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情蜜意之中自然不再执著往事,故而只遣散影卫而并未为难拳影,想不到,这无心之举却换来他屡屡援手相助。
夜风湿寒,随着小舟的飞驰而扑入布帘,刘珩却没有感觉到冷:手背上那滚烫的体温仿佛烙入了他的心底,那样的温暖消散了孤寒和绝望。
“后面有船追上来了小的尽力拉开距离一旦经过那艘大船小的便出声告知请王爷尽力跳上去雨夜迷蒙谅来对方未必能够察觉”那摇橹人显然已奋尽全力,故而言语也喘息不匀。
“有劳了。”刘珩沉声应道——本来,未能取得解药他已心灰意冷放弃求生之想,但此刻却又为他们的热诚而鼓舞,不觉又燃起斗志——风儿,我说过: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会找你一天,至少这一刻我还活着,就不能停下追寻你的脚步。
船行飞速,夜雨密集,远远的迷蒙中竟然遥遥传来悠扬欢悦的笛声。
“就快到了后面的船追得紧,我尽量靠近些但是不能惊动那船上的人更不能让后面的船起疑,所以王爷要抓住时机小心行事”摇橹之人已是强弩之末,粗喘声中上气不接下气。
只这片刻,笛声已然越来越近,如娇莺出谷,若晴阳乍暖,声声雀跃阵阵欢欣之中却隐约着绵绵甜蜜。
刘珩下意识地扶了扶腰畔的竹箫:多久以前?它也曾婉转出深情缠绵之音,可如今,却只有夜夜呜咽悲鸣。
“王爷,快上去!”摇橹人低声轻喝惊断了刘珩的遐思。
小舟正迅速地掠过一艘大船,刘珩未及转念便下意识地拧身提气掠出船舱,足尖一点飞身跃向大船,伸掌在船舷借力,再度提气,已是悄无声息地落在甲板上。
“什么人!”
身形未定已有一声轻喝远远传来,刘珩心头一凛,转眼见旁边的船舱暗无灯火,闪身上前轻推木窗,竟然应手而开,听得两个脚步声趋近前来,不及细想便缩身跳入房中轻轻掩上窗户。
空屋无人,刘珩心头一定,只听两个人低低的语声逡巡在侧,一个问:“你看清楚没有?就这么大呼小叫的。”
先时呼喝的那个道:“又是雨又是夜,你当我是猫啊,能看清楚才怪。”
“没看清楚你叫唤什么?要是惊扰了那一位的雅兴,你还活不活了?”前一个人低嗔道。
先时呼喝的那人道:“你懂什么?宁可小心点,也不能出岔子,而且,我刚才明明看见有个影子一晃该不会是躲进这屋里了吧?”
第160章 第五十三章 轻舟似箭渡离人(下)
“胡说八道,”前一个人反诘道:“难道你还想进这屋里去搜?活腻歪了吧?”
先时呼喝的那人沉吟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就是不跟上面说,也要跟卫头儿招呼一声。”
两个人窃窃私语着走开去了,刘珩高悬的心才放了下来——这两个人的武功自然不值得他忌惮,可蛇毒凶猛,麻木感已经向右胸蔓延,他只有驱动全身的真气相与抗衡,根本无力再应付其他变故。
骤然,远远行近的脚步声惊动了正与蛇毒殊死苦战的人。
难道他们竟然要进来搜查?
刘珩的心一凉,提步缓缓退向屋内:虽然明知死期将近,但总是心存侥幸,多活一刻能再见风儿的机会就多一点,哪怕只是最后一面,他也无限向往。
船舱并不大,陈设虽然精巧,但并没有可供藏身之所,唯有榻前的锦帐低挽,勉强尚可权作匿遁,刘珩退至锦帘之后,努力调整气息,侧耳凝神外面的动静。
雨声沥沥中,隐隐听得一个富于磁性的嗓音柔声轻语:“我不进去了,你好生歇着,明天不要那么早起。”
似曾相识的语声令刘珩心头一动。
“是。”一个女子的声音轻应,接着,门声一响,已有人走进屋来。
心头一紧,刘珩不再去想那男子的声音出自何人,转而关注那进屋之人的动向。
灯影摇曳照亮船舱,那女子掩门转身之后似乎怔了怔,方才缓缓踱至桌畔放下手中的纱灯。
刘珩正待设法窥探她的行止,却蓦地瞥见木地板上两行湿漉漉的脚印赫然延伸到自己的藏身之所——雨夜之中,甲板是湿的,所以看不出脚印,刚才进屋,黑灯瞎火,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而此刻,灯火之下的清晰水痕无疑已将自己的行藏暴露无遗。
她会惊叫么?
