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蕙公寓俗称N大留学生驻地,早晨七点钟,从走廊明净的窗户望过去,十几个日本学生正在做早操。
电话是梁仲夏室友韩笑打过来的,“在你妹那边吗?”
“没有,我在莘蕙呢。你已经在操场了?我这就过去。”
韩笑并不着急,接着刚才的话问道,“大半夜跟谁跑出去浪了?”
“啊啊,有个朋友喝醉了,”梁仲夏知道韩笑一向重口,敷衍了两声,“我院衫搁宿舍了,你帮我带到体育场吧。”
“不急,我直接给你送过去,”韩笑压低声音补充道,“顺便瞧瞧你家帅哥。”
“确实是帅哥,不过不是我家的,那你拿过来吧,我在,”她回身看了一眼,“2308。”
梁仲夏晓得韩笑的性子,她一时兴起愿意来,那八头牛也拉不回去。她趁着空档回到房间,蹑手蹑脚地踱到洗手间漱了漱口,又抹了把脸,把自己收拾得像是能见人的样子。
邵宸一还没醒过来,清早熹微的晨光透过白色窗帘的缝隙投射在床边,他眉目清俊的脸上映着窗外法国梧桐枝干的斑驳光影,长长的眉毛和顺地耷在眼睑上,天然无害。
许久未这么肆无忌惮地瞧这张脸,梁仲夏觉着现在自己趴在床头近距离地看他,像是在实现多年前日思夜想的一个梦。
只是,所有的亲密无间都是她为自己编织的谎言。
20岁的梁仲夏还可以做梦,可24岁的梁仲夏总该醒过来了。
想到这里,她站起身,换了鞋子,走到了外面。
刚出门便瞧见韩笑从走廊尽头走了过来。“刚才在楼下还遇到一个帅哥,”她把院衫扔给来时笑嘻嘻说道。
仲夏一把接住衣服,“有多帅?”
“长得很白,皮肤很好,个子高高的,得有一米八几,”韩笑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下。
“是吗?日本人长一米八几好像还挺少见。”
“不是日本人。”韩笑笃定地说完,脸上却又露出一丝疑惑来,“不过刚才看他穿汗衫要出门跑步,我提醒说今天运动会操场举行开幕式不对外开放,他没理我”
“可能没听清吧,”仲夏说着便往外走。
“哎?你不进去换衣服?”
“去运动馆再换。”
韩笑挑挑眉毛,不肯罢休,“那帅哥呢?我要见帅哥!”
“下次吧,七点半了,我还想吃早饭呢。饿着肚子怎么为院争光?”
除了花痴的心思,韩笑作为心理学院体育部部长,最不匮乏的便是荣誉感,听梁仲夏这么说,立马乖乖地跟了上去。
梁仲夏下楼来到前台,她不确定邵宸一十二点之前能不能醒过来,于是付了两天的房费。
“同学——”刷完卡刚想出门,前台的服务生却又喊住了她,“这是刚才有人送过来的。”
梁仲夏一头雾水地取过服务生递过来的东西,看了一眼,竟然是隔壁醉虾饺的两张排队的号牌,“那个这个是谁送过来的?”
听她这么问,值早班的服务生也有些困顿,略略想了一会儿才说道,“那位先生没留名。”
梁仲夏收起号码牌,点点头说了声“谢谢”出了莘蕙公寓。
“是有人暗恋你吧?”韩笑见她出神调侃道。
“什么啊”
“不然谁知道你爱吃醉虾饺,而且起个大早帮你排号,连你昨晚住这里都”
听韩笑话说一半戛然而止,梁仲夏转过头来,只见她捂着嘴巴,眼睛瞪大了喊道,“该不会还知道你跟别的男人睡了吧!我靠!好狗血啊!”
梁仲夏虽然心里也有些疑惑,倒没韩笑这么神神叨叨,想到准是追她的那位仁兄又卷土重来了,只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
凭号码牌取了两屉醉虾饺,酒足饭饱,两个人朝西操场走去。
开幕式有些繁琐,站在草坪上听学校领导讲话时,梁仲夏忽地想到了三年前应届生毕业典礼上,邵宸一作为学生代表,一身西装西裤站在前台致辞,意气风发却又不锋芒毕露。
这些年来她从没觉得跟邵宸一谈恋爱只是做白日梦,可那个瞬间,坐在台下的她看着喜欢的男人掩映在耀眼的光环里,第一次彻骨地感到天壤之殊的差距。
女子1500米是第一个项目,去检录的时候,梁仲夏还在想着,不知道邵宸一醒了没有。
一共不几分钟的路程,跑完之后,她只觉得自己很想死。
她体力并不是很好,奈何被韩笑拉去凑人头,虽然好歹锻炼了几天,不过也没给院里拿上分数。
喉咙里是干涩的疼,接过韩笑递过来的水,她贴着看台坐在塑胶跑道上,半死不活地闭着眼睛大口大口喘气。
韩笑拍拍她肩膀,“仲夏,辛苦啦!”
