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原川坐在卧榻上,身上还拥着锦衾,一头柔软的青丝披散着,只有削挺的鼻梁露了出来。
“你醒了,记得把药喝了。”苍辰把那碗药放在榻边,留下他一人茫然无措。
白白照顾了他这么多天,那边还有要事没忙完,苍辰才不会管他接下来怎么自处。
刚刚醒来的秋原川连意识都还没太清醒,但是他感觉身上的伤势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就喝了药,调节好内息,然后依然坐在那,想大概地了解一下自己身处何处。
在翰林苑里,苍辰正继续审阅那几卷提案。现在天色尚早,皇兄他们还都没来。过不了多久,父皇就要退位了,至今还没明确选谁登基,苍辰倒并不看重这个位子,只是他私下认为,无论是治国论政,还是贤明亲民,都是三哥最具条件,所以他更希望三哥继位。
这一学又是将近一天,苍辰甚至都觉得有些疲乏了,而且,好像还有一件事没做完。
对了,是秋原川,苍辰这才想起来,人家已经被他晾在那快一天了。他开口道:“我方才想起今日有一位门客要来见我,就先回去了。”
说罢,也不等他们的反应,径直出去了。
太傅也奈何不了他,他从小就这样,性子傲,主意正,虽然尊师重道,但他要做什么,别人恐怕都来不及说什么,也不敢指手画脚什么。
“那,今天就到这吧。”太傅看出几位皇子为此深感不服,情绪浮躁,便也不再留他们。
其他几位皇子走后,三皇子还依然留在那。
“三皇子殿下,怎么还不走啊?”太傅问。
“我还有几卷议案没有看完,先不走了,您先回去休息吧。”
“那老臣先告退了,三皇子您也早些回去休息。”
回到寝殿,苍辰看到桌案上多了一盘棋,秋原川正坐在那,自己对弈,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样子。
苍辰吩咐下人去准备晚膳,想到秋原川已经几天没吃过东西了,自己这几天也是废寝忘食,早晨又没对他解释什么,便说:“这里是皇宫,我和他们说,你是我的门客。”
这里是皇宫,秋原川意识清醒后就知道了,但他不想留在这:“为什么不让我走?”
“白冥刀的事,可辛苦了我快一个月,怎么能这么轻易地让你走?”苍辰这么说,有点强行占有的意味,不过,秋原川的事,他也不是没听说过,只是觉得留着这个人,以后会有用处。
累了这么多天,苍辰的确想好好休息一下,就又命人烧了热水,晚膳之前先去沐浴,在他的寝殿内,有一个不算大但足够用的浴池。
苍辰在水里泡了快半个时辰,也该去用膳了,却发现忘记把衣服拿进来了。
“秋原川,帮我把衣服拿进来。”苍辰就这么随意说道。
一会儿,秋原川果然走了进来,把他的衣服搭在屏风上,眼角无意地扫了他一眼,他坐在浴池里,背对着秋原川,湿漉漉的墨发垂在身后,骨感却隐约看得见肌理的肩露在水面上。
等到苍辰衣着齐楚地出来后,几个宫女便盛上酒菜,却还是忍不住偷偷地看几眼秋原川,看他穿着那身雪白鹤氅,应该就是那位门客了。这几个宫女在宫里待了十几年,除了九皇子这样俊朗的人外,今天还是头一次见到一个能与他相当的人。
在苍辰忙绿的这些天,秋原川一直在书苑里读书,或是自己对弈。终于,苍辰忙完了那些事务,这天早上去找秋原川陪他练剑。
“不去。”秋原川断然拒绝,他正在凉亭下读书。
立在苍辰身后的贺总管挑了下眉毛,他本是来向王爷汇报府里的事,顺便也想来看看自家小王爷的门客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想到啊……
更令他没想到的是,王爷也没再说什么,自己练剑去了。
像这样的事,还在发生。下午,苍辰闲来无事,想找秋原川和他下棋,正逢秋原川又在自己下棋,并说:“等我下完这盘。”
贺总管见这场景,觉得自己实在不宜久留,说“那、那属下先告退。”
苍辰扫了一眼棋局,坐下来,落了一枚黑棋。
秋原川见状,就开始和他博弈。
起初的半个时辰,不分胜负,后来苍辰却渐渐落了下风,秋原川的棋路难以摸索,而且和他的剑术一样,见招拆招,毫无破绽,苍辰虽是棋艺精湛,但最后还是输了,不过,能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还是很尽兴的。
尽兴归尽兴,输了棋,苍辰还是有些不满的,任性的劲也上来了:“秋原川,以后你想下棋只能找本王,本王也只和你一人下棋。”
“你想让我教你?”对于苍辰的棋艺,秋原川是有点不屑,言语间都略带戏谑。
“你是本王的门客。”苍辰丢下这句话就走了,言外之意,我是你的主人,你必须服从我的命令。
“整天呆在宫里,难怪连棋路都这么死板。”依然是这样冷淡的声音,秋原川虽然不是大声说出来的,但还是被苍辰听见了。
于是又撂下一句话:“呆在宫里是很闷,本王明天要出去走走,你也得去。”
这算是上等门客的待遇,还是被奴役的开始,秋原川不再去想了,随遇而安吧。
梦华琴师
正值人间四月的京城,人来人往,如风飞柳絮一般。街上的路人甲乙丙形形色/色,有摆摊子卖菜的,有开客栈茶铺的,还有两个疑似算命先生的人。如果路人没分析错的话,这二位一个穿着天师袍,一个穿着朱子深衣,满街闲逛,不是算命先生,那就是江湖骗子。
对于苍辰而言,长安城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了,也就是因为前阵子太忙,加之他的这位门客对于这里还不是很了解,才出来散散心的,至少,街市上的喧嚣人气总比宫锁春深的死寂与疏离好得多。秋原川是没来过长安,对于这里的繁华井市还有那么一点兴致,和苍辰一路闲逛闲聊,走遍了几条街。他当然没有注意到,苍辰已经走得有些不耐烦了,懈怠的看着周围的光景。那边的一个摊子上,一位青年正陪着心上人买胭脂,只见那姑娘青涩的微笑着问:
“这个颜色的,好看吗?”
