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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一瞥间,那嫣红怀抱里的熟稔身影已令他惊喜地呼吸一窒。
没事就好——这一句,刘珩发自肺腑,虽然仍有着太多的疑惑:香囊是数月前就已不见的,他一直以为是她弄丢了,因此并未揭穿她的谎言,却原来是在另一个男人的身上。
也就是说他们数月前就已相识?
也就是说那人的出手相救并非偶然?
不愿去深思,也不愿去追究,整整一天,他已经想得太多太多了:只要她还安好,一切都可以接受,哪怕她后悔追随了他,哪怕她要去寻找另外的幸福,只要她平安,只要她快乐。
“那香囊”踌躇半晌,杨柳风终于幽幽开口。
“香囊是身外之物,”刘珩拥她在怀,深深埋首在玉颈畔的微馥里,贪婪地吸入那熟悉的气息,低声道:“只要风儿没事,什么都不重要。”
树下的群狼逡巡无果早已散去,寂静中只有萧萧寒风无情侵袭着相拥的一对人儿。
“官人,咱们回家吧。”不知道过了多久,轻柔语声自怀中响起。
“好,回家。”刘珩缓缓一笑,小心地抱起伊人,向着宁静的村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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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的老榆树上交纵的剑痕触目惊心,一地深浅的脚印凌乱狼藉。
杨柳风轻轻地挣动身体,从刘珩的臂弯滑落,缓缓走到树下,伸手默然抚过那一道道伤痕。
“夜寒风冷,进屋去歇着吧。”刘珩轻柔拢过她的肩,杨柳风顺从地转身跟随。
进屋掩门,刘珩快步上前将一旁的布垫在凳子上铺好,才小心地扶过怔然一旁的人儿道:“坐这里,别受了凉。”
春水中泪光一闪,杨柳风微微别过头去,半晌,却不举步。
刘珩只是静静地握住她冰凉的素手,心却悄然作痛:只要你还在我身旁一刻,我就要多疼你一刻,哪怕这样的疼爱是多么的不合格,哪怕这样的疼惜是多么的令你失望,哪怕这样的疼顾令你最终选择放弃,我只求尽我所能。
不知道就这样站了多久,杨柳风的语声忽然幽幽响起道:“严刘两家的恩怨之始风儿虽然不得而知,但是严家代代耳提面命,严氏朝堂之所以会颠覆,全因当初严家的一个女子钟情刘氏先祖而致,虽然那女子最终将功补过,但江山易主却难挽回,所以,严家的女人生来就是有罪的,但得一口气在,便要不惜一切地推翻刘氏的统治,也因此,严家的女人才会前仆后继倾付所有,忍受着各种非人的凌虐,来偿还那百年前的欠负。”
杨柳风缓缓回过身,春水中满是痛碎人心的深浓哀伤:“严家因女子私情而痛失江山,所以,严家的女人是不可以对任何男人动心的,否则,严氏族人就会将那女子属意之人虐杀在她面前,再将那动了真情的女子送去低贱的妓窑辱虐终生。”
原来她始终背负着如此沉重的桎梏!
刘珩痛绝垂望:难怪相守三载她都始终不肯僭越半步,难怪明明动情她却又疏离逃避,难怪即使在这相守的甜蜜岁月她却仍常常悄掩忧色。
他一直以为自己不畏人言、不惜爵禄,爱得执著、爱得坚决、爱得疯狂,却原来,这得之不易的深情里,她才是那个最勇敢、最彻底、最决绝的人。
垂首凝眸,刘珩深深望入她的眸底,语声粗嘎地道:“如果,严家的女人再次爱上刘家的男人,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
“风儿不知”垂睫,杨柳风低低地道。
轻轻地叹了口气,刘珩将伊人深拥入怀——她不顾一切地选择了爱他,可是,他却总不信任那样痴浓的情意,威胁、痛苦、死亡都不能令她放弃,还有什么是值得疑、值得怕、值得担心的?
良久,刘珩忽然轻笑出声道:“原来严氏先人竟然也曾属意刘氏先祖,”他温柔地握住孱肩分开两个人的距离,深深凝睇道:“如此的情深意重相隔百年再次印证在风儿身上,刘珩何其有幸,却与先人齐福。”
螓首微垂,杨柳风小声道:“可是,两家却因爱成仇,延绵百年怨怨不息。”
“所以才要从你我的身上了却这百年恩怨,自爱而始,由爱而终,这才是真正的圆满。”
杨柳风闻言动情抬眸,迎向那万分爱恋的目光。
春水悠暖,满是希冀和感动。
那样的眸,仿佛有着令人沦陷的魔力,不自觉地,刘珩缓缓趋近粉唇——那么想念,虽然只是离开了几天
未及碰触到那熟悉的柔润温软,他的动作却忽然一顿,双眸中锋芒一闪,伸手已将杨柳风揽入怀中纵身闪跃。
呼吸间,一簇细密的针雨穿透后窗簌簌而过,尽数钉在门板之上。
第107章 第三十六章 寒路难隔眷侣枝(上)
几乎是同时,刘珩手中的两枚铜钱也穿窗而去。
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哼轻响。
毫无凝滞,他挥掌震开窗户,却只见夜色黢黢,哪里有半个人影?
