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一眼。
随后他缓缓张嘴,轻声吐出气若游丝般的三个字:“你是谁?”
这一声问询仿若晴天霹雳,桑念初当场傻在原地,她张大嘴巴望着他,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他失忆了?
心瞬间被揪作一团,仿佛跌落至谷底,情急之下她甚至抓起他的手紧紧握着,他怎么能忘记她,他怎么能忘记这一切!
“我是桑念初,你不记得我了吗?”她的眼泪簌簌落下,看着他眸光中依旧没有幡然醒悟的神采。
他只喃喃重复着:“桑念初”桑念初,那真是一个颇为久远的名字。
戚皓轩看不下去了,一声轻咳,他皱眉想要将裴可欣拉出去,而裴可欣此刻正埋首在他怀里,肩膀轻轻抽动,仿佛是在哭泣。
裴傲南艰难地扯起一笑,他张张嘴,仿佛是要说些什么,待桑念初凑上前去,她才蓦然听到他口中的那两个字。
他说:“你好。”
桑念初已是泣不成声,眼泪大颗大颗滚落在他的手背上,她哭得好伤心,就连病床上的他都有一丝动容。
一丝动容,那黯淡无光的双眸中似乎是一丝星火升腾。
他手上忽然施力,反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和着她的泪水都一并握在自己掌中。他扯起一抹笑,坚定不移地低声唤了一句:“桑念初。”
桑念初诧异地抬起头,正对上他一双含笑的眼眸,之前的痴傻一扫而光,那双瞳眸似要看穿她的内心,神采奕奕。
他他又把一切都想起来了吗?
桑念初都害怕了,她总觉得他此刻像是回光返照一样精神,他的手那么用力,捏得她生疼。
“你你恢复记忆了?”
“我记得你。”裴傲南笑笑,就好像他的记忆是被她唤醒一样,他含情脉脉注视着她,直到——
直到戚皓轩真的看不下去了,弱弱地说了一句:“你演够了没有。”
“咳。”裴傲南立刻干咳一声,收回一脸的痴傻状,动一动没被吊起来的那条腿说,“我好难受”
这,这是什么状况?
桑念初和裴可欣皆是红着眼睛抬起头,一个目不转睛瞪着戚皓轩,一个像要吃人一样看着床上的绷带人。
“他装的。”戚皓轩无奈地拉着裴可欣后退两步,他知道听了这话她准得暴走。
果不其然,裴可欣立刻恼羞成怒,她一把推开戚皓轩,一个箭步窜到裴傲南床前抬手就要落拳头:“死老哥!你要吓死我!”
“我哪里吓你了!”裴傲南一声惊呼,高喊着,“念初救我!”
要不是戚皓轩眼尖一把将裴可欣拉出来,他此刻能说话都会被她打成一句话也说不出。这个可恶的裴傲南在搞什么!就连桑念初都是一脸的嫌弃,这么幼稚吓唬人,好玩吗!
“你到底怎么回事?你到底哪里伤到了?”她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
“头、胸、肺、腿”
“我才不信呢!”桑念初手一挥,“你根本就是在骗我,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你不知道我刚才看到你都快要吓死了,你这样对我你觉得应该吗?”
眼见着她的泪水又不自觉地涌了上来,裴傲南这才意识到自己玩笑开过头了。他艰难地抬起被上了石膏的手,僵硬地抹去她眼角的泪水。
“我除了没失忆,剩下的都是真的,不然你以为我愿意呆在这个鬼地方”
还以这样不雅的姿势呆在这个鬼地方
“究竟发生了什么?”桑念初躲开他的手,泪眼婆娑地问。
“哦,我的车从高架上飞下来了。”裴傲南轻描淡写回应了一句。
他躲起来这么久,一出场就是以这样一种狼狈的姿势。他对天发誓这真不是他内心想要的结局,他本来想一辈子都不再出现,可无奈当他的车子冲出防护带时,他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桑念初。那时他满心遗憾,他还没有见她最后一眼,他不能死,他绝对不能死!
