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不用割橡胶了。农场的橡胶工人苦啊,凌晨三点钟就要起床,去胶林割胶了。出门的时候,肩膀上挑着一担水桶,水桶里放着胶刀等工具,头上戴着像煤矿工人一样的照明灯,走在黑暗的山路上。走进了胶林里,更是漆黑了,伸手不见五指,黑色像个幽灵,随时要把人吞噬一搬。这时照明灯宛如挥舞的狼牙棒,四处敲打黑暗中的幽灵,给割橡胶的工人壮胆。一个人在一大片胶林里割胶,一般人确实害怕。小曹并不怕黑夜,不怕孤独,但他怕蚂蝗,见到蚂蝗,就像见到蛇一样,全身会起鸡皮疙瘩。海南橡胶林里的蚂蝗多,最可怕的是,有一种会飞的蚂蝗,飞起来无声无息,你也不知道啥时候就会飞到你的脖子上吸血了,吸到肿大成一条拇指粗的大蚂蝗,你才发现有一个黏糊糊的东西在脖子上,十分恐怖。小曹调到机械厂,不用割橡胶,就不用怕蚂蝗了,这对他来说仿佛是脱离了苦海。这样说,老曹不仅是他的大哥,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对小弟,老曹自认为无愧于爹娘了,老二老三在家乡耕田,他都没这么操心过,他算是一个称职的大哥了。兄弟的婚姻大事,他不能包办。要是他替弟弟做主,弟弟娶过来的婆娘不好,两公婆常吵架,就会心生怨气,牵涉到自己兄弟,恨起自家兄弟来,到那时,做兄弟的情分也就到头了,所以老曹不管小曹的婚姻是有他的道理的。
秀秀却不这样认为。当大哥的该关心兄弟的婚姻大事,父母不在,做老大的就像是父母,不仅要管着弟妹,有什么事还得给弟妹们拿主意。婚姻可是一个人一生中最大最重要的事,看着小叔都二十五岁的人了,还单身一人,做嫂子的哪有不着急的。老曹说这事是小曹个人的事,他不急你急啥,老曹不想管。秀秀觉得该替小叔拿主意,介绍个老婆给他,成不成,就看他们有没有缘分;如果有缘分,成了家,今后的日子过得怎么样,那是他们的事,说不好听,那是小叔的命,命好,他们会幸福一生;命不好,有啥事也怨不得做哥哥做嫂子的。这结婚以后的日子过得怎么样,谁能看得清想得透?人生路漫漫,长着呢,天下又有谁看得见路的那头,到死都不一定看得清。看得清的是神仙,是佛祖,不是人了。秀秀看不清,只有看眼前,小叔没娶老婆,她应该关心小叔,帮助小叔解决人生重大问题,也是帮助他解决男人的需要。她很了解男人们,憋久了要憋出毛病来的。于是她说:
“你说这种话,像话吗?是当大哥该说的话吗?”
“我怎么了,怎么不该说,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老曹没法午休,干脆坐起来。说:
“我说你这个人啊,就是好管闲事。哎,算了,你要想管,我也不拦你,你去管好了。”
老曹向老婆妥协了,他也知道老婆的性格,想要做啥事,就一定要做到,九头牛拉她都拉不回头。
秀秀听见老曹答应了她,一高兴,拉过凳子,坐在老曹身边,用商量的口吻说:
“你看巧巧怎么样,我观察了很久,一直想介绍巧巧给你弟做老婆,就是没跟你说。你说好不好?”
老曹拿出一只银球烟点着吸了一口,待吐出烟雾后懒散地说:
“听说你这个老乡名声不是很好。”
秀秀一听,急了,啐了一口唾沫,说:
“放你妈个屁!巧巧名声不好,怎么名声不好了?”
“哎哟,一说到你的老乡,就瞪眼珠要杀人一样。”老曹很不服气,轻轻地说:“作风有问题,知道吗?作风不好,就是名声不好。女人就怕被名声搞坏,一辈子就完了。”
“那是你们男人有问题,巧巧有什么问题?长得漂亮一点的女孩子就有作风问题,都是你们男人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我警告你,你别乱说啊。别人要说,嘴长在他头上,我管不着。人家巧巧清白着呢,你要乱说了,我饶不了你,跟你没完!”
