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岸,晓风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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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岸,晓风残月-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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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仿佛被灼伤一般,却说不出一句话,他只得默默地跟在她身侧。
  锁门,下楼,无言地行走在街市。
  晚饭之后正是一天中最闲的时间,几个嬉闹的孩童在路上蹿来跑去,沿街的铺子有的上了门板,淡淡的灯光透过隔板之间的缝隙散落在街道上,有的铺子依然敞开着,灯影摇曳中间或飘来一些听不真切的低语和调笑。
  果然,只过了三个门面,便见一个小小的店铺,无招无牌,只挂了一个硕大的壶在门口。
  杨柳风在这店铺门前停下脚步,将刘珩的那身衣服递到他手中,低声道:“进去除下衣衫会有浴倌来收存,他给你的小牌子要拿好,等下要凭着那个结帐取衣的。”
  正说着,已有个浴倌迎上前来哈腰道:“二位里边请。”
  第7章 第二章 暧暧红尘掩春晖(下)
  进了门,才发现店堂狭小,迎面一个柜台,柜台后面摆了一个大橱,分成若干个小格,有空着的,也有摆了衣物的,大橱的左右两侧各挂着一个旧棉帘,左边的写着个“男”字,右边写着个“女”字。
  蓦地,只听左边帘内传出一声吆喝:“卯丁号搓背——”
  坐在柜上的帐房模样的老头便在面前的本子上写下些什么。
  “客官这边走。”浴倌将刘珩引向男字号门帘。
  他略一踌躇,杨柳风已低声道:“若是风儿慢了,还请珩在门口等一等。”
  “好。”刘珩笑应,遂跟着那浴倌掀开湿重的棉帘走了进去。
  里面这一间略有些闷潮,却比外间那个店堂大了许多,横七竖八地摆着几张长凳,有两个略显发福的男人正在边慢腾腾地穿衣服边一搭一搭地闲聊,侧旁厚厚的棉帘内隐隐传来水声和说话声。
  浴倌殷勤地递上两条粗葛巾,站在一旁等着刘珩脱衣服。
  刘珩稍稍不自在地宽衣解带:虽说在宫中也罢、王府也罢、军营也罢,洗浴之时亦是众人服侍,但宫女内监、丫鬟侍妾和这些外人终究是感觉有所不同。
  他正在迟疑是否要脱中衣,忽然里面的棉帘一掀,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和着湿热的水汽一丝##不挂地走了出来,那浴倌一见,忙向外高唱道:“寅甲号穿衣——”
  外面的店堂有人高应一声,另一个浴倌已经抱着衣服打帘进来。
  刘珩见此,方知是要脱光了走进去的,于是除尽衣衫交给浴倌,浴倌递了个刻着“晨丙”二字的小木牌给他,抱着衣衫出门去了。
  刘珩拿着木牌、葛巾,掀帘走进内室,霎时一片水雾扑面而来,湿热之气愈盛,稍停了停身,他才看清内室的情形:
  出人意料,里面的浴堂竟然格外宽敞,正中一个长方大池,水雾缭绕,影影绰绰竟坐了十来个人,而原本说笑着的几堆人,却在刘珩进来的一刻不约而同地停止了。
  村落中的生人虽然是不多,但真正令众人屏息的却不是因此,而是这个挑帘进来的男人本身:五官坚毅,双眸犀利,虽然身无寸缕,却依然给人一种无形的威慑,更重要的是,那一身匀称精实的肌肉,不是楞楞突兀的刚硬,而是流畅到富于弹性的完美线条,这样的身躯对于女人是致命的诱惑,而对于男人却是致命的威胁。
  中年男人们不约而同地暗暗吸了口气,刻意收了收松弛的肚腩,精瘦的小子们则悄悄将嶙峋的身子向水下埋了埋。
  刘珩忍着心里的别扭努力地忽视着那些神色各异的目光,缓缓踱到池边,目注那一汪泡满了各种肥瘦身躯的浑白荡漾的池水,他微微嫌恶地拧起眉头。
  一个赤着上身腰间扎了条葛布的小子忙从旁边迎了上来,觑着他的脸色低声道:“客官要不要叫个木桶,单独在小间里洗沐?”说着,指了指旁边。
  刘珩侧首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才发现原来这浴堂的一侧竟然还被拦出了数个无门的小间,每一间里都有一个大浴桶,其中的一间中,另一个腰里扎着葛布的浴倌正在给木桶里坐着的人搓背。