所以他活了,并且成了现在这副样子,他觉得他有必要再看她一眼,是她救了他的命,因为一直念着她的名字所以他才没失去神智,所以才自己拼命赶在车子爆炸前从车里爬了出来,拖着他那条残了的腿和浑身是血的身子。
“说的这么轻松,你真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桑念初擦干眼泪,看着他下颌上长出的胡茬,“你在这里住了多久了?你为什么要离开,你知不知道席璎她”
“啊头好痛!”裴傲南突然大叫道。
他不想听到那个名字,他无法面对那个人,当她提起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叫着打断。
“老哥,你能不能面对现实一点。”裴可欣炸了毛大吼道。此刻她真是怎么看二哥怎么觉得不顺眼,骗子,十足的大骗子,除了会骗人博得同情之外他还会什么,她都不屑于与这样的哥哥为伍,害他们白白担心!
“那求你把我打失忆。”裴傲南竟然还耍赖起来,一副“反正我已经成了这样随便你”的无耻样子。
裴可欣气结,眼看着又要挽起袖子冲上来。戚皓轩忙一把将裴可欣拖了出去,带上病房门。
于是这个世界才终于安静下来。裴傲南望着眼前眼圈红肿的桑念初,竟然叹了口气,轻声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桑念初摇摇头,意识到她的手还被他握在手心里,她红着脸抽回手来,裴傲南空抓了两下,颓然地揪紧床单。
伤口很痛,他不想跟她说,他怕她又会哭,所以他只能咬紧牙关忍着麻药过后天翻地覆的痛感,还要一面强颜欢笑,逗她开心。
他们彼此沉默,他看得出桑念初现在只想问他关于席璎的事情,就好像她除了她的小闺蜜就同他不再有任何交集一样。他真恨不得自己失忆了,要么忘记她,要么再重新追一遍,这次他绝不会再给戚擎苍机会,绝不会再手下留情。
然而,他必须还要面对眼前的事实。
于是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极不情愿地问:“席璎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桑念初抬起头,那句“她怀孕了”眼看就要脱口而出,却被她临时咽回到肚子里。
“她很好,你不用担心了。”
“要她小心一点,下一个也许就轮到她了。”
“什么?”桑念初还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待她垂下眼帘时,看到的却是他额头上沁出冷汗,脸色也越发苍白。
“你怎么了?”觉察到他神色异样,她关切地将手贴在他额头上试着体温,他额头好烫,好像发烧了。
“还好。”裴傲南闭上眼睛,此刻他全无劫后余生的喜悦,伤口痛心更痛,痛得他简直要昏死过去。“你别骗我了,我去叫医生来。”桑念初说着便要起身。却被裴傲南一把扯了回来。
“别走!”他忽然拼命喘息着,“别离开我。”
他失控了,在他难受的时候他不希望她离开哪怕半分钟,他不想再面对失去她的感觉,此刻他很脆弱,他经不起折磨,他只想要她陪着他,哪怕一会也好,哪怕等他睡着了昏过去了无意识了再离开,她绝不能在他清醒的时候走!
桑念初不知所措地定在原地,看着他眸子里那抹坚持,她竟然无法回绝。
“我需要你,陪我一下,我很难受。”
短短三句话却生生揪紧了她的心。她知道裴傲南从来不说自己难受,他从不将他的弱势展现在别人面前,此刻他这样说,分明是已经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
“我不走。”
她强颜欢笑,又坐回到他身边,贴心地替他掖好被角:“你睡就是了,我会在这陪着你的。”
“恩。”裴傲南这才再度疲惫地闭上眼睛。
他的手死死抓着她,似乎是怕她会趁他不备突然离开,桑念初无奈地叹了口气,替他擦拭着额头的汗水,看着他伤口因为刚刚的激烈而再度渗出鲜血来。
因为隐忍,他的脸都变得有些扭曲,另一只手紧紧抓着床单,连带着手上的伤口都挤压出血,桑念初看得心痛不已,她不知道他究竟伤成了怎样的境地——从高架上飞下来,说得轻松,他根本就是为了让她宽心才故意这么轻描淡写,事实上他能捡条命回来都已经是万幸吧!
