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果以後再也遇不到了……”
理所当然的事出现变数,不遇则已、一遇上才知道什麽叫手足无措。
冷静、别慌!科技发达,人不会那麽难找的,嗯。他开始自我心理建设。
「事不过三,虽然浪费了两次机会,至少还剩一次额度吧?」展克翔喃喃自语,跳下了床。
「总会有办法的。第三次的路我就自己开吧。」
他可是乐观进取、勇往直前的展克翔啊,只有这一点永远不会变。重来几次都不怕,总会有办法的。
※
余子谦戴著口罩、套上工作服,决定来个大扫除。
刚从台北搬回台南老家,行李杂物堆得满室杂乱,实在很难令人保持愉快心情。
室内家俱不多,前房客齐哥搬走後,老家整体又更空旷了些,整理起来倒也不算太费事。余子谦拿起拖把,把所有地板都拖过一遍,开始拆箱思考如何安置带回来的各式杂物,最後又嫌麻烦,开了客房的门,把一堆纸箱全数塞入,眼不眼为净,反正只要活动范围整齐清爽就好。
他知道这很可笑。就要入伍了,把家整理得再妥当又如何?用也用不到。但有时人做事便是凭著一股冲动。他忙了半天,尘埃落定後,痛快地洗了个澡。
换上乾净的衣物後,余子谦深吸口气坐上沙发,开始面对他从房间床底清出来的旧纸箱。
「好吧,我该拿你们怎麽办……?」
不必打开也知道里面装的是什麽。从国三到高一,积了两年多的餐厅、速食店、超商小赠品--模型、玩具、公仔,以及一些零散的套卡,全是从前和展克翔交往时的纪念。
「就是老爱留著没下文的东西,难怪永远走不出去……」
拍拍灰尘,余子谦抱起纸箱出了门,往楼下走去。
虽然快入伍了,余子谦还是顺手写了张廉价出租启示带出门,贴上社区布告栏。出租内容很简单:“租期一年,三房两厅含电视冷气,水电网路自付,定期打扫室内、勿毁损家俱物品,租金两万五一次结清,即刻签约。”
出租房子目的不在赚钱,只是不希望退了伍一回家就断水断电,布满灰尘蜘蛛网的画面,想想还是挺可怕的。反正碰碰运气也好,若有人在这几天内承租,他就不必再烦恼屋子的清洁和管理问题。
贴好布告,转身抱起纸箱走到附近的资源回收站。每天都会有阿伯来这里捡东西,但愿阿伯有个喜欢过气小玩具的孙子。他甚至没有再打开纸箱看看的勇气。
开什麽玩笑,一旦看了那些东西,他还能丢得掉吗?
明明不是念旧的人,那堆废物倒是留了好几年,他自然知道原因是什麽,只是不愿回想。年少的纯情是他一生最蠢最可耻的黑历史。
走出回收站,回头正要返家,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走来,余子谦瞬间傻了。
「你怎麽会在这?」
展克翔笑得灿烂:「嗨,你以为只有你可以回台南,我就不行?」
啊。余子谦为自己的记性感到悲哀。
对啊,他居然忘了,这家伙不只是初恋情人,还是他的国中同学、老乡、土生土长台南人,而且自己的老巢就这麽一间,姓展的早就来过不知多少次。
在台北的告别根本是演假的啊,原来白痴也会藉由性行为传染。余子谦想。
做贼心虚,他下意识移动身体试图遮住刚丢掉的纸箱,不想被某人看见。
余子谦顾左右而言他:「原来你还记得我家。」
「也还好你没搬家。不然我真不知能上哪找你了……」眼尖地发现了余子谦的小动作,展克翔走近:「那是什麽?」
「呃,没什麽,不知道谁放的,反正就是回收的东西吧。」
展克翔其实一直堵在公寓楼下彩排重逢的台词,当然也眼睁睁看到了余子谦抱著纸箱下楼。原本也没探究那纸箱的打算,但余子谦的小动作反而加深他的好奇心。
展克翔走近,伸手想拆开纸箱、余子谦也伸手一挡,阻止他的动作。
不要、不想让他看见。
不想让这家伙知道自己还留著这些鬼东西、也不想当面被看见,自己亲手丢掉年少青涩的回忆……总之不能让展克翔碰到纸箱!
