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上了。
柳絮影忙将身子往一旁挪了挪,同时把脸扭向一旁不看他。但是他却一拽椅子,几乎将身子紧靠向柳絮影了。就在这时,柳絮影直觉得桌子下面有一只手,顺着自己旗袍开襟的地方,往上摸……柳絮影直觉头轰的一声,好像全身的血都涌向脑袋。她猛一回身,只见日寇小原正睁着发红的眼睛盯着她看。他张着大嘴,嘴里还流着口水……柳絮影像看见一头野兽扑向自己一样,浑身一阵哆嗦,头发都要竖起来。她猛往起一站,圆睁双目,紧咬银牙,抡起右手,用尽平生的力气,向那张厚脸皮拼力抢去。只听“啪”的一声,紧接着小原又“哎呀”地叫了一声……
这两声怪响几乎发自同时。从音量上来说,在这喧嚣直上的闹室里,这两声响动盖不过别的声音,它比起那些吹奏着的铜管乐器和《毛毛雨》的歌声,以及那些放肆的笑声,直着嗓子的叫声,都相差甚远。但是这两声响动太特别了,它就像在一场合奏中突然出现了一声刺耳的噪音一样,一下就被人们听到了。于是全宴会厅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向这边投过来。一切喧嚣声都止住了,只有陈丽宝那靡靡的歌声还在继续着……
小原大佐万万没有想到美妙的“满洲姑娘”会挥手痛打他这日本“太君”的“御面”。他“哎呀”了一声以后,一摔酒杯,一伸左手,抓住柳絮影裸露着的胳膊,又一伸右手,拦腰抱住柳絮影,然后用力往自己怀里一拉,张着嘴就向柳絮影脸上咬去,柳絮影拼命挣扎着,叫着……
这时陈丽宝也不唱了,吹奏乐也停下了,好多人都上了椅子,有一个日本宪兵军官,竟站在椅子上,拍着巴掌大叫了一声:“小原君!腰细!好!加油!腰一撒!……”
紧跟着他的怪声叫好,又有几个日本的无耻之徒跟着喊起来……“
有人助威,小原那兽性更加猛烈地发作起来,眼看就要把柳絮影接到饭桌子上了……
正这时,只听有人大叫了一声:“住手!”
随着叫声,冲过来一个大个子——他就是玉旨一郎。只见他一伸长胳膊,从后边一把扯住了小原的衣服领子,全身用力,往后猛劲一拽……柳絮影借着他的劲又在前边猛力往后一推,就这么前后一用劲,小原那被酒精刺激得失灵的双腿掌握不住平衡了,只见他噔、噔、噔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屁股一下撞到另一张餐桌上,只听哗啦啦,啪嚓嚓一片乱响,圆形餐桌翻滚在地,登时盆朝天,碗朝地,那些“日满名厨”精心炮制的美餐佳肴,转眼间都变成了遍地流淌的大杂烩,日本火锅“鸡素烧”和中国的沙鱼翅混在一块,东洋的白色“沙西密”和京烧的红色“狮子头”掺在一起。凑巧的是小原往后栽倒时,屁股正坐在一个大沙锅上,那是才端上来的牛尾沙锅,摆到桌子上的时候沙锅的汤水还冒着泡,现在里面的牛尾虽然洒出去一半,但锅里的热量还保留着。小原屁股往上一蹲,随着沙锅咔嚓的碎裂声,他被烫得“嗷”的一声惨叫——这一下也帮了他的忙,使他一个高从地上蹦起来。这下子他可红了眼睛,像饿虎扑食一样就向王旨一郎扑过去。他一把抓住了玉旨一郎的衣襟,玉旨一郎也拽住了他的胸口。两个人都会柔道,按功夫小原本能胜过玉旨一郎,但是现在一因饮酒过量,二因年大力衰,再加平日酒色过度,所以两人闹了个势均力敌。当两个人都把对方抱住的时候,互相一叫劲,咕咚一声,都摔到地板上了。于是他们就在地板上你上我下地翻滚起来,这一滚两人身上可就花花了,那些狮子头、生鱼片、猴头火腿莲子羹,红的、白的、绿的、黄的、稀的、干的,各色各样,各种形状的菜肴滚了他俩一身……
这时餐厅里所有的人都已经聚拢过来,连那些白俄吹鼓手和歌星陈丽宝也都跑过来,观看这场奇特的武打。殴斗之声传到宴会厅的外边,那些侍者和招待人员也都跑进来,竟将这两个“角斗士”围得水泄不通。
奇怪的是竟没有一个人插手拉架。那些喝了满肚子酒精的日本人竟像观看两头公牛顶架一样开心。他们当中有的拍手大笑,笑出了眼泪;有的鼓掌喊号,帮着双方加油;也有的直着嗓子叫唤,不知叫唤些什么。日本人不插手,那些汉奸更是谁也不肯上前了。帮助“虎”打架反过来就会让“虎”吞掉。再说这是两个各有权势的家伙,帮助谁是呀。所以一些人不但不肯上前,有的还盼望打得越狠越好。例如葛明礼就是这样想的。本来按照他的性格,在一般情况下遇到这样事情,他会冲上前去,想法排难解纷,借以显显自己的手段。可今天厮打的对手当中有一个是曾经痛打过他的玉旨一郎呀!他表面上虽然还对他毕恭毕敬,甚至把自己打扮成三孙子模样的奴才,但在内心里却一直记恨着。玉旨一郎好险没有摔断他的脊梁骨啊!这痛苦的一击是他一辈子也忘不了的。今天好容易看到他也被人按倒了,他真高兴得心直痒痒,甚至盼那小原能掐住玉旨一郎的脖子,把他活活掐死,以解他心头之恨……
滚打在继续,喊叫在继续。正在这难解难分的时候,玉旨雄一领着何占鳌闯进来了。他一进屋门,就对着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大喝了一声:“闪开!我来也!”他人小吼声高,这一声像高音喇叭一样震得屋里都有回声。
紧随着他的喊声何占鳌也来了一嗓子:“让路!玉旨雄一阁下驾到!”
