荂huckie,他希望有一天阿焕会飞黄腾达,即使是不辞而别。
直视着陆凡的双眼,那般明亮锐利,阿焕有些不敢相信,他会真的把自己当做他真心的朋友。同时阿焕也承认,他被陆凡那句套用台词的话感动了,以至很多年后仍记忆犹新,他怀念那个美好的不着痕墨的时刻。仿佛看到一片泛黄的叶子悠然落地,只是当阿焕醒悟,秋天来了,那片落叶却也早已甘于在泥土中静默,徒留空中一抹看不见的轨迹。
然而天知道陆凡那话中有几分是真心,连陆凡自己也说不清楚,说场面话他是老手,更何况哄一个涉世未深的男孩儿。话说回来,通常他周末不都怎么在寝室落脚,不是回省城的家,就是去朋友的酒吧帮忙,自从答应了阿焕的造访之后,他忽然觉得周末的时间变得令人期待又有些紧张,潜意识里总觉得这样放纵自己的情绪会没有好下场,但行为上又不可抑制地接受男孩儿的靠近。
陆凡躺在床上,心不在焉地翻着书,耳中不间断地传来阿焕噼里啪啦的按键声,他有些烦躁,坦白说,他曾设想假如阿焕不是阿玫的弟弟,假如阿焕没有女朋友,假如阿焕是只小白兔,他会立马和他亲吻、上床,做一切他之前对其他男伴做过的事,但转念一想这种渴望又与过往有着很大的不同,尽管他最初仍是被阿焕的外形姿态所吸引,然而渐渐地,他发觉自己不能控制的不再是动物的本能,而是一种情感上的递进,阿焕给自己的感觉总是若即若离,仿佛他生存在遥远的回忆里,现实中又亲切不断地靠近着自己,让陆凡担忧的也正在于此。于是他止步不前,无力行动,活像个磨叽的老头子。他的支离破碎的家庭以及千疮百孔的过往都使得他对未来有许多顾虑,自己输不起也怕阿焕玩儿不起,还是找志同道合一拍即合的圈里人比较痛快,对了,那才是他的风格么,行事干脆利索绝不拖泥带水。
想到这儿,陆凡啪的合上了书,动静有点儿大,把阿焕吓了一跳。阿焕立马暂停了游戏,不解地望着床上的陆凡。陆凡一边起身下床一边说:“没事儿,你玩儿,我有事走先,你走的时候记得锁好门。”
阿焕无措地坐在电脑前,听着身后陆凡窸窸窣窣地换衣服,想着方才陆凡牵强的脸色,还有他在床上时就有些颇显不耐的翻书声,心里忽然有点受伤,觉得陆凡是在下逐客令。这么想着他就伸手关了电脑,准备出门的陆凡回过头来,诧异地看着他:“你接着玩儿啊。”
阿焕拿起椅背上的外套边穿边说:“不了,不想玩儿了。”
陆凡打开门耸耸肩表示那我也就不强迫你了,阿焕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抬头对陆凡说:“快期末了,要准备考试,我以后就不来了。”说罢,也不告别,径直就走了。
陆凡苦笑,这孩子果真如阿玫所说是被宠大的,看不得别人的脸色,当真有些矫情。
阿焕出了陆凡的宿舍楼,心下难受的劲儿才算让新鲜空气过滤了一遍。可是他还在想,陆凡当初邀自己来宿舍玩儿可能也就是个客套话吧,他怎么就听不出来,还屁颠屁颠地来了四五回,终于让人给讨厌了,于是他满脑子都是陆凡沉默严肃的表情,陆凡陪自己看电影时的无奈,陆凡为了忍受自己的叨扰而牺牲掉的学习时间……人就是这样,有时总把自己想的很糟糕,美丽的回忆也会瞬间变得不堪。
晚上和梦莹一起吃饭时,阿焕说:“我再也不去陆凡那儿了。”
梦莹心想那不正好,你有时间多陪陪我才好呢,不过还是关切道:“怎么了?他哪里惹到你了?”
阿焕叹气道:“怕是我惹到他了,老去他那儿玩儿游戏他肯定烦的不行。”
“当初不是他自己邀请你去的吗?”
“那也是看在我姐的面子上吧……”想到这儿,阿焕白净的脸上写满了沮丧。
梦莹却忽然来了主意:“我知道了,你不说过陆凡可能对你姐有意思么?”
“可能吧。”
“说不定陆凡是想追你姐才讨好你的,你呢,也没有和你姐表示过什么吧?”据梦莹对阿焕的了解,这先生一向对其姐诚惶诚恐,“估计是陆凡见从你这儿入手成效不大,才有点不满意吧?”
