,心想,连死都不怕,我还怕什么?就算是酷刑,只当是看杀猪宰羊就成了。那次,用的是‘刷洗’,施刑的人拿着一只满是锋利铁钉的刷子,先从那个犯人的手臂开始,一下下刷过去,瞬息不停,转眼间血肉横飞,那犯人嚎叫得令人胆颤心惊,很快就昏了过去,而这时他的手臂也只剩下了一根沾着血的白骨”
“别说了,别说了”
“施刑的人歇了一会,给我们讲刷洗时的要诀,然后又开始示范,这次是脚”
“别说了!”徐荷书捂着自己的耳朵不行,便去捂他的嘴。她受不了。“你们锦衣卫,简直不是人,是恶鬼”
沈判拿起她的手,继续平静地说:“那次之后,我一天没有吃饭,心情也很沮丧可是,观刑的机会太多了,两个多月之后,我们每个人就都习惯了,犯人叫得再厉害,场面再血腥可怖,我们也无动于衷。终于,有一天轮到我们这些新人动手了”
徐荷书看着他。
“我也对一个犯人用了酷刑,完后,那人就死了。我至今记得他临死时的眼神,充满了恐惧与怨毒,悲惨与疯狂,像是对我的一种诅咒”沈判这么说着,对徐荷书淡淡地笑了一下,“那并没有吓退我,照样的按例杀人、用刑,照样的好好吃饭睡觉。”
徐荷书只觉得浑身发冷:“休要口口声声‘犯人’‘犯人’,你们冤枉了多少无辜的人,你知不知道?你们闹得多少户人家整日提心吊胆、鸡犬不宁,你知不知道?就算是那些人真的犯了法,你们用惨无人道的方式对待,是对的吗?难道你们不是人?”
沈判笑了:“那几年,我确实不当自己是人,就当自己是朝廷的鹰犬。鹰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就是抓猎物啊”
“为朝廷做事,也分好事坏事,为社稷的安宁还是为皇权的霸道。你都没有想过吗?!”
“你能这样振振有词,原因就是你没有处在我的位置上。”
徐荷书静了一下:“沈判,你当初为什么要做锦衣卫?”
沈判冷笑一声:“这个不能告诉你。”
“是你心甘情愿的吗?”
“是心甘情愿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结果不都是现在这样吗?我若说是,你会骂我不是人,我若说不是,那我怎地那么没出息,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
徐荷书道:“你这话好像是在说我。”
沈判于是在她耳边低声道:“所以说,我们是同一类人。我梦中那些充满断肢残体的情景,你可曾梦到过?梦中,我在血腥的牢狱里与你拼死欢爱,你可会知道那种感觉?”
“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要我害怕吗?”徐荷书背过脸去,暗暗抚慰着自己震颤了的心。
“不。我说这些,不是要你害怕,而是因为我害怕。”他将自己的手与她的手相交,“只有你能让你不害怕。那时候,我对淑蓉也很不好。我爱她,可是也虐待她,直到几年后她跟一个下人偷情被我撞到我遇见了你,你是那么美那么好,纯洁如一片璞玉,灿烂如春天的花,跟在你父亲身后,从人群里走来,我一眼就看到了你。你笑,你静,你听人说话,你有点烦躁,我都看到了当时,我并没有非要怎样,毕竟你是徐珏的女儿。我只想让你认识我,认真地看我一眼,与我说话。”
他转过脸,看着她微微耸起的鼻尖和一双在夜色中幽暗神秘的眼睛,说道:“现在,你与我同床共枕了”
“你要说这是宿命?”
“难道不是吗?”
徐荷书静静地道:“可我不喜欢像禽兽一样的人。”
“你真的觉得我像禽兽?”沈判以手臂支撑着身体,将自己的脸凑近了她的脸,“我若真像禽兽,你焉能至今还是处子之身?”他吻着她的鼻子,“要知道,我有的是手段”
“我不是说这个”
他吻着她的耳根。“什么也不用说。我是个男人,在外面做的事是给别人做的,在家里我可以做任何事情让你快乐,这还不好么?”
