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自己的救命恩人带来麻烦了,陈小一恨得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他在床上忐忑翻腾了一整天,却再也没敢再说一句要去找王小虎的话。
夜幕降临的时候,白色衬衫的少年坐在床头,帮他掖好了被子。
他还是放心不下王小虎,见少年想要起身离去,赶紧伸出手抓住了少年的衣摆。
“怎么了?”少年复又坐下,温暖干净的笑容,看着他。
他撇了撇嘴,直愣愣地看着少年,欲言又止。
“还是想去见王小虎么?”少年顺了顺他额前细软的刘海,挡住了上面那点青紫的瘀痕。
他依旧看着少年,不说话,也不敢点头,只是紧紧抓着他的衣摆。
“你不能去……”少年刚说完,便见小一垮下了脸,只好叹口气说:“若是信得过我,我代替你去看看,好么?”
小一点点头,眼里似有晶莹的水光。
“一个人在医院可以么?我会跟护士打声招呼,多过来看下你。”
小一又点点头,嘴巴翕动几下,却没发出声音。
少年拿起披在椅背上的风衣,临走前揪了一下他的脸蛋,这才笑着走了出门。
当关上的白色木门将同样是白色的身影阻隔在门外的时候,他挣扎了半天终于发出了声音:“谢谢……”
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流进枕巾里。
王小虎,你在哪……
但是少年并没有将小虎接回来。
他坐上公车回到他发现陈小一的地方时,并没有见着王小虎——王小虎傍晚时已经随富商离开。
于是他问了隔壁的住户,一个裹着深色头巾的老妇人伸出满是皱纹的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对面那个连窗户都破了一个大缝的红砖墙房屋说:“下午,一辆黑色的轿车把小虎接走了……好大的排场呢……”
王小虎,在那日晚上便随着富商一同去往了与这个城市隔海相望的另一片土地。
少年留下的字书——用缺了口的瓷碗压在那瘸了一条腿,用石块支撑着的八仙桌上的字书,王小虎自然也没有看见。
后来陈小一回去的时候,连那张字书也不知被破窗而入的风刮去了哪里,墙角的蜘蛛网结了一层又一层,屋角破败的棉絮上,也铺满了灰。
终归是再没看见王小虎。
再后来那片贫困区被扒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新建的市民广场。
陈小一和王小虎,就这样永远地走散了。
好在陈小一也被收留了,就是被这个救了他一命,有着干净温和笑容,但只比他大四岁的少年收留了。
少年的名字叫做齐芾,父母是高级知识分子,家里还算有钱。
只不过,从他八岁那年开始,便就是靠着遗产过日子了。
原来在齐芾八岁那年,他的父母双双飞去纽约开学术研讨会议时,乘坐的那班飞机在大西洋上失事了,根本就没有生还的希望。
齐芾八岁便成了孤儿。
原本监护人是和父母相识的陆伯伯,平日里会来看看他。不过去年陆伯伯去了美国,齐芾不愿跟去,就在国内一个人生活了。
孤儿遇见孤儿,感觉分外亲切。
一个月之后,陈小一终于从医院搬了出来。
除了上课之外,齐芾几乎把其余时间都花在了和小一一起愉快地在医院中度过。最起码,不用回家面对冷清的墙壁,也不用开着电视来伪装有人气。
所以,十四岁大的齐芾决定自己拉扯养大孤苦伶仃,才十岁大的陈小一。
陈小一走进新家,站在光滑平整的瓷砖地上,瞅着干净客厅里的沙发和电视机,有些局促不安。
齐芾换鞋走进门,半响不见陈小一跟上,回头一看,原来那小孩子还杵在门口呢。
他复走回来,摸着孩子的头,从鞋柜里找出一双自己的拖鞋,摆在小一面前。“进来吧,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也就是我们两个人的家。来,我带你参观一下。”
齐芾领着小一,带他去看自己早已给他收拾出的那间房间,整洁现成的床褥桌椅,两面墙有窗。
窗户是南国特有的窄小窗户,屋外的高大紫荆花树在冬日都开得艳丽,挡住日光洒下来影影绰绰的光影。
从此以后,陈小一便有正儿八经的床可以睡,有完整无损的桌子可以趴了。
没有大人,只有一个大孩子和一个小孩子。
大孩子不拘束,常是满面笑容——在医院就已经挂在脸上一个月的温暖笑容。
小孩子适应力强,没几日便一扫先前的拘谨,实实在在地把这间屋子当成了自己的家。
小孩子很懂事,知道要报恩。
第一天住进来的时候,齐芾都洗洗睡下了,没想到陈小一会在这时小心翼翼地敲开了他卧房的门。
“齐哥哥……我……我帮你洗衣服?”
躺在床上的齐芾傻了眼,哪有让一个十岁的孩子帮自己洗衣服的说法,慌忙说:“不用,洗衣机洗就好了。”
“恩……恩……要我帮忙洗脸么?”孩子又羞涩着开口。
“刚洗过……”齐芾讶异。
“恩……帮你扇扇子……”孩子诺诺地又开口。
“现在是冬天。”齐芾皱眉。
“恩……有什么要做的吗?”孩子直接问齐芾。
“有,你要做的是……去睡觉。”齐芾冷下口气,这孩子就穿层睡衣站外面不冷?
