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开窗,我就把你推下楼。」江谦冷冷的警告同组的脑袋充血男学生。
「你……你……」
「江谦,危难关头,大家的处境都一样,你要多体谅一下别人的心情。」顾长坡劝道,早上碰到这孩子时,还觉得他是不懂世事的富家子弟,可如今见其泰山崩於前仍临危不乱,顾长坡的印象倒不知不觉扭转了,反而隐隐有增求江谦意见的味道。
「既然处境都一样,为什麽是我要多体谅别人,而且如果因为他的鲁莽举动导致我们被传染,你还会要体谅他吗。」江谦不高不低走到一旁,反唇相讥。
「距离这麽远怎麽会传染,你分明是针对我!」男学生气愤的指控。
「你知道那是什麽病毒?为什麽确信距离够远就不会传染?」江谦觉得争论这个很没意思,说罢後就闭口不谈。
倒是顾长坡听出了点味儿来,忙问:「江谦同学,你知道是什麽传染病?」
The Chief … 40
其他人倏地一个个刷刷刷地看向江谦,他知道?他知道是什麽病?所以才准备万全一点都不紧张?
江谦不理会顾长坡的问题,迳自走到一旁打开个人系统,虽然不能连网,但读取原本存在放用户端的资料还是没问题的。
「江谦同学。」顾长坡舔舔下唇,又靠近了一点。「如果知道就说出来吧,老师去跟校方报告,这样能挽救不少人呐。」
江谦面无表情,不待其他人加入说服的行列,直接把话挑明:「我不是学医的,但传染的途径就几种而已,把最坏和最不可能的情况都设想进去,彻底做好隔离措施,我相信这样就不会感染。」
「哦……」顾长坡点头,危机当前,大家都过於慌乱了,紧急隔离规则也是这个理,隔离初期最重要的就是安定人心。
「大家都听到江谦同学说的话了,只要做好隔离措施,一定没问题的。」顾长坡用力拍手,鼓舞士气。
「是!」大家都振奋了,但振奋的效果维持的时间却不长,因为一入夜,校舍内此起彼落的惊声尖叫、凄厉哭喊狠狠地将众人的希冀推入深渊。
校方和管制局配合的临时医疗中心,本来每小时都会广播一组人至中心检查,但晚上10点後却再也没有声音,过份宁静与过份吵杂交替折磨着人的精神。
「啊啊啊啊───开门开门!救命!卢大伟发作了,快开门!」
咚咚咚的擂门声作为各种尖叫哭喊的背景音其实不太明显,但对第78组人来说却像是死神在耳边的低语,如此清晰又如此毛骨悚然。
没有人去开那扇门,史坦利和另外一位男同学死死的拿实验台抵住门板,门外的人似乎感觉到这股推拒,更是绝望下的疯狂,不只擂门,几个人开始合力撞门,碰碰碰的巨大声响把唯一的女孩子吓得收不住眼泪,瑟瑟缩缩的躲在角落啜泣。
「江谦,怎麽办?」顾长坡有些六神无主的问。
「你想开门?」江谦讽刺的勾起嘴角。
「我毕竟是老师,他们毕竟也是我的学生……」顾长坡很矛盾,理智面他应该恪守隔离规则,不能放任何人进来也不能让任何人出去,但情感上,听到有人在外大喊老师救我,他无法无动於衷,做到完全不动摇。
「你的挣扎根本一文不值。」江谦冷冷说道,既然不会因为动摇或同情而率然行动,那这种感叹和不忍有何意义,表现个人的悯人胸怀?悲叹自己的无力?
「江谦,你有心吗,你父母是怎麽教你的,竟把你养成一个冷漠无情的人!」被毫不留情的言语之刃刺伤的顾长坡涨红了脸,恼羞成怒的挟言反讥。
「我的父母?他们很温柔,很有感情,就像你一样。」江谦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有一种莫名的压抑。
「那你为什麽……」顾长坡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江谦割断。
「他们就像你一样,在真正的考验时刻,裹足不前,心怀仁慈却断然抛弃自己的学生。」
放弃自己的儿子!
The Chief … 41
其他人都听到了江谦和顾长坡的争论,教室内顿时陷入沉默,门外的惨叫越来越迫切,里头却是一根针掉下也听得一清二楚。
顾长坡无法反驳江谦,但心里好像有块大石头堵着,不服气,就是觉得不服气。怎麽有人可以这麽冷漠、这麽无情!在患难关头,这种冷漠无情难道是对的吗!