梁仲夏有气无力地笑了笑,“不用管我,你去看比赛吧,”这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已经哑了。
“嗯,你先回宿舍休息吧,待会儿给你买冰糖雪梨。”
韩笑走后,梁仲夏又坐了一小会儿,觉得体力渐渐恢复了,才站起身来出了西操场,朝着研究生宿舍走去。
走到一半,却瞧见前面有三四个女孩子披着浴巾从游泳馆走了出来。打头那女孩身材很瘦,头发湿淋淋地垂在胸前,面容清秀,见到她眨巴着眼睛笑嘻嘻地喊了声“姐”。
梁仲夏皱了皱眉头,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怎么不吹干头发就跑出来了?小心感冒。”
薛莜艺跟旁边几个女生说了声再见,踱到她面前,有点无奈地耸了耸肩,“你真是比我妈还唠叨了。”
薛莜艺是梁仲夏的表妹,她妈妈是梁仲夏的舅妈。
“对了,你昨晚跟谁煲电话粥了,姑妈打不通电话,打到我这边来了。”
梁仲夏点点头,看来她妈妈打过来时她正在跟李宇枫瞎扯,“啊,”她应声道,“说什么了?”
“说给你哥去个电话。”
梁仲夏愣了愣,她跟她堂哥虽然都在北京,但她哥性子寡淡,只是每年生日时会喊她出去吃大餐,两人关系并不亲密。
见她发怔,薛莜艺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姑妈好像托他给你介绍男朋友。”
梁仲夏这才摸着头脑,她不过才二十四,她妈妈这个劲头搞得像是她嫁不出去一样。
“听说是律师事务所的,你不就喜欢律师吗?”
梁仲夏呃了两声,感到很难解释这个误会。她喜欢的是邵宸一,邵宸一是律所的,但她妈妈等量换算为“她喜欢律师”,这个命题可真要命。
薛莜艺似是想到什么,“对了,姐,你认识人文学院的吗?你们那一级的。”
梁仲夏晓得她勾搭的本领,警惕地问道,“你不是不喜欢你们院的男生吗?”
薛莜艺撅了撅嘴巴,“不不,文院男生也不全那么挫,最近给我们上古代文言小说的男老师可帅了!特年轻,跟你一届的。”
“哦?”梁仲夏来了点兴趣,跟她同届的顶多拿的是硕士学位,竟然能给本科生上课?不可思议。
同级的文院男生她倒是认识一个,不过那个学霸应该还在加州上课。现在想起来,这个人倒也销声匿迹快两年了。
见她似乎有些心烦,薛莜艺便草草结束话头,“今晚去我那边吗?要是你过来的话,咖哩饭我做两份。”
她在校外单独租了套房子,梁仲夏怕她自己在家害怕,每周都会过去住几晚。
“好,你先跟我回宿舍,吹干头发再回去。”
薛莜艺一只手撩了撩半长不短的头发,笑嘻嘻地说,“已经干了”
梁仲夏回到宿舍,刚想刷门禁进去,前台楼管大嗓门的阿姨喊住了她,“梁仲夏,有你东西!”