  “好。”刘珩应着,已然提步向其中一间走去——毕竟,要他泡到那池浑汤里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他甫一转身,大池子里紧绷的气氛也立刻松弛起来——让这样一个充满危险气息的陌生身体坐进来,恐怕亦非众人之所愿。
  那浴倌殷勤地跟上来,接过刘珩手中的葛巾和木牌置于小间里的长凳上,又把长凳象征性地挪了挪哈腰道:“您先坐着,小的给您提水去。”话音未落,已是返身跑去掀了浴堂的帘子向着外间吆喝道:“晨丙号一个木桶——”接着,便兴冲冲向着浴堂后面的隔间走去。
  外面的大池里陆续站起几个人,擦拭了身体向外间去了,隐隐听得外间的吆喝:“丑丙号穿衣——”
  “寅丁号穿衣——”
  随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浴池里剩下的人又开始恢复了之前的嬉笑闲话。
  少顷,浴倌提着满满的一桶热水倒进隔间里的大浴桶中,如是往复数次,才将浴桶装满,他略带着讨好地哈腰道:“客官您看看水温合适不,冷了热了您说话,小的好替您加水。”
  刘珩起身上前,见那浴桶虽然甚旧,但也算是打理得干净,一桶热水清透氤氲,探手,略略热了些,但却正合他心意,笑道:“水温正好,不必麻烦了。”说着,抬腿跨入桶中。
  热水浸没身体的时候心头一畅,刘珩不觉阖目长吁了一口气,感受每一寸肌肉在微炽的温度中渐渐舒缓下来,启眸,却发现那个浴倌并未走开,而是站在一侧两眼骨碌乱转。
  见刘珩看向他,浴倌忙讨好地一笑道:“不知客官洗浴是用皂荚还是澡豆,小的好给您拿来。”
  “澡豆。”刘珩不假思索——皂荚在王府从来只是用来浣衣刷马的。
  那浴倌立时躬身应诺,转身跑去掀帘向外吆喝:“晨丙号一碗澡豆”
  片刻,外面递进一个粗瓷碗,那浴倌捧了进来,殷勤地笑道:“客官要不要搓个背?”
  刘珩微一踌躇:毕竟从小到大侍浴的都是宫女、丫鬟或者侍妾,最起码也是内监,此刻让一个大男人服侍实在也有些不惯,但一身浊垢亦同样难以忍受,于是勉强点了点头。
  那浴倌立时来了兴头,跑去浴堂门口喊了声:“晨丙号搓背——”再跑回来,殷勤地拿过一个木勺为刘珩舀水洗身,一晌,又小心地为他涂抹澡豆搓洗身体,轻重缓急倒也十分适宜。
  王府平日所用的澡豆是精选上好的豆料并由各种珍贵的香料共同炮制而成,细腻馨香堪比御用,与这乡野粗物自是不可同日而语,刘珩也只是微蹙眉头默默隐忍:他素不喜奢华糜费,不愿因此消颓意志,故而平日用度恪尽节俭,即便是偏居江南烟花之地,亦不过作势障人眼目,自己实际的开支可算是所有皇裔之中最俭省的。
  然而,这短短不到一日的所历,却竟已完全打破了他往昔对于“简朴” 生活的定义,也终于令他意识到,无论如何的刻意求俭,自己一直还是生活在锦绣膏粱之中,他意想中可以轻松惬意面对的布衣生涯,在真正开始的第一天,就带给他一丝不期的挫败。
  忽然间又想到杨柳风的童年,不知为何,这些日子刘珩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些关于她过去的点滴描述,以前只是觉得怜惜,如今,真的置身这草芥生涯,方才幡然了悟那一段岁月所代表的真实含义——今日的一切不知比她幼时所历优渥多少,他尚觉难耐,她之前的种种境遇会是如何情形?
  不敢深思,一想就心痛如锥。
  不知浴倌是否刻意巴结讨好,为刘珩浴身之后,径自提来一桶温水,扶他枕在浴桶缘上,小心地打开他的发髻,让一头乌发垂顺而下,然后,就着桶中的热水为他仔细梳洗。
  弥漫的水汽模糊了意识,似曾熟悉的轻缓动作令刘珩恍惚回到了永兴军营那日日相伴的时光,痛痛的甜蜜瞬间盈满胸臆:风儿,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负你一片痴苦,你要的平凡幸福我愿不惜一切来换取,从此要做你的夫,而不是你的主。
  阖眸,一丝微笑悄然跃上唇畔
  第8章 第三章 但愿此生常相偎(上)
  刘珩神舒气爽地走出男字号浴堂之时,杨柳风静静地站在柜台前,发已半干。
  “是不是等了很久?”他略带歉意地低声问。
  杨柳风接过他手中的木牌浅笑道:“风儿也是刚刚出来。”说着,将木牌递与掌柜。
  掌柜老头看了看面前的本子道:“晨丙号,一个木桶,一碗澡豆,一个搓背,共计三十三文,加上姑娘你的八文,一共是四十一文。”
  刘珩正摸出荷包准备付帐,却听杨柳风只用了八文,不觉一怔道:“掌柜没有算错么?”