江谦没空理会顾长坡的心情,他累了,才正要整个平坦的地方躺下,万能手环却秘密的振动了几下,江谦不着痕迹假装要上厕所,走进储藏间反锁门扉。
一打开随身光脑,某个讨人厌的脸孔立即跳空放大在眼前。
「宝贝,上学还愉快吗。」安德鲁坐在自家客厅,双手交叠,一派悠闲。
江谦不会问明明所有对外通讯管道都被切断了,这厮是怎麽连进来的,万恶的特权阶级。
江谦微扬下巴,不置可否。
「第一天就住校是新奇的体验,宝贝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多认识几个朋友,过两天我就把你接回家。」安德鲁笑着说道。
江谦看不出表情的点头,心里有点讶异安德鲁竟然没问传染病的事情,但随即又想通了,他脑部有强索器,安德鲁能用特权联系自己,自然也能接收强索器的讯号,自己所见的一切恐怕早就被安德鲁掌握了,包括传染的型态、种类。
江谦冷哼一声。
「宝贝,时间不早了,早点睡。」
江谦头一扭,要关掉光脑,但按键戳了两下,竟然关不掉。
「宝贝,你还没跟我道晚安。」安德鲁笑得很开心。
「……晚安。」恨得牙痒痒。
但某人得寸进尺。「你要说“亲爱的安,晚安,祝你有好梦”,宝贝。」
「……亲爱的安,晚安,祝你有好梦。」机械似平平板板的声音。
安德鲁好像完全看不见江谦消极反抗的行为,很温柔的回道:「晚安,宝贝,祝你也有个好梦。」
哔───系统终於能关掉了。
这厢的江谦睡了,那厢却还灯火通明。
安德鲁坐在客厅,他面前七八个漂浮光屏在关掉和江谦的视屏後同时跳出来,有研究中心、第一医院、教育部、疾管局、市长室、多蓝学院等各处的即时影像和主事者的画面。
「首席,还没能完全确认,但百分之七十的机率是多幻型伊西拉病毒。」卡斐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报告,他和许多研究室的成员都中断了原本的研究,来支援这项睽违17年的一级隔离事件。
「明天早上6点在多蓝学院上空喷洒KJ885,後天早上10点KO125,剂量都调成100pp/kos。」
「首席,在尚未完全确认的情况下……」卡斐有些迟疑,如果真的是多幻型伊西拉病毒,KJ885和KO125固然能有效消融病原体,但如果不是呢,KJ885和KO125会杀死学院内所有的人,而且在喷洒前要……
「首席,是不是小谦那里传回的资讯可以确认了?」卡斐是LAND团队里唯一知道首席已经给江谦安装强索器的人,他见安德鲁态度坚定,以为是从江谦那里撷取到了强而有力的证据,证明这次肆虐的确实是多幻型伊西拉病毒。
安德鲁似笑非笑的瞄向卡斐,卡斐猛然心头一紧。
「卡斐,身为一个研究者、科学家,你难道不依靠外力就不能相信自己的判断吗。」
安德鲁端起四号营养茶喝了一口。
「照我的话做,喷洒KJ885和KO125。」
The Chief … 42
时间:西元3212年9月22日早上5点55分
地点:共和洲首都长宁市郊区多蓝动物学院
一夜的哭叫吵闹过後的清晨校园显得格外安静,但这种安静里又带着浓浓的恐惧、深邃的不安,教室宿舍内的师生大部分还未清醒,一整个晚上担心受怕,最终累极了倦极了的含泪睡去,他们其实更希望不要醒来,希望这一切不过是黑夜里的靥魔作祟,他们就可以在睡梦中拍胸脯安慰自己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江谦5点半就醒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先预支了1200年份的睡眠,他自冰层中苏醒後,一向浅眠少眠。江谦经过窗边时注意到停放在外围的警备车辆比昨晚多了三倍,不少穿着白大褂的人员正在其间忙碌穿梭。
江谦眯起眼,有一种阴谋将至的感应,但他才转过身,想把其他人叫醒,忽然一阵轰然巨响,接着乒乓乒乓的碎裂声响彻云霄,所有校舍的玻璃竟在同一时间碎裂了!
