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殷红的抓痕,他也曾在她身上留下,那样深幽的微笑,她也曾在他施暴之后浮现,是不是,他和自己今日痛恨鄙夷着的那个恶棍根本没有什么两样?是不是,他只想用所谓的深情去掩盖自己昔日的种种劣迹?或者,其实他更贪婪、更虚伪:不但要占有她的身,还要占有她的心,不但要获取自己所求,还要标榜于爱的名义之下?
刘珩颓然无力地凝视着近在咫尺的人儿。
杨柳风别过脸去狠狠地咬着唇,半晌,才声音微哑着艰难地道:“风儿觉得自己很脏”
刘珩一怔,忽然想起杜宇琪带血的伤唇,是欲行非礼的时候为她所咬:难道她一直在意的从来都不是他的冷落和忽视,也不是她自己受了多少委屈和伤害,而只是他的感受、他的情绪?非但没有一句怨言责备,甚至,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到了她自己的身上。
眼眶一热,刘珩抬腕握住唇畔柔荑轻轻按落在她身侧的榻上,俯首狠狠攫取芳唇,那样的吻不是轻柔的安抚,也不是霸道的掠夺,而是带着无措的纠结和深深的痛楚——如果这唇曾经受到别人的侵袭,就让他用自己的气息为她淹没。
这一次,杨柳风没有避开,只是静静地任由他不断加深着索取。
那样飘渺若无的回应,让刘珩的内心更加慌乱,忽然探手解去她的中衣,细碎的吻轻轻落在每一寸殷痕上——如果这身躯曾经受到别人的伤害,他愿用所有的柔情为她抚平。
是不是爱了,他已无力去想,是不是介意,他亦无从深究,这一刻,只想她明白:她从来就没有错,他从来都不曾嫌弃,不要她背负如此沉重的枷锁,该承担起一切的人是他!
良久,刘珩才停下来,凝视着幽暗中的水眸,怅然一叹道:“风儿会不会恨一个没有能够保护好妻子的丈夫?”
夜色深深,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半晌,才听见温淡的声音轻轻响起:“风儿爱珩。”
刘珩的心一颤:这是那一夜他诱她说出的承诺,此刻却是出于她的自愿,只不过,他已明白,这不是一句承诺,而是一个事实。
“风儿爱珩”,再多的伤痛就被这简单的四个字消弭于无形,这世上只有她可以轻易左右他的心绪。
“风儿爱珩”,刘珩被这四个字深深温暖着,之前的纠结反复忽然就都消散无踪:是的,她还爱着他,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风儿爱珩”,紧锁着的眉心就被这淡淡的甜蜜悄悄抚平,一直揪痛着的心就这样轻缓舒展开来。
刘珩温柔地俯首道:“珩也爱风儿,什么都不能改变。”微哑的嗓音满是磁性,这一次的吻不再是那样恐慌无措,却是带着奇异的热烈,仿佛一颗火种,点燃两个怦然的心
晨曦照亮温柔纱帐的时候,刘珩缓缓开启双眸,心也如这一帐柔光,通透明彻:原来,所有的答案早就藏在心底,只是,太多的情绪反而阻隔了回望内心的视线。
他垂眸含笑望向紧贴在心口的安闲脸庞,昨夜今晨恍若隔世:何为爱?如何爱?这一段心路漫长而艰辛,却幸而有她的相伴相依。
只是这么一个轻微的垂首,却已惊醒了怀里的人儿,杨柳风缓缓抬睫,迎上他无比爱恋的目光,春水中漾满醉人的柔情,就这样静静相拥相视,只愿一世不变。
终于,羽睫微垂,杨柳风低声道:“风儿伺候珩起身梳洗好不好?”
纵然万般不舍,但终究是在旁人家中,不便过于恣意妄为,刘珩只得不甘不愿地应声。
这一日恰是六月二十,例行的休衙之日,因此,陆缙英倒是歇息在家。
吃罢简单的早饭,四人便坐在堂屋内消暑闲聊。
一夜好睡,娇儿初醒,林暖霞抱着襁褓婴孩殷殷逗哄,那男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灵动讨喜,只盯着杨柳风目不转睛。为他的纯真娇憨所感,杨柳风不觉一笑,眸中已有掩不住的艳羡和欢喜。谁知,那男婴见她展颜,居然也笑靥盛开,伸出肉乎乎的双手竟是要她抱的意思。
陆缙英见状笑道:“看来犬子与风儿姑娘甚是投缘。”
“可不是,”林暖霞宠溺地笑觑着怀中娇儿道:“这孩子怯生得很,不说旁人,便是缙英,也因不得时常相伴,要候着他高兴了才得抱一抱,不然的话,一易手便要哭闹不休。”说着,她抬眸道:“难得他肯主动亲近,风儿姑娘可愿纡尊一抱?”