“哟,哟,好像巧巧是弟媳了?我也没那闲工夫说人家的闲话,况且还是个爷们。”
秀秀明白自己说话占了上风,颇为自豪,说:
“谁能娶得到巧巧做老婆,不知道是他家老祖宗几时修来的福分呢。”
“好了,我知道了,你不就是想当媒人婆吗?你早点说,别烦人。”
老曹终于泄气了,说他泄气,其实是不耐烦,他就怕老婆罗里嗦的说个没停,于是只好向老婆举手投降。秀秀听老曹这么说,便是同意了她要给小叔介绍巧巧做老婆。要是别人,她也就不用这么麻烦了,不必和老公商量,要他同意。这毕竟是给小叔介绍老婆啊,她说什么也要尊重老公一下。
当天吃完晚饭,秀秀便去老洪家,把自己的想法说给老洪和巧珍听,两人一听马上就同意了。巧珍说,怎么没想到你小叔呢,刚把话说出口,心里又担心小曹不肯娶巧巧,这事不成。秀秀看出她的意思,笑了笑,说,你们不用担心发愁,我小叔那边,我会跟他说的,保证他听了乐得嘴都合不拢。怕就怕巧巧了,这么一个漂亮的姑娘,肯不肯嫁给我们家小叔,还是个问题。巧珍打包票说,这事你也放心,我一定说服我妹妹,让她嫁给小曹。巧珍说完后又叹了一口气。哎,我这个妹妹啊,说句不好听的话,为了她的事,我的心都烦了。
老洪在旁边一边喝着茶吸着烟,一边听她俩说话。小曹娶巧巧,他没啥意见,可是听见巧珍说为了妹妹的事,心都烦了时,像是受到了感染,心里也颇有同感,于是说你烦我也烦,就你妹妹这个人啊,事多,什么花边新闻都有,闹得我在厂里都没面子了。巧珍知道妹妹近来少到家里来,就是因为他这个当姐夫的说了一些冤枉她的话,连做姐夫的都冤枉巧巧了,别人就不用多说了。巧珍虽然对妹妹有怨言,但绝不会说自己妹妹的坏话。在外人面前她还是要维护自己妹妹的声誉,因此对老公的话很不服气:
“你也相信巧巧那些花边新闻啊?都他妈的睁眼说瞎话,要是当面给我听见了,我非撕破他的嘴巴不可!阿彪,你别跟着别人瞎闹啊,难道你连自己人都相信不过,就信别人胡说八道?亏你还是个男人。”
“我信又能怎么样,就能改变别人对巧巧的看法?”
“嘴巴长在别人的脖子上,他要吃屎,让他吃好了,我不管;你要胡说了,我绝不饶你!巧巧行得正,不怕影子歪。”
秀秀见他们两公婆又斗起嘴来了,赶紧说道:
“没事,没事。巧巧结了婚,就没什么事了,什么谣言都会不攻自破,消失的。”
“秀秀姑说得对。”海生在屋里看书,听见他们谈话,觉得秀秀姑说得有理,突然插嘴赞同。
听见儿子说话,老洪转过头去看儿子,忽然感到像是陌生人一样,努嘴说:“臭小子,你懂什么!”说完心里一想,蓦然笑道:“看不出来啊,臭小子长大了,也想要娶媳妇了。哈哈,也好,我快要当公公了。”
秀秀和巧珍听老洪这么一说,都开心笑了。海生却是满脸羞愧,脸颊通红,憋着气说:
“秀秀姑说的对,我又没说错。书上说谣言止于事实,只要巧姨结婚嫁人了,谁还有那么多闲工夫说别人的闲话。”
“小子,你教训起你老头子来了?”老洪知道儿子脾气犟,还不服气,说:“别以为你读的书比你老头子多,可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长,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小孩子,你懂什么!什么结了婚,就没有闲话了?你也太天真了。要没闲话,天下也就太平了,两公婆也就不用天天吵架了。”
本来是说巧巧和小曹两人的婚姻大事,结果变成了老洪教训起儿子来,话走题了。秀秀喜欢海生,在她眼里,海生不仅听话,学习成绩又好,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海生下个学期读初三,还有一年,就初中毕业,接着就要考高中了。她见老洪教训起海生,便替海生说好话,说,彪哥啊,学生哥,不比跟他计较。海生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吧,这事就这样定了,我找他小叔谈,你们跟巧巧说说,看她什么意见,没意见的话,咱们约个时间让他们见面。你们说好吗?巧珍和老洪都没意见。
青春之梦【16】
晚上厂里没开大会,老洪让儿子海生去叫巧巧来商量她的事情。海生来到巧巧的宿舍,见一个女职工在走廊晾衣服,海生问她巧姨在不在,那女的笑说,你找你巧姨有什么事?是不是哪个男人有悄悄话要你传给你姨?海生说不是,是我妈有事找我姨。巧巧在房间里听见外甥来了,忙走出来,说阿红你尽说瞎话。海生怕在房间里说话被别人听见,用眼神示意巧巧到外面说话。巧巧明白,跟着海生离开了房间。
巧巧穿着短袖衫,手臂露在外面,原来白白的皮肤晒得黝黑,手掌变得好粗糙,像三角锉一样,人家都笑巧巧变得像乡下农村人了,巧巧说我本来就是乡下农村人啊,也不在意这些变化。巧巧自从调到矿石车间,厂里的球队接着也开除了巧巧,不让巧巧打球了,虽然一年没几场比赛,比赛也是为了节日丰富职工的文化生活,但训练的时候不用上班,还有工资拿,厂里的人都认为这是荣誉,巧巧不在乎荣誉,不打篮球就不打,本来她也不会打篮球,在农村哪有篮球摸,只有扛锄头下地干活摸泥土的份。这时天刚黑,球场还有中学生和几个厂青年职工在打篮球。海生和巧巧沿着厂大道向海生家里走去,海生对巧巧说,我爸找你商量事情,巧巧轻轻地问:
“有什么事情?”
