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空气异常清冷,冷得令残留着里面沸腾气氛的大脑立刻冻结起来。
他们停在一个拐角处,路灯斜斜地照进来,所有热闹的声音全部消失了。陆巡问道道:“有什么好聊的呢?”
“你……真的和朱槿在一起?”他问了陆巡意料之中的问题。
陆巡微笑:“这似乎与你无关。”
钟启楠沉默了,最后点了支烟,却也不抽,看着那支烟慢慢在冷风中燃烧,“你说,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越得不到的东两越好?”
陆巡同样沉默。钟家的天之骄子不需要其它人给出答案。
钟启楠叹息着把烟扔到地上,狠狠踩灭,这个动作再度令陆巡有些惊讶,原以为雅痞是不会干这种俗人干的事。
最后,钟启楠抬起头说:“如果你们真的在一起,请给她幸福。”说完这句他侧了侧头,露出苦恼的表情,最后才又叹了口气,“毕竟……你们的幸福是以其它人的不幸为基础的。”他微笑着。
陆巡的心一跳,然后平静:“这话太文艺了,我听不懂。再说一遍,我和朱槿之间的事不需要向别人解释或者对别人负责。”
钟启楠大笑:“好吧。我终于明白陆少的残忍了。对于你而言,不要的东西可以扔得那么快,对于别人的痛苦永远无动于衷。难怪钟启越会战败,他再嚣张,始终是个少年,你却不同。”
陆巡看着他的笑容:“若是想揭我的伤疤,你似乎也揭错了。钟启越永远不是我的弱点,你永远也不能激怒我。”他平静说道,看着钟启楠的笑容慢慢平静。是的,他永远不是别人攻击陆巡的弱点,他只是……陆巡自己藉以痛恨自己的弱点而已。
钟启楠摇了摇头:“我明白了。钟启越的痛苦,对你而言只是个笑话吧?”他慢慢地离开,身影忽然顿住了。陆巡走上一步,看到钟启越站在灯影底下,脸变得煞白。
陆巡捏紧了自己的手,与钟启楠一起,沉默地看着钟启越慢慢离开的背影。
他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好像走偏一寸就是粉身碎骨。而在他的背后,沉默站定的二人都知道,那是一个溃不成军的人的身影。
走进门,陆巡竭力让自己不去找那个人的身影。朱槿朝他看了看,小声问道:“怎么了?”
陆巡平稳微笑:“钟启楠叫我出去。”
“哦?”她喝了一口酒,一脸的平静。
“你不好奇?”
“为什么要好奇?你们两个说话与我何干?”
陆巡大笑着把她拉进怀里,在她的耳边喃喃:“真羡慕你……为什么你这么豁达?”
朱槿挣开了他的怀抱,撩了撩乱了的发,朝他浅浅微笑:“不动心,不动情,就能豁达。”
陆巡大笑地仰倒在沙发上:是的,不动心,不动情,自然就能放下。
那么谁能告诉他,理智如何能拉得住脱缰野马的心?
那一天的晚上陆巡玩得简直要疯了,朱槿都睁大了眼睛表示很不适应。到最后他甚至接过了有人递给他的那支烟。
吸进第一口,陆巡忽然意识到自己真的完了。
这场戏的观众早就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身边不知道陪伴着谁。在意的那个人或许已经因此再也不会看他一眼。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子做?
意识有点迷糊,朱槿担心地看着他,一把扯住他的手:“怎么了?”
陆巡把烟塞过去给她,她的脸在青红的灯下看来也是青红的,只能听到她急切的声音:“放了东西?”