於是两个白痴在一堆杂物的回收站里杠上,像PK打球时一样,攻防了一阵,余子谦一把抱起纸箱就要跑,却撞上先抢上半圈返身挡住的展克翔--
「啊……」
陈旧的纸箱不经挤压,一瞬间变形、破开,满满的玩具模型洒了一地。
看见掉出纸箱的眼熟物事,展克翔一呆。
原来是这样,他忽然懂了。原来当年的答案居然这麽简单。
「干!」余子谦忽然推开他,转身以追风之姿拔腿狂奔。
「谦!」
※
展克翔一路苦追余子谦,直追到他家门口,余子谦已经先一步摔上铁门,任凭展克翔千呼万唤,就是不开门。
「子谦,拜托开门啦……别这样!」
「滚。」门内传出压抑语音。
「子谦……」
「烦死了,闭嘴……」接著鼻音也出现了。
余子谦背靠著铁门坐在地上,伴著门外吵闹的敲击声,眼泪开始不受控制,痛哭失声。
被发现了,还是被发现了。他藏得这麽好、这麽努力,却因为舍不得丢掉那堆该死的东西,他的心被强迫袒程、摊开。
他忘不了展克翔。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事实,从纸箱破散、玩具满地洒落的那一刻起,再也瞒不住自己和任何人。他不想旧事重演、他讨厌重蹈覆辙,所以他挥挥衣袖唱唱骊歌,假装走得很潇洒。
可姓展的不放过他,老远从台北找回来,又把他不愿想起的事血淋淋掀开、摊在阳光下晒……
铁门的震动还在持续。
余子谦哭到火大,索性起身对铁门大力一踹,「烦不烦啊,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又甩上内侧的隔音木门,余子谦走进客厅拆了包菸,一根接一根抽了起来。
等了一阵子,门外渐渐没了声响。
又过了十几分钟,确定再也没有人敲门。
赖菸的苦味冷静下来,余子谦洗了把脸,慢慢打开隔音木门,由铁门的缝隙往外张望,外头已经没有人影。
余子谦打开铁门,正想再做确认,展克翔已经由楼梯口的视线死角现身,他嘿嘿一笑,瞬间闪进门口。
余子谦反射地立刻缩身,再度甩上铁门。
「靠--」铁门毫不留情夹上展克翔穿著拖鞋的右脚,他痛得哀嚎。
「活该。」
「…………」展克翔按著右脚,整个人拚命抽气,完全说不出话来。
看起来好像真的很痛。
「……白痴,擦药啦。」啐了一声,余子谦默默开了门,丢下菸蒂,扶著展克翔进屋。眼角馀光不小心瞄到楼梯旁的破纸箱,和那堆零零散散被展克翔捡回来的模型玩具。
展克翔忍著痛,任余子谦搀著,一拐一拐走到沙发坐下,满室的菸味令他双眉更加紧锁。
余子谦也不理他,在各个抽屉里胡乱翻找记忆中医药箱的位置,客厅找不著,便前往房间。
展克翔四面看了看,只觉满目萧然,和印象中多年前来访时几乎没什麽改变,除了必要家俱,完全没有任何增添生活品味或装饰的东西。硬要说有什麽不同,就是通风不良的室内满满的灰白色烟雾。
光看此刻室内尼古丁弥漫的程度,便知余子谦的心烦指数正值飙高。原因显而易见,不过展克翔现在问心无愧。
你明明喜欢我,为什麽不说?