因为生命体征指数不稳,小护士每隔一会便会过来查房,她们不停为他换着纱布,桑念初都不敢看那伤口,她将脸扭向一旁,死死攥着裴傲南的手不敢松开。她问小护士他的腿怎么样,她们的回答很客观很简洁:
“要看恢复情况了,不排除截肢的可能。”
天,桑念初睁大眼睛,看着此刻落魄的他,她简直无法接受当年那个健康的他竟会成为现在这副样子。
整个下午他一直在昏睡当中度过,情况比她想象的要糟糕,他清醒的时候很少,却每次清醒的时候都要确认一遍她在身边才会安心。桑念初如雕像般在他身边直直坐了一下午,腰酸背痛得受不了,却没办法站起身来活动活动舒展一下身子。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晚上,戚擎苍被祝成云送来。他们双双推门而入,祝成云一眼见到的就是桑念初被裴傲南握着手的场景。
“裴少怎么”他的问候还没说出口便生生咽了回去,瞠目结舌地看着桑念初。
桑念初尴尬地一笑,她抽抽手,示意自己没办法挣脱。
“裴傲南怎么样了?”戚擎苍接过话茬沉声问,他就站在门口,因为看不到的缘故,他并不知道此刻他的女人是以怎样一种姿态在裴傲南身边陪护的,他只是从祝成云戛然而止的话语中判断出此刻他们不太清白。
“不太好。”桑念初叹了口气,愧疚地叫了声,“擎苍我”
“没关系,成云,扶我过去一下。”
祝成云应声将戚擎苍搀扶到桑念初身边,这场景真是说不出的别扭,他讪笑着离开特护病房等在外面,屋子里只剩下没有意识的裴傲南这一个外人。
“对不起。”桑念初伸过手去,将自己的小手递到戚擎苍的掌中,这姿势真的是太要命了她看得出他神色不太好。
“我都说过了没关系。”戚擎苍叹了口气,摩挲着她的小脸说,“看在他曾经替我照顾你的份上,我这次不跟他这个病人计较。”
心情不爽肯定是有的,只是他很清楚裴傲南现在有多需要桑念初,他就好像是落水的人,而念初就是那根救命稻草,饶是吃醋心里不爽,他还没到不给人留活路的地步。
桑念初笑笑,她转一转另只手,忽然发现裴傲南似乎是松开了一些,她顺利从他的钳制中挣脱了出来。
“晚上还回去吗?”
“也许不能”
“好吧。好吧。”戚擎苍此刻除了心情不好就没别的想法了,他闷闷地哼了一句,“我也是病人。”
“那我晚一些时候回去。”
“算了。”他拉过小女人的手,让她靠在他怀里,“你以后再补偿我就是了,这次我允许你留在这过夜,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就知道你最大度了。”桑念初在他面颊上亲了下,感动地说。
“那是,我亲手把我的女人送给别的男人为其疗伤,我简直是超脱于世俗的大度!”
他就差没亲手自己给自己扣一顶绿帽子了!
“你又贫。”桑念初笑着,依依不舍地说,“那你早点回去吧,记得乖乖吃晚饭,早点休息。”
“恩。你也不要太累,不能出轨。”
“当然不会。”桑念初哑然失笑。他想什么呢,他难道还不相信她对他的心吗?
戚擎苍站起身来,桑念初挽着他的手臂送他到门口。临出门时他忽然问:“席璎的事情你有告诉他吗?”
“没有,看他身体不好,怕再影响他休息。”
“恩,那就先别说了,反正有成云照顾。那我走了,晚安。”
“恩。”桑念初点点头,目送他离开之后,她再度回到床边,看到的竟然是裴傲南睁着一双眼睛,把她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突然一声不吭的醒过来,吓死我了。”
“你以为我死不瞑目?”
裴傲南不醒则已,一醒就是这样的话,天天把死啊死啊的挂在嘴边,好不吉利。
“不许再说这些了,病房里,总觉得让人怪不舒服的。”
裴傲南无所谓似的笑笑,继而犹豫着问:“席璎她出了什么事?”
“你刚才的对话你都听到了?”桑念初愕然,她只怪自己不小心,竟然被他知道了一切,本来她还打算瞒着他
“下午的时候就觉得你有事没告诉我,你说吧,没关系的。”“席璎她怀了你的孩子。”桑念初小心翼翼,边说边观察着他的反应。
岂料裴傲南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点点头,轻描淡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