海生没回答巧姨的话,却反问道:
“巧姨,我想问你一句话,你想不想嫁人成家?”
巧姨抿嘴一笑,心道外甥这么小就会问她结婚成家的事了,比姐和姐夫强。
“怎么不想呢。是不是有谁要介绍男朋友给姨?说实话给姨听。”
“是。”海生看着巧巧的眼睛说。
巧巧心里忽然紧张起来,姐夫要介绍男朋友给她,她想这个男人会是谁呢?会不会是老乡还是农场其它地方的人?或者既是老乡又是农场的,最好是这样。老乡能够把话说到一块,生活习惯也相同,好相处,要回老家也是回自家的老家。她想起母亲和弟弟妹妹来,来农场好几年了才回过一次探亲,这主要是没什么钱,一个月三十六块钱的工资,从海南岛到大陆老家,来回要花去好几年的积蓄,还不如逢年过节寄些钱给母亲实惠。自从汕头知青方志文爬车摔死后,巧巧无缘无故被人冤枉,她对青年男子很谨慎,不敢随跟他们说话,更不用说单独跟他们在一起。巧巧也接过别人写的情信,但她很快就回绝了对方,说自己年龄还小,不想谈恋爱。
到了姐姐家里,姐姐把秀秀要介绍小曹给她的话说了,姐夫在一边称赞小曹,说小曹人好,和你般配。巧巧心里想,这个小曹长得啥模样,自己没见过,也不知道脾气好不好,如果像姐夫一样可就糟了。心里想着,不觉下意识望了姐夫一眼。老洪见巧巧瞟了自己一眼,以为巧巧对这事不高兴,说,你自己心里怎么想的,说出来,要不同意,就算了,姐夫也不为难你。其实巧巧心里也没想好该怎么办,听姐夫这么一说,便以为是要她表态,她只好说道:
“姐夫,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自己的事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事是人生大事啊。我和你姐说小曹好,不等于你说小曹好。”
老洪的意思很明白,这就是说,如果巧巧真的嫁给了小曹,今后发现小曹并不像他们说得这么好,夫妻俩吵架打架,闹离婚,如果巧巧后悔起来,认为嫁错了人,那就不要怪姐姐和姐夫两人了。老洪的话,相当于说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和你姐说好,最后的主意还是你拿。
巧巧也不是傻瓜,自然听明白姐夫说的话。她抿嘴一笑,也不接过姐夫的话说下去。到是巧珍,说,巧巧,我看这事咱们不能放过。人还没看呢,就打退堂鼓了,这不是失去机会了?好坏见到人谈了心,才知道。说到底,这人啊,成家立业的,关键是两公婆要有话说,能够说到一起;没话说,不打紧,关键的是说不到一块,这个家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老洪一听巧珍借巧巧的话题说自己,心里就不高兴了,说:
“说不到一块,都是你们女人,没有夫唱妇随,我向东走,你却要向西走,能走到一块吗?就睡觉身体滚在一起,心里还想着别人!吃着碗里的,看锅里的,以为我不知道啊。”
这回轮到巧珍生气了:
“老洪,你嘴巴干净一点,行不行?我什么时候心里想着别人了?啊,你别冤枉人啊,信口雌黄!”
老洪看了巧珍一眼,欲言又止。
巧巧忙说:“行了,姐夫,姐,我的事别牵扯到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