这不同凡响的两嗓子一出去就立见功效,人们回头一看,都争着往旁闪,刷一下让开了一条路。玉旨雄一领着何占鳌大踏步往圈里走去……
这时所有的人都闭上嘴不吱声了,所有的声音都止住了,人们一动不动地看着玉旨雄一。
只有地下的两名“斗士”还在扭打。这时偏巧是玉旨一郎滚到小原的身上。他没有喝多少酒,头脑是清醒的,他听见他的叔叔来了,极想挣脱出去,但是小原还扭住他不放。他真急了,利用翻上来的机会,全身一用力,右膝盖使劲一顶小原的小肚子,小原疼得“哎哟”一声怪叫。玉旨一郎乘机腾身跳起,往旁一跨步,躲到一旁去了。已经翻打得蒙头转向的小原也一咬牙从地下跳起来。他跳得太猛,脚又没收住,腾腾几步,正好往刚走进来的玉旨雄一身上撞去……
玉旨雄一看他那滚得满身菜肴,像才从猪圈里爬出来的样子,不由得勃然大怒,他一闪身,一扬手,“啪啪”就是两个大嘴巴,同时厉声骂道:“巴嘎!混蛋!还不站住!”
小原晃了两下身子,脚才站稳,大嘴一张,“哇——哇——哇——”吃的美味喝的好酒都喷出来了,喷出很远。有一口正巧喷到那位赶过来看热闹的歌星陈丽宝身上。她尖叫了一声,捂着鼻子逃走了。
玉旨雄一痛心疾首地指着小原吼叫道:“可耻呀,可耻!你这北海道的浪人,淫邪无耻的流氓!今天这场‘人和’的夜餐都让你给破坏了!你还不快滚!滚!滚!”
玉旨雄一的吼声在大厅里回荡着……
这里要再交代一下的就是柳絮影。
当五旨一郎和小原扭打到一块的时候,她就退到一旁去了。早有剧团的刘别玉兰等女演员,和何一萍等人把她扶坐在一把椅子上。紧接着扭打进入了高潮,大家也都挤过去看热闹,把柳絮影一个人扔在一旁。泪水不断从她腮边滚下来,她哭着哭着,直到玉旨雄一和何占鳌两声呐喊以后,她才猛然抬起头来。她睁大了眼睛向屋门望去。她只看见王旨雄一和何占鳌两人走进来,而没有看见她所最关心的人——塞上萧!他上哪里去了?他不能走啊,有自己在这他怎么会走?他不走为什么没和玉旨雄—一同进来?天哪!莫非是出了意外2 她的心猛往下一沉,忽然感到她是那么需要他,离不开他!方才如果有他在场,他会豁出命来冲上前去的!他会比仗义相助的玉旨一郎还勇敢。可是他,他现在哪里?他是在门外没进来吗?一想到这里,她立刻站起身来向门外跑去……
这时圈里面的玉旨雄一正在打小原大住的嘴巴,戏剧性的冲突已经发展到顶点,所以没有一个人发现她往外跑。而她也没听见圈里那清脆的巴掌声。她跑到门外,整个前厅里没有一个人,空荡荡静悄悄的。人都跑到宴会厅里看那精彩的武打去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高大的前厅里发愣,正在她不知上哪里去找塞上萧的时候,塞上萧在二楼楼梯拐角的地方出现了。两个人同时互相发现,同时往一块奔跑……两个人都经过了一场突然袭来的风暴,风暴的表现形式虽然不同,猛烈的程度却差不多,所以都憋着一肚子话要说,都有满腔心事要倾诉。因此两人跑的速度都是那么猛,情绪的节奏都是那么快。当塞上萧跑到楼梯最末一级的时候,柳絮影恰好跑到级下。于是两人互相一张臂膀,紧紧地拥抱在一块了。他俩拥抱的热烈程度,真像是经过多年生死离乱,才又相逢的一对恋人。不同的是他们拥抱的时间很短促,不一会就又分开了。因为两人都同时想到:此地不宜久留,要赶快走开!两人对看了一眼,柳絮影从塞上萧那紧锁的愁眉中看出他内心里隐藏着无限的痛苦;塞上萧从柳絮影那蓬乱的头发(她鬓边那枝斜插着的六月雪已经不见了),红色的眼圈以及腮边未干的泪痕,联想到何占鳌报告时的惊慌样子,马上断定餐厅里发生的事情一定和她有关。他怜惜地握紧了柳絮影的手,说了一句:“走,离开这个鬼地方,到我住处去。”