“好像是。”全身的骨骼都好像被抽走似的,从心底里冒出股恶心感,陆巡感到头重脚轻。
“怎么办?”她问他。陆巡知道朱槿绝对不是第一次看到人吸毒,她能露出这么惶惑的表情,他心中感激:到底是交了个朋友了。
陆巡撑着沙发沿站起来,趁着自己还能动的时候解决掉吧:“我去吐……看能不能吐出来。”
朱槿要扶他,陆巡一把甩掉:“你要真扶我,我明天就不用出来混了。我能行……要过半小时你看我还不回来,就来找我吧。”他最终还是说出了示弱的话。
冲进洗手间,那洁白的卫具晃得他眼睛疼,陆巡的左脚踩在右脚上,那种恶心却吐不出来的感觉真他妈的难受。
他冲着那个感应式水龙头俯下身去,水灌了他一脸,甚至灌到了鼻子里,难受得他立刻呛了出来。继续灌继续灌,压着喉咙想吐却仍是吐不出来,最后所有的水居然灌到了气管里,陆巡呛得眼泪鼻涕一身一脸。
呼吸一窒。
有人从后面勒住他,狠狠地,把他的上半身压在漱洗台上,脸紧贴着那冰冷的磁砖,陆巡的头被人狠狠按着,塞进那盆水里。
他冷不防被按住,呼吸一下子急了起来,结果把所有的水都吸进气管里,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换成平时。那个暗算的家伙绝对不能拿他怎么样,可是现在。他真的比个孩子还无力。
头炸开了似的疼,肺部痛得更厉害,等到陆巡差点没意识的时候,“哗啦”一声,那人把他的头从水里扯了起来。
陆巡闭着眼睛就咳,咳得好像要把心肺咳出来似的,等终于能睁开眼睛时,就看到钟启越狼一般的眼睛。
陆巡透过玻璃看着他的眼,他的唇紧紧闭着,好像真恨不能想把陆巡再度压进水里。陆巡甚至有错觉,他的眼睛是红的。
这到底是因为药效产生的幻想,还是真实?
陆巡搞不清……
然后最后,钟启越只是把他扳过来,朝他的胃部给了一拳头。
抱着胸陆巡就跪了下来,跪到他面前,跪进那一地的狼藉里面。
钟启越朝他冷冷笑着:“你欠我的。”
陆巡恍惚地笑了起来:
是的,我知道。
好吧,我欠你的。
他一边笑着,一边咳着,一边把身体缩成一个球。钟启越的脚就在他的头边上,陆巡慢慢蠕动着让身体远离对方。
钟启越一把把他拉了起来,压进离他们最近的那个开启的门里。他关上门。小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陆巡的脸就挨在冰冷的墙壁上,钟启越的呼吸离他的背很近,一点一点蚕食着他的理智。本来已经晕眩的头脑更加迷糊,陆巡把脸颊凑在墙壁上蹭着。钟启越巴着他的背,用力勒住他的脖子,神经质地颤抖着。
陆巡不知道他们中间哪个人会更早地晕过去。
然后钟启越用力地抱住他,陆巡能感觉到他从身后抱着自己。突然间想到,也不知道多少次,对方曾这样子抱紧过他。只不过,此时早巳经是物是人非。
然后钟启越拎着他的衣领,打开了那扇门,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你给我滚!”钟启越嘶吼着,然而陆巡已经看不清他的脸了。陆巡的呼吸变得冰冷,那些没吐出来的东西好像快要了他的命。陆巡用力用力地睁大着眼睛,也只能看着他亮得可怕的眼睛。
“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你!”钟启越的声音很响很响,刺穿了他的耳膜。
是啊,他也不想呢。
陆巡微笑,然后发现自己居然把那话给说了出来。钟启越瞪着他,看着他慢慢地扶着墙壁爬出去。
把厕所门关上那一刻,陆巡全身虚脱。扶着墙壁,他试了很多次才终于站了起来。舞池中的声音光怪陆离地袭来,他的耳朵中全被那些声音撕扯着,沦为一片战场。他靠了很久之后,那些声音慢慢静了,好像整个人已经被沉进了幽暗的海底,所有的一切离他远去。
那些灯光照得陆巡眼睛发疼,他想他应该找个什么人。
“钟……”叫出第一个字的时候陆巡就闭上了嘴,不对,不对。他不能找那个人。
慢慢地挪动着步伐,陆巡全身的力气都在流失。不对,不对,钟启越已经不想再见到自己,而自己不想见他。
趁着自己还有意识,一定要远离他。
陆巡迷迷糊糊地向前行进着,那些灯光还在闪着,好可怕,好像有无数的巨兽浮出来,在他面前伺机攻击。
他不要见到那个人,他不能见钟启越,他要离开。
意识快要模糊,陆巡一直一直提醒着自己:是的,他要离开。
他用力捏紧了自己的手心,那一点点疼痛提醒着自己,可是还不够还不够。陆巡咬着牙,好像有些铁锈的味道,可是身体却像是别人的,根本不听使唤。
好吧,离开后就安全了,只要离开就安全了。
陆巡的世界变黑了,有一点点的光浮着,所有的声音和图像都消失了,这种感觉很奇怪。
他慢慢地摸着墙壁,身体正在冷下来。
为什么会那么冷呢?