刘珩并未追赶——不管是否调虎离山,周全怀中的人儿才是重中之重。
凝神细察周遭的气息,确认再无刺客,刘珩才缓缓放松了手臂,此刻,也才意识到方才那样紧急之中的搂抱似乎是用力过重了些,歉意垂眸,他柔声道:“疼不疼?”
杨柳风依偎在他宽阔的怀,半晌,低低地道:“风儿原以为珩辞爵弃禄退离朝堂,再无可用之处,然后远遁山野隐姓埋名,或者,她们未必肯徒劳追查。”她轻轻一叹道:“可却忘了,她们筹谋数载又恰逢良机胜券遥遥,如今毁于一旦,又岂肯轻易善罢?”
说着,她缓缓挣开刘珩的怀抱,垂首道:“说来,都是风儿一己私欲,当初贪生怕死辜负了珩的一番心意,后来又妄动痴心带累珩屈身布衣,现在该来的终于还是要来,风儿自私自利贪心不足,原应自尝恶果,可是却要殃及于珩”
“傻话,夫妻之间何谈殃及带累?”刘珩柔声截断了她的话。
杨柳风身子一颤缓缓抬眸黯然一笑道:“命不该有,纵然巧取强求,终归只有误人祸己。”
“风儿可知命字何解?”刘珩忽然笑笑道,看着身前的人儿微微摇首,他才接着道:“命者,人一叩也,人若一旦叩拜,便即刻屈臣于命,人若不摧不折,则命之难为。就只说刘珩与风儿,若当初各安天命,又如何能够似今日这般相携相守?”他深深凝睇伊人沉声道:“漫漫五载并非坦途,既然已经可以走到这一步,就如此一路走下去,焉知不能白头到老?”
盈盈春水再度满满地荡漾起感动和希冀,刘珩含笑垂望,双眸灼灼,仿佛可以点燃整个世界。
然而,只是片刻,春眸中那样痴暖的光芒却又渐渐黯淡,羽睫缓缓垂掩,杨柳风低声道:“可是如果”轻轻咬唇,却并没有说下去。
“人谁不死?只是早晚而已。”刘珩浅笑柔声道:“珩只想去有风儿的地方,天上地下,生同榻,死同穴。”
杨柳风身子一震,喃喃地重复着:“生同榻,死同穴。”怔然失神,半晌无语。
“我说过,这一次选定,我就再也不可能放手,无论你是否会后悔。”刘珩的语声忽然幽幽响起——那样的沉默,究竟代表着怎样的情绪?
杨柳风慢慢抬首,望向门上密密闪烁的针丛,轻轻叹息道:“他们既然兴师动众追查到此,自然不肯轻易收手,风儿与官人生死相许固然无惧,可这一村老少若因此有失,风儿岂非是罪上加罪万死难赎?”
“她们竟敢如此肆无忌惮?就不怕被朝廷肃清么?”刘珩挑眉道。
杨柳风目注森森针影,一晌,才缓缓地道:“严氏在这王朝之下挣扎百年,虽然囿锢青楼,但烟花之地乃是百业交汇之所,鱼龙混杂消息灵通,严氏便悄然分散到各地的花街柳巷将那些聪明伶俐又肯归附效命的妓女组织起来,有目的地笼络江湖帮派、豪商巨贾甚至是高官显宦,有目的地收集、传递各种消息,从当初的苟且求活到今日的爪牙遍布,已渐有掌控各方各界耳目之势,便是朝廷果然要起清剿之心,恐怕也难奈何。”她回首凝睇刘珩道:“严氏女子心毒手狠,从来是只问目的不择手段,风儿和官人若仍旧留在此地,只怕要祸及这一村的人,严氏的手段”停声,艰难地微微摇首,眸色已是深忧。
村民的安危固然堪忧,但她真正担心的恐怕却是自己不肯趋避锋芒,刘珩垂眸相望——没错,自小到大,他从不肯回避任何艰险,即使是对身为一国之主的刘璇,筹谋隐忍固然有之,退缩逃遁却始终是他所不齿。
无声一笑,刘珩轻揉乌丝笑道:“谁说严氏女子心狠手辣?为夫怎么只看得见善解人意温柔多情?”