一会儿,余子谦拿了碘酒和双氧水走出房间,扔给展克翔。
「有没有过期我不知道,反正是你自找的。」
接过药水,展克翔认命地自己动手擦药。
「纱布在这,用完就滚。」
「谦,你非要这样和我说话吗?」
「谦是谁啊?少恶心了好吗。」哭完之後,余子谦转而陷入恼羞成怒的状态。
他的心情就像被暗恋超久的对象看见自己日记一样,那个丢脸啊。总之,他完全不想和展克翔处在相同的空间,一刻也不想。
他没有发现,此刻他的举动比一向被戏称小朋友的展克翔还幼稚百倍。
☆、情人结 11 (H)
展克翔不懂余子谦的怒点,只好默默低下头,上了点药後,用纱布缠上被铁门夹出的伤口胡乱缠绕几圈,打个结。
心知要做的事都做完了,就再没理由待在余子谦家里,展克翔只得假装纱布没包妥,左拉右扯地整理了几下,一边暗暗思索还有什麽话题,忽然想起刚在楼下看到的出租告示。
「你房子要出租?」
「嗯哼。」
「缺钱吗?那种价格怎麽划算?你是出租整层楼,可不是一两个房间耶。」
「那没差,我只是不想一退伍回家就断水断电,房子租出去至少有人在住,好歹偶尔会扫个地--你伤口都包好了?」他斜睨了展克翔一眼,包扎技巧真差。
「那租我好了,一次付清,怎样,现在签约吗?」
余子谦白了展克翔一眼,当他在开玩笑。
「喂,我说……」
展克翔话还没说完,就被余子谦拎起,赶到门口。
「好啦,看起来没有多严重嘛。永别,不送。」
将展克翔推出门外,余子谦毫不留情地关上门。
「谦--」
被关上的门再无动静,展克翔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一手抱起刚捡回的纸箱,另一手扶著栏杆,一拐一拐地走下楼梯。
三天过去,余子谦的手机完全没响过。他也没有太失望,毕竟出租房屋的决定太仓促,即使租金再低,也未必有急著找房子住的人。
反正入伍前该办的手续都差不多了,该打招呼的朋友、同事也都已应酬聚会过,他决定哪儿都不去,悠閒度过剩馀的阿宅时光。
第四天,手机响了,萤幕上显示著陌生的来电号码。
「喂?」
「你好,请问一下,那是不是有房子要出租?」可能是收讯不太好,对方的声音听来有些模糊。
「对,可以的话,希望能再一周内敲定,您方便吗?」毕竟时间有限,余子谦不想再拖。
「嗯,其实我也蛮急的,但我想先看看房子再决定……」
「这当然……您哪时候方便?我随时可以带您参观。」
手机另一头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嗯,请问现在可以吗?我人就在你贴告示的地方……」
「喔,好啊,那很近,您稍等喔……」余子谦边讲著手机,边抓起钥匙就要开门下楼,才踏出门槛,就看到一个人等在楼梯口,站姿很痞,手机还在耳边、另一手正捂著话筒刻意含糊地说话。
「对不起喔,因为我实在太急著想看房子,所以就直接先上楼了。」他的声音和手机里传来的完全同步。
「你……」余子谦有被耍的感觉。
展克翔贼笑著收了线。
「你好,我来参观房子,可以的话,今天就想直接签约。」
还没等余子谦回答,他又补充道:「刚刚打去的是你新房客的手机号码,你可以先储存起来。」
无言了一阵,余子谦默默让出通道,淡淡地道:「进来吧,我带你看看房子。」
几天过去他的气也消了,不就是暗恋被人发现嘛,床都上那麽多次了,也没啥好觉得丢脸的。有人要替他顾房子何乐不为?再说时间有限,也由不得挑了。
原本预计将遭到一顿白痴幼稚之类指控的展克翔反而呆住。
这样就过关了!?他万万没料到余子谦这次会如此乾脆地放行,口袋里的谈判技巧小抄居然全无用武之地。
「不想租了?」见他还在原地发呆,余子谦在门内凉凉地问。
「想、当然想!」机不可失,展克翔搬起楼梯旁的一只箱子,三步并做两步冲了进去。
虽说是介绍环境,但其实这间屋子展克翔早在国中时便出入了不下百次,所以余子谦也只大略提了提电源、总开关的位置、厨房设备、星期几会有回收等等杂事,没几分钟便交代完毕,两人来到客厅坐下。
「我房间你知道吧,里面换成大张的双人床了,不过没有床垫,你若要睡得自己去买新的。客房现在改成仓库,东西很乱,没事别进去乱动。」床是前房客齐哥换的,不过齐哥搬走时把旧床垫也丢了,余子谦即将入伍,也就懒得添购。他并不认为展克翔是真的打算租下来就定居在这,只是意思上交代一下。
「仓库?你东西这麽少,还有什麽可以堆的?」
「都是台北带回来的杂物,懒得整理了,反正一个人也用不著那麽多房间,就全塞进去了。你若要用客房,我这几天再收拾一下。」
「呃,不必了。我还真用不到。」展克翔坦言。他自己有家能住,根本用不著客房,租屋的动机本来就不纯,只是尽可能地想和余子谦多一点牵系。
「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