纷纷惊醒的众人如无头苍蝇般尖叫奔逃,根本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一枚枚生化飞弹挟着白烟尾巴射进了每间教室和宿舍。
尖叫和哭吼声遍及每个校园角落。
「他想杀我们!政府想要消灭我们!死定了!我们死定了!呜呜呜呜!!!」人高马大、体型魁梧的男人面临死神挥刀的前夕,也不免卑微的跪在地上涕泪纵横,而同组的女学生早在吸进第一口白烟时就承受不住惊恐的晕眩过去。
史坦利则还算机灵,生化飞弹射进教室时,他赶紧躲进了储藏室───只有他自己躲进去,回过神的男同学拍打门板央求也让他进去,但史坦利呜咽着怎麽也不肯开门,昨晚共同抗拒外敌的那一幕,很讽刺的换了主配角後重新上演。
江谦很平静。
顾长坡原本还很慌乱,但看江谦如此平静,他莫名的也不紧张了。
真是个奇妙的孩子。
顾长坡从背包掏出两瓶浓缩营养液,递一瓶给江谦,江谦接过手,无视於教室内烟雾弥漫,直接张口喝了起来。
「你真的不知道,而且也不怕?」顾长坡不是挖苦,纯粹是好奇。
江谦找张椅子坐下,语带讥讽的说:「你们口口声声说相信首席,怎麽,这麽明显官方下的命令,射出这不明的烟雾弹,你们第一个反应却是政府要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可见科学首席在你们心中也没那麽伟大,他也可以是卑劣无耻的杀人凶手。」
顾长坡在江谦对面坐下,说:「如果是安德鲁首席下的令,我相信一定有它的理由和必要性,如果首席判断要清除我们这群人才能保住共和洲,那事实应该就是这样。」
「你们的反应可没有这麽豁达。」江谦哼了一声。
顾长坡苦笑。「谁想死,谁没有牵挂的人,信任首席的判断和贪生畏死是两回事,我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呢,我死了他们就变成孤儿了。」
「妻子呢?」
「跑了,她说小学院老师没出息,所以去当大学教授的小老婆了,好几年都没音讯,小孩早忘记还有个妈。」顾长坡喝的营养液淡淡说道。
The Chief … 43
江谦沉默了,他的沉默中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羡慕……江谦不会承认这股情绪是羡慕,但不可否认的就是有那麽一点酸味。
谁想死,谁没有牵挂的人。
这两句话刺中了江谦内心最深的渴望,也是最深的痛。
1200年前也好,现在也好,他都没有办法面对这两个问题。
他为什麽求死,他为什麽没有牵挂的人。
原来,临死之前,有牵挂的人是一种幸福,能因为所牵挂之人贪生畏死也是一种幸福。
而他江谦,似乎不配拥有这种幸福。
「孩子多大了。」
「一个11岁叫麦克,9岁的叫多蒙,都在上小学教育班,我有照片,想看吗。」顾长坡打开个人系统的照片档,就像全天下的傻爸爸一样,谈到孩子就忍不住炫耀孩子的聪明活泼懂事可爱贴心。
江谦默默的听着。
储藏室的门突然打开,史坦利走了出来,他的眼角滴着黑色的泪液,频频伸手去擦,只是把脸擦的黑乎乎一片,他看着自己掌心的黑渍,颓然跪倒在地,喃喃念着:「老师,我家里也还有父母,他们年纪都很大了,每天早起贪黑拼命工作省吃俭用才送我上学,我承诺毕业就在家附近找个饲育员的工作,好好奉养他们,让他们不用再这麽辛苦……老师,救救我,帮帮我,我还不想死,我还不能死啊……」
「我也是……」听到两人的真情流露,一旁的男同学也呜咽哭了起来,叨叨絮絮的说着自己牵挂的人,他父母早逝,没有亲人,但有个交往很久的女友,说好毕业就结婚,说好将来生三个孩子,说好以後的小生活会甜蜜幸福。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牵挂,大家都不想死。
江谦突然觉得很孤单。
走到窗边,校外的军警正强压下一波波因为绝望试图冲破封锁线的师生,有人挂彩,有人哀号。
倏地,眼角一凉,下雨了?
江谦往脸上一抹,掌心突兀的出现一道黑渍,虽然在他看来是鲜红色的。
他也感染了吗?
江谦眨眨眼,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外头一辆悬浮车抵达了现场,被层层军警严密守护,车头前两只迎风飘扬的小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