杨柳风水眸一黯,缓缓低首道:“风儿当初在永兴,为了摆脱他们的掌控何尝不是献计堂前,陷官人于危难,置百姓于水火,无所不用其极。”她苦苦一笑道:“若非如此积恶深重,岂有今时屡获天谴?两个孩子都”语声一颤,却已说不下去。
原来那日永兴帅堂上她竟并非无心之辞!
这一计险绝、妙绝,而且是一箭双雕——既争取了回师京畿的时机,又趁着弃城之际将所有营妓肃出军旅。
刘珩又爱又怜地将她深拥入怀,轻吻着柔韧的秀发道:“既然一国之内遍布严氏的爪牙,无论去向何处都难得安乐,不如”他无声一笑道:“不如咱们干脆去大蕃,虽是苦寒之地蛮夷之族,但民风淳朴百姓和乐,严氏纵然手眼通天,也只怕是鞭长莫及。” 他轻轻捧起玉颊,将双唇印在她的额前:“风儿说,好不好?”
“珩去哪里风儿就去哪里。”
心头甜暖,刘珩不禁低笑道:“到时候风儿要调养好身子,一口气生个三男四女。”
杨柳风微微诧然道:“哪里照顾得了那么许多孩子?”抬睫,迎上他捉狭爱宠的笑脸,娇窘咬唇偏首,轻声道:“风儿去收拾东西。”
崭新童衣件件细叠,精巧鼗鼓端放橱中,缤纷纸旗小心收拢。
这是曾经满满的期待,这是曾经美美的梦想,也是后来深深的伤痛,更是此刻浓浓的眷恋。
刘珩沉默地帮着杨柳风收理房间:自深宫御苑至铁血军营,从烟花江南到风雪北疆,从未有过一处如此时此地般令他眷恋难舍。
素帐简榻,还萦绕着绮梦的温香;
粗桌朴凳,还氤氲着花糕的甜美;
满箩针线,还纠缠着玉指的幽凉;
一院疏篱,还回荡着孩子们的欢笑
昨日历历化作今朝依依,不愿舍,却须舍,不甘弃,却须弃。
小小行囊再度压上肩头的时候,杨柳风忽然抬眸打破如水的沉默道:“要不要给缙英他们留句话?”
“好。”刘珩颔首轻应。
墨成提笔,怅对一方粗笺,他却久久不能落笔——该写些什么呢?想说的话太多:感激、叮咛、惜别、鼓励却是笔若千钧空悬难落。
一晌,刘珩才轻叹挥毫书道:树欲静而风不止。
第108章 第三十六章 寒路难隔眷侣枝(中)
相携走出柴扉,漫天黑暗依旧,东方,却隐隐透出一缕微光。
刘珩沉默地缓缓前行,每一步,都如踏在心头般疼痛,每一步,都有驻足回身的冲动,但是,他不能——身畔安静相随的人儿,是否也有着同样的不舍和感伤?
正要去拢她的肩,杨柳风却忽然止步。
螓首低垂,朱唇深咬,她只是凝定不动,那身影,有着说不出的哀婉落寞。
伸臂用力地将那孤凉的娇躯揉入怀中,刘珩语声微哑地道:“总有一天我们会再回来,带着我们的儿子、女儿一起回到这里。”
悲伤,却又坚决。
这不是安慰,而是誓言。
“嗯,为妻要和官人一起回来,终老于家。” 杨柳风缓缓抬眸,温暖的笑靥在朔风中绽放
一个“家”字深烙心扉,刘珩动情一笑,拥着伊人向微芒的远方走去——不再犹疑,不再回眸,只因那小小的家已然深镌于心,纵然千山万水,纵然寒暑春秋,他们的根已深植在此,无人能阻,无人能隔,无人能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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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层峦叠雪,银白起伏。
白衣翩翩,冰肌胜雪的佳人已不知临风俏立了多久。
“我要去找他。”白夜忽然轻轻地说。
蓝幽明白她只是在告知她的决定,而非征求他的意见。
虽然同为护法,然而左尊右卑原为常理,可是在他们之间却截然迥异——不知道是否从小养成的习惯,蓝幽极少反对白夜的意见,无论她如何决定,他总是默默地支持。
“可是教主如果知道”这一次,他难得地低声踌躇。
“知不知道都是我的事。”白夜冷冷地截断他的话道:“你只要守好总坛就可以了。”
蓝幽抿唇垂首,半晌,低声道:“那你多带几个人”
“不必了,我一个人行动反而便捷些。”
蓝幽微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