杨柳风满是惊喜地道:“风儿只恐唐突,实是求之不得。”
林暖霞笑而不答,却是起身轻柔地将襁褓递至她身前,杨柳风伸臂小心地接过,那婴孩移入她怀中竟然不哭不闹反似笑得更欢了。
刘珩望着垂首温柔逗哄婴孩的杨柳风,一时竟然忘记与陆缙英的寒暄之词:她的动作虽然还略显生涩,但浑身所散发出的母性光芒却是前所未有地摇动他的心旌——荡漾在素淡容颜上的笑靥不再如风般轻浅,而满是化不开的甜蜜爱怜,如春水般温温荡漾的眸,熠熠地闪动着痴迷的光,如此忘情沉醉的目光,甚至远超过了曾经望向刘珩的款款深情。
可是,此刻的刘珩竟然完全没有吃味或不悦,只是定定地怔望着那辉华耀眼的人儿——这一刻,至柔,至美,宛若神祗。
杨柳风却是全然不觉他炽热的目光,一心一念都在怀中那如花蕊般娇嫩的小生命上,一面轻轻摇着,引得那婴孩笑逐颜开,一面笑问道:“未知令郎尊名?”
陆缙英原是含笑而觑,听得相问却不由一滞,讷讷间神情竟有些尴尬。
倒还是林暖霞坦然笑道:“犬儿名叫陆念风。”
第25章 第八章 心痕抚去泪光寒(下)
杨柳风闻言一怔,抬首望向刘珩,却见他只是了然地一笑,于是垂下羽睫默然无语。
“暖霞”陆缙英则是略带责备地低唤一声,却又不知该解释些什么才好,直窘得脸也有些红了。
林暖霞只是神色自若地接着道:“缙英当日为犬儿起名之时,实是为了感念风儿姑娘当年相救提携之恩,而暖霞却是感佩风儿姑娘无私成美之泽,若非姑娘仁心慧质,岂有我夫妻的今日,因此斗胆冒昧用这‘念风’二字,为的便是要犬儿终生不忘这再造之德。”
陆缙英听她说得动情,不觉抬首相望,眸中既是感激又是深情。
垂首半晌,杨柳风才幽幽地道:“其实,相救之事不过机缘巧合,而陆大人才华横溢又中正耿直实乃栋梁之属,风儿不过受命相助罢了,真正慧眼识英之人并非风儿。”她抬眸悄觑一眼刘珩,复又垂睫道:“贤伉俪错爱之情风儿委实受之有愧。”
陆缙英与林暖霞对视一眼:当年刘珩野心勃勃笼络天下士子收为己用,对于那些自命清高不肯趋附的清士却束手无策,后来风传他包宠的官妓杨柳风,不单才华横溢且清雅脱俗,虽则委身相侍却并不趋炎谄媚,每有士子落魄不但慷慨解囊,更是极力回护那些因不愿屈就而遭受打压的桀骜书生,深得清士才子们的追捧,而今回望,当初这一番的明暗之心自是昭然若揭,因此,陆缙英才会只念杨柳风之恩,可这一番心思却又如何明说?
一时便默然无语,正筹措言辞间,一旁侍茶的小晴却是“扑哧”一笑。
“放肆!”陆缙英忙皱眉呵斥,小晴吐了吐舌头,连忙噤声。
倒是刘珩忽然笑笑道:“小晴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不妨说出来大家乐乐。”——那夫妻二人眼中的心思如何能瞒过他去?不过这些是非他早已无意于心,因此倒先岔开了话题。
陆缙英忙道:“这丫头平日没规矩惯了,刘兄切勿见笑。”
林暖霞亦欲消散这尴尬的气氛,因此倒笑着说道:“既然刘大哥问起,晴丫头便说说,若不好笑我再撕她的嘴。”
陆缙英和林暖霞平日对这小晴便如亲妹一般,嬉闹玩笑毫无主仆尊卑的架子,因此,这丫头实则并不惧怕二人,不过以刘珩和杨柳风为外人,方才作个样子罢了。
此刻见问,她便更无顾忌,格格笑着道:“风儿姑娘别看我们夫人今儿说得深明大义,那当初给少爷起名字的时候,老爷二话不说便用了‘念风’两字,夫人表面上没事人似的,其实那心里着实吃味,可咱们老爷又是个木头锤子般的实心肠子,直别扭了好几天也没个哄人的话,终究还是夫人自己耐不住了,哭着要抱小少爷回娘家去,老爷这才慌了手脚,又是认错又是作揖,好话说了一箩筐,可就是没一句在正点子上的,最后还是夫人自己忍不住问着老爷,是不是心里还放不下风儿姑娘,老爷这才弄明白关节,忙说了由头,又是搬出风儿姑娘如何苦心成全、自己又如何当门立誓的旧恩,又是把当初与夫人相遇相知如何两情相悦的往事翻来覆去地细说,又是诅咒发誓吟诗作对诉钟情,这才劝了回来。”
她唧唧喳喳如竹筒倒豆般毫无遮拦,一时臊得这夫妻二人面红耳赤,却是阻之不及,陆缙英赧然垂首局促难安,林暖霞更是羞恼无措忍不住恨声道:“这丫头的嘴可真是不能留了!”说着,起身便要去拧。
小晴早已地娇笑着躲开去,犹自乐不可支地道:“我还没说到好笑的地方呢!”她一边避让着林暖霞追捉,一边吃吃地道:“现如今风儿姑娘听得小少爷的名字,自然也怕刘老爷多心,却不知待会回了屋子,要用什么样的法子解这围呢”
刘珩含笑看向杨柳风:小晴虽然心思单纯,却也聪慧敏锐,杨柳风那一番话的用意竟被她猜得个十成十。
杨柳风却似充耳不闻一般,只垂睫专心逗哄着怀中的婴孩,唯有柔和的唇角悄然着浅浅的微笑。
陆缙英窘极低喝道:“不可无理!刘老爷岂是如此小肚鸡肠之人!”