刘珩心头一震,执匕于左手——他一生杀人无数,但从未杀过手无寸铁的女人,可是,这一次性命攸关,他会不会为此破例?
垂眸看向湿漉漉溃烂模糊的右臂,他心头一黯:自己已是必死之人,又何苦为了一时一刻的苟延残喘而妄害他人性命?
轻缓的脚步慢慢的靠近令已然渐渐垂下的匕首重新戒备起来,刘珩听着声声接近的足音,心头纷乱复杂:她竟然没有张皇叫喊,反而安静地走近,是不是天意要给他一次求活的机会?
要不要杀她?
至少先威胁她不要出声也好。
眸光一戾,身随念动,刘珩跃出帘外,下一刻,晃晃的匕首已架上玉颈。
然而,到了唇畔的沉声威吓却生生凝鲠在喉。
素淡烟眉,悠澈春水,柔润粉唇,如梦似幻的熟稔气息。
是她吗?
不是吗?
风儿,风儿。
心头已唤了千遍万遍,双唇却依然缄默无声。
定定伊人,深深凝望,痛碎心魂的水光在幽幽的眸中一点一点聚集。
唇未启已胜千言,泪犹噙已悲断肠。
纤长的羽睫微微慌乱地垂掩水眸,半晌,杨柳风低低地道:“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她说着,转身欲去桌边,却在下一刻被一只强悍的臂膀用力搂进湿淋淋的怀中。
“别离开我。”刘珩语声嘶哑,似哀求,似呜咽。
任由他搂着,杨柳风垂首无声。
爱恋地轻抚她齐整简素的发髻,刘珩伸手温柔拈起玲珑的下颌,如春风般暖人心怀的笑靥依旧,却怎么也掩不住一滴晶莹的泪水缓缓滑过玉颊。
“风儿不会离开,官人去哪里风儿就去哪里。”最轻柔的语声最摧折人心。
刘珩骤然狠狠攫取粉唇,贪婪地索求,深深地汲吮,无厌无止。
杨柳风完全不顾刘珩满身的湿漉,用力搂住他,任由冰凉的水洇透自己的衣衫,将那具健硕躯体上的火热温度传递过来,空前热烈地回应着他的深吻。
四行热泪交相融汇,四片唇瓣抵死缠绵。
恍若天摇地动,恍若浪骇涛惊。
似是千言低喃,似是万籁喑寂。
倏然,刘珩的唇一停——忘情之下内息散乱失守,以至剧毒迅速扩散再也无可收拾,他努力想要稳住身形,但麻木感只片刻便蔓延全身,想要站立已是万分艰难。
“你中毒了?”杨柳风看向他已经泛出灰紫色的双唇失声惊问。
刘珩眷爱地抬手为她抹去腮边的泪水,笑道:“我没事。”——上天何其眷宠,他想过要见她为自己伤心慌乱,他就见了,他想过要用余生换取重逢,他就在死前得以重逢。
不懂得珍惜所以才要失去,不懂得知足所以才会受惩,只是,风儿何罪之有?却要为他的错而牺牲良多?
意识一阵模糊,刘珩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躯向地上倒去。
“官人!”杨柳风哀呼一声,虽然努力搀扶,却终究是难以支撑,只得拥着他坐在地上,焦切垂首道:“是不是锦蛇帮?”
刘珩虚弱地微笑着,并没有答话,只是缓缓转眸望向虚掩的窗外:夜雨迷蒙中,一双琥珀色的瞳幽幽闪烁。
“是不是锦蛇帮?”杨柳风焦急地再次问道,却仍得不到回答,忽然顺着刘珩的视线看向窗口,才发觉了那个已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的人。
“教主”
杨柳风的语声刚刚响起,姬伐月已然冷冷地撇首转身而去——他不要看她这样哀求的目光,她从来都没有求过他,却为了那个男人如此不顾一切。
噩梦!
比梦魇更残忍!
原本只是听卫翔禀报说守卫似乎在这一带看见奇怪的人影,他不放心,所以才折返来探望她,又顾着夜深,不想打扰她歇息,所以只准备在窗前看一眼,以求自己安心,谁知道,竟会撞见如此地狱般的一幕:那缠绵相拥的双臂,那恨不能相融相汇的热吻宛若万把钢刀绞割在心。
只一眼,他就痛苦到几乎要逃离。
只一眼,他就绝望到几乎要死去。
只一眼,所有美好的幻想全都轰然破灭。
但他偏偏连提步的勇气都没有。
但他偏偏连转身的决心都没有。
但他偏偏连阖眸的力量都没有。
只能眼睁睁任由这残忍一幕将自己的心灵一遍遍千刀万剐碎尸万断
第161章 第五十四章 妒火如刀断旧恩(上)
不知道是如何走回自己房间的,不知道手中的伞失落于何时何处,春夜的雨水湿透了姬伐月的衣和发,彻骨冰寒从里到外攫噬着他的身心。
不公平!