“恩……”小一应着话却迟迟没有关门。
“恩?”齐芾疑惑。
“害……害怕。”以前都是和王小虎挤一块睡……
“……”齐芾满脸黑线,“那……过来和我一起睡吧……”
“恩!”小孩子扒拉扒拉地拖着不合脚的大拖鞋,一下子就蹦了上来。
齐芾搂着小一睡觉的时候,心里觉着怪怪的。
几年前,还是父母这么搂着自己,现在,却换成自己这么搂着别人……
看着窝在他肩窝里睡觉的陈小一,他突然有种做爸爸的感觉。
齐哥哥——这个美好的称谓也没有支撑多长时间,当两个月以后,陈小一和左邻右舍、楼上楼下的街坊邻居都混熟了以后,就改成直呼齐芾其名了。
齐芾虽然心酸,但对这些小事也没多做纠结。
陈小一既然跟了他,自己自然是要上心地照顾这个小家伙的。
首先,要让陈小一学习知识。
齐芾拿出自己小时候用过的书——这些书是父母还在世时给齐芾买的,所以齐芾很珍惜,一本都没舍得丢,此刻正好派上了用场。
齐芾先教了陈小一ABC和拼音,然后打算教他认汉字。
从哪个字开始学起呢,齐芾当然选择了“一”,倒不是因为小一名字中有这个字的缘故,而是几乎每个小学生最先认识的,都是这个“一”字。
齐芾说:“小一乖,来,我们最先要学的,就是你名字中的那个‘一’字。”
陈小一不干了:“干嘛要先学我的名字,齐芾,我要先学你的名字。”
齐芾愣住了,他耐心地开导小一:“乖,你的名字好写,先学你的。学会了再学我的。”
陈小一:“不要,我就是要先学你的。”
齐芾:……|||“你这孩子怎么这样?我的名字难。”
陈小一:“我不管,我不管,你的名字难我也要先学你的。”
齐芾没办法,只好先教他自己的“齐”和“芾”字。
结果数字还没认全的陈小一,就硬是先把这两个字记下了。
陈小一认得了不得了的两个字,当然要出去炫耀。他找到楼下才7岁大的囡囡,伸手写了个“芾”字给她,问她:“你认不认得这个字?”
人家当然摇摇头,陈小一小虎牙一露,好不神气地说:“这个字念fú~,知道了吧。”
当时齐芾正在楼上书房里写作业,书房门“砰”得一声就被人撞开了,然后陈小一就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齐芾,你那个芾字是什么意思?”
齐芾被他吼得有点没反应过来。“怎么了?”
“楼下囡囡急着问。”陈小一小脸儿憋得通红。
齐芾哑然失笑。
他把陈小一拽到自己身边,摸着孩子柔软的头发,微笑着说:“我这个芾字呢,和宋代的大书法家米芾是一个字哦。这个字是个多音字,有fèi、fú、fù三个音。我和米芾一样,取其中的fú音,意为草木茂盛的样子。”
“这样啊,我知道了!”陈小一又风风火火地跑走了。
总的来说,陈小一很聪明,同时齐芾也是个耐心的好老师,强强合力,其利断金,自然陈小一的学习之路便走得飞快。他们一共用了三年的时间,就让小一把小学的课程学完了。
齐芾打算着,让陈小一和别的孩子一起上初中。既然要上学,齐芾想,还是得先改个名。
他想了半天,想到成诺这个名字,于是便把小一喊过来问。
“小一,改个名字吧。”他说。
陈小一学小学语文课本的时候就想改名了,当下自然十分爽快地点头并应了声“好”。
“我说个名字,你看怎么样。”齐芾摸摸小一的头,接着说:“成诺。成功的成,诺言的诺。成谐你以前的陈姓,不过字让我改了。成诺成诺,我承诺你,以后咱俩要互助友爱,相伴过一生。好不好?”
陈小一嘴一撇,似颇不以为然,不过最后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别别扭扭地说:“好吧……我也承诺你,要互助友爱,相伴过一生。”眼睛瞅往别处把话说完,等了半天却不见齐芾的回话。
他抬头一看,原来齐芾正盯着自己发呆。
他心慌地低下头,撅着嘴,小声继续嘀咕:“其实……我很喜欢成诺这个名。”
大孩子摸了摸小孩子的头,两人一起笑起来。
然后成诺就变成了陈小一的名字。
说到能够让成诺成功上学,齐芾也是很花了一番功夫的。
首先,总得给成诺弄个户口吧。
齐芾想到了领养这条路。
可是当他到收养登记机关递交申请书的时候,那机关的工作人员笑得露出了满口的白牙,嘴怎么都合不拢。
“孩子,你多大了?”工作人员终于笑够了,开口问他。
“十七岁。”他不动声色地回答。
“可是只有年满三十五岁才能收养子女啊。”
“成诺他是孤儿,法律上说可以适当放宽条件。”
“你是说放宽二十岁?”工作人员嘴角弯得有些过分。
“是十八岁。”他瞪着眼睛纠正。
“……”
“我有一套一百平米的房子,还有二十万的存款,随时都可以取出来,足够我和他生活了。”
“……”
“我……可以收养他么?”
“不能,没有先例……”
“让我创造这个先例吧。我和他一起生活了两年,没有出现任何问题,我们过得很好,感情基础也深,比把他送回孤儿院强多了。好不好?”最后三个字语调一变,转了七八个音,完全变成了孩子的撒娇口气。
“咳,那我得和领导商量一下。”看来这位工作人员吃软不吃硬呀。
“好的好的。太感谢了!”
总之最后,他终于如愿以偿地收养了成诺。
咳,不过,他们的关系也从平辈变成了上下辈。
当然,虽然齐芾平日里会用这条来调侃成诺,但成诺死都没承认过,照样直呼齐芾的名字。
番外:陈小一&王小虎&齐芾(三)
成诺很喜欢看书,齐芾父母留下的大量的书籍,成了最好的资源。成诺经常会挺胸拍脯,昂首对着齐芾说:“我也要像伯父伯母那样,当一个科学家。”
齐芾只是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