小晴被追得满屋乱跑,仍不忘了调皮道:“老爷这么说,岂非意指夫人便是小肚鸡肠?这还了得?夫人怎可忍气吞声?”
林暖霞当着外人终究不便放开手脚,如今追她不着已是颇为气恼,更听得这般调侃,不觉埋怨地瞪了陆缙英一眼,陆缙英对这娇妻显是又爱又敬,此刻自知言辞有失讷讷然无措低首,一副忐忑难安的模样。
刘珩生于宫闱,幼年便丧父失母,虽曾有皇嫂疼爱,但宫禁森严,处处都是规矩,步步皆有心计,况且,皇兄刘璇也是对他诸多防范,因此,从小到大只知有进退礼数君臣尊卑,从未见过如此一家和乐的融融温情,此刻,含笑看着他二人那一副小儿女娇嗔浅痴的情状,竟是前所未有地心生艳羡,不觉又转眸望向那抱着婴孩的素淡人儿——虽然倾心挚意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却终究是带着太多的顾忌和自制,反倒少了这样毫无羁束的任性谐趣。
正自闹着,陈妈进来笑着招呼说是午饭好了,对他们夫妻主仆的样子倒似司空见惯,只催着小晴赶快收拾桌子。
虽不甘愿,但顾着有外客在场,小晴也只得去向桌前,终是被林暖霞恨恨地按住拧了下脸蛋方才算是了事。
一时张罗着腾开桌子端上菜肴,这一桌的饭食自是比昨晚要丰盛许多,陆缙英夫妇原本待下宽和,平日皆是与陈妈、小晴同席而食,昨晚因念着远客初来,方才未许其上桌,今日一则难得肴馔丰盛,二则看见小晴揉着脸颊犹自巴巴地盯着桌子的堪怜模样,林暖霞终究于心不忍,便招呼陈妈和小晴坐下同吃。
陈妈回说已先吃过了,自杨柳风手中接过陆念风,轻哄着进去里间,小晴则是欢欢喜喜地坐下,迫不及待地揭开汤碗的盖子,但见澄黄的鸡汤鲜香氤氲,转瞬,诱人的气息便弥漫四周,她不觉一声欢呼,忙忙地执勺要为各人盛汤。却不料,杨柳风脸色煞白地骤然起身,急急道了声“失礼”便抬帕掩唇转身向着门外飞步而去。
刘珩从未见她如此失仪,一时忧切便转身跟了上去。
未及出门,杨柳风已是按捺不住地干呕起来,强撑着踉跄到了门边,偏是难受了半晌,又吐不出什么,只逼出一身冷汗。
刘珩担心地看着她虚弱的背影,却又不知该做些什么,只得无措地轻抚她的脊背。
杨柳风缓了口气,迎上他满是关切的眸,勉强一笑道:“风儿没事。”
刘珩轻叹一声,疼惜地为她拭去额畔细密的汗珠,拧眉低声道:“还说没事?”
屋里的陆缙英与林暖霞见此情景不觉相视一笑,未及开口,小晴已是惊喜地脱口叫道:“风儿姑娘也有喜了?”
第26章 第九章 佳音蓦降喜参忧(上)
刘珩正扶着杨柳风转身慢慢回进屋来,闻言一愣神,杨柳风却是身子一颤,再度跑回门边去反胃作呕。
林暖霞笑吟吟地道:“怕是八##九不离十了。”言罢,起身向着刘珩道:“刘大哥且先安坐,我去看看风儿姑娘。”说着,已含笑走了过去。
刘珩微一踌躇,陆缙英也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