“不好。”徐荷书用手挡住了他的嘴。
他的手不知不觉探进了她衣襟里,却被她死命地抓住了。
“怎么,你今天只穿了这一件衣服?特意为我穿的?恭敬不如从命”
“你,不要挑战我的忍耐极限。”她推出了他的手。
他点了一下头:“嗯,爱妻今日对我确实是芳恩浩荡,进步很大啊。莫非因为我腿断了?”
徐荷书不语,忽然不喜欢他用这种戏谑的语气。
“我要睡了,你别说话了,也莫要打扰我。”
“先别睡。”沈判笑道,“你只说我的不好,我杀了几十个鞑子,你都没有夸奖我。鞑子骚扰边境,掳掠我大明的财物和女人,我没有冤杀他们吧?”
徐荷书坐起身来,笑得很开心:“好,壮士,了不起,好样的。说了这么多话,你渴不渴,炉子上有水壶,我给你倒水去。”
“渴。”沈判摸摸喉咙,“不过,我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你要喂我,用嘴喂我。”
徐荷书拍拍他的头,叹道:“我就欣赏你爱讲笑话这一点。”
沈判低声咕哝了一句。
徐荷书耳朵尖,回头叱道:“你说什么?”
“啊,没说什么啊”
“你骂我,我听见了!”徐荷书跺了一下脚。
沈判笑笑:“那,那不是骂你”
“你竟然骂我,哼看我还照顾你不。”
“小荷小荷,别生气,我说的什么你没听清,那不是骂你,那是爱你。”
“胡说八道!”徐荷书气呼呼的,却还是去倒水,碗里竟还是满满的,她捧着这碗走向门口,打算把水泼在门外。打开门,眼睛却感到头顶的天空是亮的,仿佛是熊熊火光照亮的。
她觉得奇怪,便跑出去向房顶后面的天空望去。
是前院左厢发出的亮光。她绕过房子,向前院跑去,眼前的一幕顿时令她惊呆了:厨房着了火!厨房与柴房相连,而谢未就在柴房里睡着!
她发足奔过去,叫道:“谢未!谢未!”
两间房子很小,火却大得很,势头冲天,纷纷扬扬的雪丝毫不能起到灭火的作用。大火里不时噼噼啪啪的爆裂声,霎时间门板倒下,里面一如火洞般。
“谢未!”她惊慌失措地大声叫,却没有一点回应。
她冲了进去。
有风,风助火势。浓烈的烟气和猖獗的火舌将她扑得只好退了出去,她随手抓起地上的雪抹抹被烟熏了的眼睛,再跳进去
脚还未落地,人就被抓了出去。她重重地撞在了一个人的怀里。
是谢未。
徐荷书一愣,声音都颤抖了:“你不在里面你没事?!”
“我没事。”谢未将她放开,牵着她的手向后院跑去,“快去看看沈判!”
徐荷书不解:“为什么不救火?”
“来不及了。”
回到后院的房间,推开半掩的门一看,尹海真不见了,沈判也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
谢未懊丧地道:“中计了。快追吧!”
——这晚,月光寺一如往昔的平静,甚至比往昔更宁谧些,因为雪。谢未在柴房里听着外面的风雪声,不知不觉沉入了梦乡。盗贼一般不会选择雪天行事,但此时的小庙里却有一个人轻手轻脚从房里来到院中。是黄老爷的仆人来来。来来来干什么?
脚步声被风雪掩盖,他得以在清白的雪地里人不知鬼不觉地杀人放火。
点着了火,来来便到一边躲着观察。果然,一个人很快从着了火的厨房跃了出来。见没有烧死他,来来按计划便跑。
谢未自然察觉到了他的踪影,立刻便追。来来有双快腿,人称“风里来”。他就在这风雪里撒开了腿奔走,谢未兴奋了。追贼是他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这贼最好能跑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