阿焕直觉梦莹说到了重点,可不知为何真相却让他更加失落,敷衍地嗯了一声便锲而不舍地扒起饭来。
十六
入了学期末的考试月以后,陆凡鲜少再遇到阿焕,他们不一个学院不一个年级,也没有什么经验好交流的。偶尔会收到阿焕发来的节日祝福简讯,比如圣诞啦、元旦啦,都是与别人雷同的段子,没有新意也似乎没什么心意,陆凡也便礼节性地回一句问候,他觉得这样也未尝不可,虽然还是有份情愫挥之不去,但只要处理得当,压抑一阵子就会过去了吧。
考邓三前,顾唯搞到一份卷子复印了一份要给陆凡,据说真实性百分之九十九,这话陆凡信,从大一到现在但凡临近考试有什么公共课试题泄露出来,体育系定是源头。陆凡去体育系的宿舍楼找顾唯的时候,正看见顾唯和一个男孩儿在宿舍里抽着烟聊着天好不自在,哪里有考试在即的紧迫感。
这男孩儿陆凡也认得,就是他曾经有过想法的体教系的伍晓航。单从外表看,伍晓航丝毫没有体育生的样子,倒像是个理科生,长得干净又机灵。这么突然的见面让陆凡始料未及。伍晓航先于顾唯看见陆凡,他站起来向陆凡递了一支烟,陆凡接过烟就着伍晓航的火机点燃了,笑到:“真巧。”
伍晓航还没回答,顾唯那厮已经一条壮臂压在陆凡肩头:“不巧不巧,我们在这儿候您大驾多时矣,吃饭没?没吃一起吃,走走走走!”
陆凡被顾唯半推半搡着,扭头看见伍晓航一脸无害地看着自己,剑眉星眸,唇红齿白,也是个妙人,不枉当初自己对他青眼有加,想了想展颜而笑。
说起来这伍晓航,最初自然是顾唯介绍给陆凡认识的,都是一个圈子的人不说两个圈子的话,所以那时聊了一回天不见得多么熟络,但也生分不到哪儿去。陆凡动了追他的念头,是因为初见伍晓航时,见他话不多,有些腼腆,笑起来一颗虎牙却特招人,神似陆凡的初恋对象。陆凡这个人,不能算恋旧,然而说他多情倒真不过分。
陆凡翻着架子上的烤肉,笑着说:“晓航,你们体教学心理学的是不是都会读心术啊?”
伍晓航不回答只拿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盯着陆凡看,陆凡被他看的发憷,低头夹了一块儿肉蘸了酱汁塞进嘴里,然后唔哝着说:“看到什么了?”
顾唯正在大快朵颐间,也抬起头来问:“是不是看到一条五彩斑斓的花花肠子?”
陆凡对顾唯叫骂道:“你丫忒恶心了,读心术也能让你丫读进下水道。你说是吧,晓航。”
伍晓航噗嗤一笑说:“应用心理学不是你们想的那个样子。”这一笑便露出右边那颗又尖又白的虎牙,甚是可爱,然而这种外露的可爱又和阿焕是不一样的,陆凡想,阿焕的可爱总是清爽的,纯粹的,甚至带着那么些许隐匿于内的骄傲和矫情,这似乎是矛盾的然而又很和谐的存在于阿焕身上。可也许正是因为那些纯粹的东西,才让陆凡难以捉摸。
想法复杂的人可能真是无福消受那些简单美好的事物,一是因为他们打从心眼儿里怀疑纯粹的存在,二是因为面对纯粹他们多多少少有些自卑。陆凡大概是那些胸有城府的族群中不一样的个体,他有骄傲的资本,对自己的复杂世故从不掩饰,对纯粹的事物又有着真诚地向往。只可惜,现在还是可望而不可及,可及而不可亵玩焉。
他一时又觉得心情有那么些回落,朝着伍晓航笑了笑,叹气道:“也是,若是心理学那么有用,我就跨专业考研,再没有什么比读懂人心更难的了。”
“也不尽然。”伍晓航低下头搅拌着烤肉酱,“读心是难,可是最难的恐怕是偷心吧。”
陆凡想这孩子有意思,拿起啤酒和晓航的杯子碰了一下,“哥们儿,估计我真得跨专业了!”
顾唯一边嚼着肉一边也拿起啤酒和两人碰杯,“你丫就老老实实等着学校保你的研吧,还跨专业呢?跨世纪吧你!”
伍晓航问陆凡:“你打算考别的学校还是直升本校的研?”