她已经不再有突如其来的锥心伤痛,也已经不再痴望金钗黯然伤思。
她会在笛声里绽放暖暖的微笑,也会在他无赖亲近的时候仅仅转身避开而不动气。
她就快要接受他了,为什么老天要如此无情地毁去他所有的努力?
轻轻的叩门声打断了姬伐月凌乱的思绪。
“我没有解药!”他暴躁地低吼道。
叩门声戛然而止,外面的人却并未走开,也不开言,似乎只是静静地站着。
她为什么不说话?
难道她并非为求药而来?
难道她只是想向他解释些什么?
对了,一定是那个男人自知命不久矣,所以求她最后亲近一次,他们夫妻一场,她心又那么软,自然不会拒绝,却不想会被我撞见。
心念至此,姬伐月眉间阴霾稍散,不觉站起身来看向紧闭的房门:要原谅她吗?既然肯来,就说明在她心里我的分量已经胜过那个男人,事情既然发生了,何不显得大度些?反正那个男人也捱不过个把时辰了。
想着,脚步便已挪到了门前,姬伐月开门的手却又忽然定住:也不能轻易让她过了这关,否则,将来难免会恃宠而娇,不把我放在眼里。
正犹豫间,门外传来一声幽幽轻叹,接着便是轻轻的脚步声响。
要走了?这么没有耐心!
心头一慌,姬伐月忍不住急切拉开房门道:“什么事?”
细雨飘飞,伊人独立,只这一瞥间,再多的怨怒也化烟云——如此阴寒的雨夜,她却没有打伞,湿衣冷风,那单薄的身躯如何受得?
姬伐月不禁欲上前拉她进屋避雨。
“属下不慎中毒,求教主赐药。”
柔淡语声轻轻响起,他将将踏出的那一步就凝滞当场。
杨柳风微微提起衣袖,莹白皓腕上一点伤口中正静静淌着乌漆般的毒血,一缕黑气顺着玉臂蜿蜒而上,已不知扩散到何处。
姬伐月冷冷地注视着那个伤口,良久,才漠无情绪地道:“我没有解药。”
杨柳风只是报以婉婉一笑,道:“也好,纵不能同生,亦可共死。”言罢,她浅退半步翩翩一礼道:“多谢教主成全。”
眸色一深,姬伐月箭步趋近一把抓住冰凉的柔荑,垂首盯着那伤口,半晌,才语声艰难地道:“我还有一颗解药,但是,只能赐给本教中人。”
“属下多谢教主。”杨柳风欠身轻应。
姬伐月探手入怀,摸出一颗蜡丸,捏破蜡皮,携起素手,将幽碧的药丸放在柔腻的掌心,却不放开她的手,只凝眸深深锲入春水,一字一顿地道:“你记住,只有一颗。”
微微透出灰紫色的双唇轻扬,杨柳风温声回道:“属下明白。”
姬伐月仍不放手,握着柔荑将药丸送到她面前,柔声道:“现在就吃,免得毒气攻心伤了身子。”
“是。”杨柳风应声垂眸,忽又含笑抬睫道:“能否请教主垂赐清水一杯。”
姬伐月缄唇不答,双眸深深盯视着悠然春水,仿佛想要将她看透一般,许久,才一点一点慢慢地放开她的手,一步一步,缓缓地退向屋内,直到了桌旁,感应到她内心的平静无波,方才转身拎起桌上的茶壶。
倾水入杯,身后传来莲步疾行远去之声,姬伐月怔怔地垂望潺潺入杯的茶水,任由它盈满、四溢
她终究还是骗他,那一句“纵不能同生,亦可共死”就是算准了他不甘让他们比翼黄泉,为了那个男人,她不惜用自己的命来骗取解药,如此痴浓的情意,为什么偏偏不能分给他纤毫?
“当啷”一声,茶壶被狠狠地掷落在地,粉身碎骨。
他当然有能力抓住她,不让她拿走解药,甚至,强行为她解毒。
可是,那又如何?
她的心已经不在了,就算那个男人死了,她也只会恨他、疏远他,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姬伐月黯然垂望着身上的珠白长袍:每一个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