  那老头以为刘珩嫌他算多了,忙滴滴答答地拨弄着算盘道:“浴资是三文一人,一共两位,浴桶是五文一个,二位各叫了一个,一碗澡豆二十二文,一个搓背三文,正好是四十一文。”末了,他故做大方地叹了口气道:“这样,就算客官您四十文好了。”
  刘珩无奈地看了一眼正垂首整理替换下来的衣物的人儿,沉默地自荷包里挑了个最小的碎银递过去。
  掌柜接过一掂道:“这个得有二钱,您稍候。”探身到柜台下面取出个木匣,翻了半天,找出一颗约一钱的银珠,又数了六十个铜钱,唏哩哗啦堆到面前的柜台上。
  刘珩拈起银珠子放入荷包,略有些踌躇地看了看那一堆铜钱:若在平日,他连这颗银珠都不会拿,只是,今非昔比,两个人身边带的银钱都不多,今后还有多少要花消的地方也不确定,既然已决意放下王爷的位份委身布衣,那么找回来的钱就没有理由不收,只是,这么一大堆散钱自然是无法装进荷包。
  刘珩正思忖着如何拿走,却已见杨柳风摊开随身的帕子,将铜钱一一收拢在内,和着折好的脏衣一起捧在手中,抬睫一笑道:“早些回去吧?”
  走出香水行,已是一街清幽,半弯残月寂寂高悬,洒下遍地银霜浅薄。
  也许,乡村的夜总是来得早一些,此刻的京城或者江南应该才不过是华灯初上的旖旎开端,而这质朴的村落中却已是夜阑人静,只有偶然遥遥响起的犬吠和不知何处惊飞的夜禽振翅之声间或地打断一下如水的安宁。
  刘珩缓步走在杨柳风身侧,忽然有了一种安心的感觉:头顶是清明月色,身畔是属意伊人,四周是祥和村落,不必提防幽暗中的窥探,不必费心那如履薄冰的谋算,更不必刻意隐藏任何情绪,仿佛过去的二十几年,都从未有过如此的塌实和放松。
  人生如戏,戏若人生,做惯了戏的人忽然铅华尽洗回归真实的自己,是否,多少亦会有些无所适从?
  杨柳风也似觉察到了他的心思,就这样缓缓地踱着,三个门面的距离,却悠悠地似走了很久。
  推开客栈虚掩的店门,就着昏暗的灯火上了楼梯,杨柳风仍欲一手捧衣一手开锁,刘珩却已不顾她的闪躲伸手拿过钥匙来打开了门锁。
  推开房门,他抬颌示意杨柳风先行进屋,没有再作坚持,她顺从地垂首提步。
  月光透过紧闭的临街的窗棂映进来,杨柳风便借着这稀微的光点亮桌上的油灯,一室昏黄的灯晕黯淡却温暖。
  刘珩掩门落栓,静静地站立一旁看她坐在桌边整理衣物——不是华灯高阁,却令他的心头软软地浮现出一个“家”字。
  他不觉怔然痴望:这么多年,皇宫也好,王府也罢,军营就更不必提,从没有一处地方令他有如今夜般的归属感、安全感。
  杨柳风将换下的脏衣另行分开包裹,又顺势略整理了下行囊,抬首笑道:“这脏衣服,怕是要明天找地方去洗晒呢。”却见刘珩怔怔地站着,忙起身上前歉然道:“风儿糊涂,累了一天,该当先打理好床铺让珩歇着才是。”说着,转身欲向榻旁走去。
  刘珩伸手拉住她纤弱的臂,轻轻一带,已将伊人拥入怀中,那样熟稔的温软,却总也令他贪婪无恹地眷恋着,深汲一口云鬓间皂荚的清爽气息,良久,他才微微涩然地道:“不管世人承认不承认,风儿都是我的妻,刘珩这一生,也只想做风儿的夫,所以,从前的礼数再不要提起,好不好?”
  柔顺地倚在他怀中,杨柳风的语音轻幽地道:“君为臣纲,夫为妇纲,夫君者,妻之纲也,风儿以夫妻之礼相侍,岂敢有悖纲常?”
  莞尔垂眸,迎上她闪烁着慧黠的春水,刘珩宠溺地一笑道:“总有你说的。”
  杨柳风浅笑着轻轻挣脱他的环抱,转身走到榻前去整理被褥。
  刘珩缓缓趋近那窈窕忙碌着的身影,柔软的腰肢盈盈堪握,一丝迷恋的笑意挂上唇畔:看了那么多次,为什么这一回却最撩人心动?
  虽是粗布被褥,却也被她铺陈得整齐熨贴。
  回身,却正迎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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