陆凡摸了摸下巴说:“我还没想好读不读研。”他不是敷衍,是真没想好,一方面读研之于他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忽然被提起来,他有些惶然,再一方面他也没什么经济压力,工作还是不工作也没有搬上台面正式考虑过,但可以肯定的是,他老早就不想呆在省城了,不管是去外省工作也好上学也好,总之,他要逃的远远的,远到不至于常常要看见他爸那张抑郁的脸,以前是要从他妈身边逃开,现在是要脱离他爸的阴影,他总觉得自己的心注定不能安放在某处叫做家的地方,那个地方无论在雅镇还是在省城,都没有可以让他倾注情感的一隅。如果不能让人留恋思念,家就是个没有温度的空房子,再大再好看也无法收拢陆凡那颗早已习惯漠视的心。
十七
“你就象一朵鲜花,
温柔、纯洁而美丽,
我一看到你,
哀伤就钻进我的心里。
我觉得,
好象应该用手抚摩你的头,
愿上帝保持你永远
纯洁、美丽而温柔。”
陆凡看到阿焕时,总下意识地想起这首海涅的诗,他记得他的母亲过去常常朗诵,用英文,韵律也是极美好的。幼时,他还听不懂英文的时候,母亲总是一字一句的解释给他听,“‘Oh,you like a flower’就是你好像一朵鲜花。”后来,他的母亲又有了一个孩子,女人也是这么教那个孩子说:“‘Oh,you like a flower’就是你好像一朵鲜花。”,陆凡便在心里快速地接茬:“插在牛粪上。”
陆凡对他的继父谈不上喜欢或者讨厌,一个年逾耳顺的糟老头子,一具鸡皮松肉的胴体,对他产生不了任何的吸引力。他不恋老,也不恋父。认真说来,也许是有点“俄狄浦斯情结”,他从前就挺喜欢他的母亲,一个温柔、坚强又独立的喜欢唱歌剧的女人,他的继父就是她的业余声乐老师。
情结自然不能等同于爱情,况且陆凡对他母亲的爱也不是巫山云、沧海水,从他十四岁离开母亲重新回到父亲身边后,那份亲情便慢慢褪色减质,最终潜藏在心底不再时常想念。陆凡的父亲是个转业军人,和老婆离婚后就辞了交警的工作,到省城和老战友合伙做生意,对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来说也算小有成就了。
倘若只是拿理念不和、兴趣不同来做托词解释他们的离异,陆凡还可以理解,关键是这个理由似乎是唯一真实确凿可信的理由,他以为他们仍是相爱的,只是没法生活在一起罢了。
如果他们的婚姻意味着,每天都要为了彼此的行为不合己意而起争执,每天都要哭闹的死去活来,每天都要互相欺骗以求安宁,那么这么牵强不如好聚好散。古语所谓“离之双美,合之双伤”,不要说维系中爱有多深情有多浓,到头来撕破脸摆到台面上,不过就是一张纸一个孩子。
陆凡并不想因为自己的存在妨碍两人另辟新径,更不愿意做一个失败婚姻的砝码。很小的时候,他便开始观察他们的牵绊,他可以感受每一道裂缝的作用力,它们的反复,它们的时强时弱,以致最后的分崩离析。陆凡起初选择了爱唱歌的母亲,他和那个军人出身的父亲是不大交流的。可是后来,母亲很快嫁给一个爱唱歌老头子,这让陆凡失望。再后来十一岁时,他的小妹妹的出生让他开始犯恶,他打心眼里不喜欢那个婴儿,不喜欢她的哭号,不喜欢她身上的奶腥味,不喜欢她骶部的青色胎记。
离开母亲之前,陆凡一直生活在雅镇。雅镇是座不大不小的城市,没有什么知名度,只是恰好叫雅镇,所以当地人戏称这是全国最大的镇。这里的居民乐天知命,随遇而安,如同这座无名之城一样,有着巨大的包容力和消化功能。
可是陆凡上初中的时候,他的同桌是个女生,总是说自己不是雅镇的人,陆凡问她“那你是打哪儿来的?”她便说“娘胎里来的。”她叫邱焕玫,大家都叫她阿玫姐,因为她比班上大部分的孩子都大一些。陆凡也要小上她一岁,他却只叫她阿玫。
同桌相处久了就会变好友,少年陆凡曾对阿玫说:“你是我交的第一个女性朋友。”这样的说法听起来很有意思,似乎要撇清一些东西,又想要证明一些东西,不管怎样,“第一个”总归是好的。
初三学年开始的时候,陆凡已经在新的城市新的学校有了新的同桌,但他保持着良好的交友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