他好像想起来了,是不是在下雨呢?
是的是的,下雨了……
那些光是什么?
他记起来了,那是花。
那一树接天美丽的花,那一树只开一季就早早夭折了的花。
是的是的,他记起来了。
他要和钟启越去看花。
那是钟启越的所愿。
很早的时候看到那个花园,陆巡就只想着,那个人必会喜欢的。
是的是的,他要快一点,那花只开一季,要是夜来风雨,就会早早摧折。那是经不起一点雨打风吹的花。
是的是的,他要快一点。那个人在花树下等他。
只要转过头,就会看到那个人的笑容。
他还没有告诉他,即使怎么样也好,自己都会爱上他。
即使他们像野兽般不懂互相体恤,可是他爱他。
即使他会朝自己抡起拳头,他也爱他。
只是……陆巡知道在自己脆弱的时候,他最爱他。人们总是为了自己的爱人变得坚强,只要互相依偎,又有什么走不过去?
只要在他大声地对世界说出爱他时,钟启越肯站在自己的身边,他就别无所求。
即使对抗世界也好,只要他肯站在自己的身边……
只要他肯说出……他也爱你……
陆巡只是这么想而已……
他只是那样子一个……渴望听到自己爱人支持自己的话的……男人而已……
有人扶了他一把:“陆少?”
陆巡用力挣脱了,真奇怪,他到现在居然还有这样的力气挣脱人的掌控。
谁也不要来阻拦他,那个人在等他。
他扑在了什么冷冰冰的东西上,那应该是自动玻璃门。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话语声“醉了……”,那些声音好像从海底浮起的一个个泡泡,慢慢在他耳边轻轻破碎。
“陆先生要帮你叫出租车吗?”模糊地有人问陆巡,他没办法给他回答,从已经开启的玻璃门中撞了出去。
然后他看到了光。
那些光就在他的面前,冷冷漂浮着。陆巡尝试伸出手去抓那些光,他迈开了步子。
他想,或许自己伸出手的时候,就能看到那一树花的下面,他朝着自己,微微露出微笑。
耳边传来尖叫,那尖叫声刺破所有寂静,直达他内心深处:“陆巡——”如同垂死的野兽一般尖叫着,如同丧偶的孤鸟。
陆巡慢慢回过头,很远的地方仿佛站着钟启越,他眯着眼睛看不清楚。
另一种声音慢慢渗透进耳膜,那是无数车子鸣着响笛呼啸的声音。陆巡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往前,或者是后退?
天旋地转。
他感到身体剧痛,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撞开了,眼前一片空白。
然后他的手被人一把抓住,他被拉进某个人的怀里。
那只手在颤抖,有人抱住他,把他的头拉进怀里,一遍一遍叫着“陆巡……陆巡……”颤抖的手上下摸着,好像在摸着一个已经破碎了的玩偶。
陆巡终于控制不住那种难受的感觉,所有的筋脉仿佛都在抽搐,他想他应该是在痉挛了。他开始呕吐起来,直到嘴巴中全是苦味,腥臭的像是夏天的死鱼。身体的力气流失得那么快,陆巡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世界一片颠倒。
那个人已经哭了出来。
陆巡抬起手,但没敢碰触他的脸。钟启越看着他犹豫的手指,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很用力很用力。
好吧。
陆巡微笑。
“嗨……”
“嗨……”钟启越朝着他微笑。用力用力抓住了陆巡的手。
“我们……在哪里?”陆巡想要抬起头,但是一点力气也没有,甚至没办法抬起头。
钟启越的表情很奇怪,好像又哭又笑的样子。手指头被他抓得很疼:“你在我身边。”他朝陆巡这样说。
好吧……
很累很累,陆巡慢慢闭上了眼睛。虽然钟启越用力地摇着他,但他没办法给他回应。
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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