踱了过去,接过保温瓶来,梁仲夏疑惑地拧开盖子闻了闻,是冰糖雪梨。
韩笑真有速度,她咧嘴笑了笑,跟阿姨说了声“谢谢”,抱着保温瓶走进了楼道。
喝完冰糖雪梨,她躺在床上睡觉,大概昨晚被邵宸一折腾惨了,这一合眼,再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两点。
手机上有未读信息,号码是陌生的,但一看内容便也知道是谁发过来的了。
“昨晚麻烦你了。”
梁仲夏猛地坐起身子来,手指在键盘上打道,“怎么报答?昨晚你可是耍酒疯要我背你去公寓。”
#
邵宸一从莘蕙出来,晚上要去赴合同法教授的约。
他父亲的内所跟王教授合作推出了一门叫“合同法实务”的选修课。N大在合同法公司法这块的研究是全国高校里首屈一指的,内所冒风险提供大量真实案例,实际是为招揽更多的政法界人才。这次他从上海过来,是进行课程安排里中期计划的合同写作讲座。
昨晚刚到北京,大半年不见的好兄弟们齐聚西窗烛,被李宇枫胡乱灌了些酒,他酒量一向浅,躺在长沙发上听着几个人胡侃,不觉很快已睡过去。
听到梁仲夏喊他师兄,看到她的时候,邵宸一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以前这张脸隔三差五在他眼前晃,这一晃竟是三年不见。
他一向不多愁善感地怀旧,躺着的时候思绪清明,站起身来醉意蔓延上来,脑子里一片浆糊。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竟然跳到一个女孩的背上。
想到那个场景,他嘴角不由地铺展开一个尴尬苦涩的笑容。
短信提示铃响起,他想过所有她可能发过来的鬼灵精怪的回答,却没料到收到是客套的几个字。
“师兄客气了,好好休息:…D。”
4第 3 章
快招,是不是抱住你师兄重要部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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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莜艺租的房子离N大并不近,坐公交加上等车的时间怎么也有二十分钟。
当初报志愿,梁仲夏曾警告过她N大宿舍条件奇差,不仅不是上床下桌,几平米的房间里连张书桌都搁不下。另外,寝室内限电,插个吹风机都能断电,更别提开小灶做饭,至于独立卫浴那纯属奇思异想。
可薛莜艺顺利地解决了这些问题,她连N大宿舍的大门都没进,直接搬进了她老爸给准备的三室一厅小公寓。平日里清净不说,折腾两个小菜练练手艺别提多惬意。唯独去学校上课远了一些。
梁仲夏的这个舅舅很宠女儿,三环这种黄金地段租个铺位还容易,租个三室一厅跟她每年一千块的住宿费比起来实在是大巫见小巫。
薛莜艺住的小区是红色砖房装饰的老房子,外带楼梯,楼层不高,一共四层。她住在二层,楼下小院儿里栽的爬山虎恰好爬到阳台上,采光又好,梁仲夏不得不承认她这个表妹是极会享受生活的。
爬上楼梯,开锁进门,光景已是傍晚,房间里没开灯,她知道薛莜艺还没回来。
想起她白天说过要做咖哩饭,梁仲夏踱到厨房,洗净了手,准备下厨。
梁仲夏的手艺并不差,大概缘于她老爸的基因。她爸爸梁和平开了一家饭店,经营多年,在双城小有名气。
也许是吃惯了他的秘方,来到N大之后面对几个食堂万年不变的菜色,梁仲夏曾经一度厌食,以至于大一上学期瘦了十斤。
不过事实证明,厌食什么的都是给惯出来的,在北京呆了这些年,她嘴巴渐渐也没那么挑了。
热好咖喱,她拿小汤匙舔了一口,这个动作突然想起某个故人来。那个脾气古怪的男人出乎意料地会做饭,前些年她生病住进了消化科,出院后曾经死皮赖脸地蹭他自带的便当。
话说自己会做饭,便用不着吃高热量的快餐了吧,但愿他不会变得更胖。梁仲夏笑着舀了一小碗米饭,浇上咖喱。
等到晚上八点钟,薛莜艺才回来,刚进门她便把挎包扔到一旁的衣架上,踢掉鞋子,光着脚半死不活地晃到沙发这边倒下。
梁仲夏瞥了一眼她那双十厘米蓝色高跟鞋,贴着耀眼的亮片不说,鞋尾还乖张地沾着几根羽毛。
薛莜艺也察觉到她皱起的眉头,懒懒地解释道,“不是我的鞋子,服饰大赛我们设计师的杰作,那几根破羽毛快把我脚磨烂了。”
薛莜艺虽然是小平胸,但腰细腿长,一头及肩长发,正是宅男喜欢的清纯少女模样。她身高原本就比梁仲夏高几厘米,穿上那双十厘米高跟都一米八了。
梁仲夏瞄了她一眼,“你可悠着点,别崴了脚。”
薛莜艺盘腿坐在沙发上,低头揉着疼痛不已的脚,脸上露出个烦恼的表情来,“还得走两趟,我是主秀。”
梁仲夏拍了拍她肩膀,“我去给你放水,”她刚要迈步,却又停了下来,“比赛是下周吗?”
薛莜艺点点脑袋,“下周日,你要看吗?我包里有内场的票。”
薛莜艺去洗澡的时候,梁仲夏瞥到茶几上搁着两张入场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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