柳絮影点点头。两个人手拉手向门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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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日满俱乐部夜宴后的第二天,李汉超就从塞上萧和王一民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因为情况严重,他立即请示了省委,省委经研究后指示:第一,北方剧团是一个在群众中有广泛影响的艺术团体,一定不能任其落入敌人手中,目前要在剧团里积极地发展反日会会员,成立反日会组织,团结进步演职员,开展抵制排演亲日汉奸戏的斗争,在斗争中壮大我们的力量;第二,支持和鼓励作家塞上萧拒绝写亲日汉奸戏的爱国行动,争取他参加革命的战斗行列。在斗争中要注意他的安全。必要时应动员他离开哈尔滨,如果能先一步送他到游击区去,则是最稳妥可靠的办法,我们需要这样的知识分子。当然这一切都要看他的觉悟程度而定,不可操之过急;第三,要密切注意敌人对卢运启家的行动。敌酋玉旨雄一在卢淑娟身上打什么主意?为什么对她特别感兴趣?要达到什么目的?都要尽可能设法弄清;第四,玉旨一郎这个“谜”要尽快解开,是敌是友要早日分清。王一民同志可以大胆地多接近他,只有多接近,才能看清他的庐山真面目。这是关键人物,一定要抓紧进行。
四条指示,扼要明确。当李汉超传达给王一民以后,两人研究决定:由王一民立即把省委关于北方剧团的指示传达给刘勃,尽快发展柳絮影等进步力量人会,成立起会员小组,团结所有能团结的爱国演职员,起来抵制演汉奸戏。至于塞上萧的工作,主要由李汉超直接做。王一民目前要突击搞清玉旨一郎的情况,包括玉旨雄一对卢淑娟的意图。
剧团的工作,王一民当天就布置给刘勃了。刘勃情绪很高,据他反映:剧团的演职员参加完俱乐部夜宴以后,绝大多数人都反对演汉奸戏,连谢捷尔斯克和刘别玉兰那样平常根本不过问政治,只讲吃喝玩乐的演员都不同意。他们在不同程度上都是主张为艺术而艺术的,自以为是超越各种政治势力的“超人”,是清高的艺术家。现在要让他们演汉奸戏,剧团也要变成汉奸剧团,他们当然要反对了。尤其对柳絮影被日寇特务机关长侮辱一事,反应更加强烈,由此更增强了反日情绪。这样一来,连何一萍那样的汉奸儿子,也在明面上顺着大多数人说了。所以刘勃很乐观,信心十足地表示一定完成党交给的任务。
剧团的工作安排完了,王一民就把工作目标集中在玉旨一郎身上。玉旨一郎是早就声称要和王一民交朋友的,所以当王一民向他一靠近的时候,他立即就向王一民伸出了热情的手,甚至邀请王一民到他家去做客。王一民当然立即答应。
在一个星期天的上午,王一民按照约好的时间——九点整,来到了玉旨一郎的家门前:道里高士街一座新建的日本式二层楼前。这楼是日酋玉旨雄一的新官邸。玉旨一郎是和叔叔住在一起的。但是他嫌叔叔家里一天到晚来人太多,前厅里经常有人等待接见,给他来回出人增添许多礼仪上的麻烦,曾几次提出要另找住处,但都未获准。最后叔侄二人达成一项协议,在后楼门外单隔成一个小院,在小院墙上单开一个小门,这个小门只供玉旨一郎一个人使用。
今天王一民就是按照玉旨一郎画的指示图。来到后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