“嗯,好看。”那男子也微笑道,虽然他自然不懂女人用的这些胭脂水粉的好坏,但两人之间的眉目传情可是丝毫未减。
看到这一幕,苍辰似乎觉得更加乏味,他和秋原川都是男人,总不可能其中一个去买胭脂,问:
“你觉得这个好看吗?”
另一个含情脉脉地回答:“嗯,好看。”
这……等等!自己何时有了这样匪夷所思的想法?
苍辰及时打住以上不堪入目的场景,恢复了他冷静清高的心智。他如今也是弱冠之年,但坦诚地讲,他还没留意过哪为女子,也不在意什么世间情爱,身为术士通常都不会考虑这种事。
还想继续往前走,苍辰却找不到秋原川了。四处看了看,刚才那个卖胭脂的摊子旁又多了一个穿着白色朱子深衣的人,那不就是秋原川吗?
苍辰走了过去,还没等说什么,秋原川就问:“你看这个怎么样?”
“你在干什么?”苍辰冷着一张脸反问,这神情,就差满脸黑线了。
“你看不出来吗?”无奈,秋原川亦是这种表情,这种口吻。
“我是说,你买胭脂做什么?”苍辰只觉得好笑,难到秋原川身上的味道是拿胭脂配的?
而此时的秋原川好像在有意调笑他,面上没有变化,语调却越发轻俏:“买来用啊。”
在一旁卖胭脂的老婆婆都忍不住笑了,亲自给他拿了一盒:“年轻人,是要买胭脂送心上人吧,你问这位公子,他又怎么能知道啊?来,你看看这个能不能合那位姑娘的意?”
秋原川决定买这盒胭脂,然后看向苍辰。
过了片刻,苍辰就明白了:“你没带银钱?”
“是啊。”秋原川不动声色,回答的也理所当然,他是苍辰的唯一的门客,理应苍辰负责他的收支问题。
可是,苍辰掏了掏衣袋,发现自己换了这身衣服,却忘记带银钱了,只能苦笑:“真不巧,我也没带。”
秋原川转身就走,留下苍辰在后面一边追一边打戏说:“实在不行,我去给别人占几卦,赚些银两回来啊。”
说到这,秋原川停了下来,转过身说:“这个主意也不错。”
然后,街头上就多了一个算命的摊子,应该是连摊子都没有,苍辰只是借来旁边铺子的一个长凳在那一坐,不久就陆续有人来找他算命。他是泠渊阁的术士,泠渊阁之所以是天师的同行,是因为该阁派不修道,也不信命,所以他也不会算命,但简单的占卜还是会的,何况他的修为也不低,占几卦也不难。
而某人倒是轻松自在的在旁边看风景。
过了些时候,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原本站在后面等苍辰算命的人都散了,而且纷纷去了一个地方,秋原川见状,打探了一下情况。
“哎呀,这位公子你还不知道吧,京城最近来了一个琴师,会读心之术,今天又来了一个姑娘,也是一个琴师,说她也会读心,正和那个琴师叫板呐。”那人热心的解释道,临走前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看她多半是个骗子,上次我找那个琴师,他把我的心事全都说出来了,我先去看去了。”
“走吧。”苍辰走到秋原川身边,刚才那人的话他都听见了,会读心的琴师吗?他也想去看看。
两人随着人流找到了那个琴师所在的地方,是一家客栈。
众人所谓的琴师是一个中年男子,而那个叫板的姑娘,不正是梦蝶吗?
这倒是出好戏。两人在一张桌旁坐下了,用刚才赚得的几两银子买了些酒菜,坐观好戏。
起初,二位琴师不分胜负。那位男子拨弄古琴,梦蝶则手拉二胡,他们对于众人的心律都掌握的一清二楚,可是渐渐的,梦蝶就占了上风。
秋原川和苍辰都清楚,那人的身上带了梦华镜,才得以窥见人心,可惜的是,这又怎么能逃得过梦蝶的眼睛,她早就在音律中控制了梦华镜,那本就是她的法器,无意中流落到人间而已。两人坐在那对饮,权当是在听曲作乐。
果然,最终是梦蝶轻而易举的赢了对方。等到众人在喟叹声中散去,梦蝶才流目一转,对那人说:“我要一样东西,前辈不会舍不得吧?”
“姑娘要什么可以尽管提。”
梦蝶看似漫不经心的微笑着,实则眼神一直没离开过那人的衣袋:“我要那面拿镜子。”
“这……”
“前辈,愿赌服输,您说过您不会赖账的。”
梦蝶说这话时很认真,那位琴师轻叹了一口气,把梦华镜交给她:“唉,想来也是与此物无缘。”
物归原主后,梦蝶就走到秋原川那边,她早就看见这二人了,个个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悠哉模样,便故以长者的态度对秋原川说:“原川,上次暮雨让你给她买的胭脂,你买了没有?”
“还没有。”
“这就是你作为兄长的不对了,”梦蝶是泠渊阁的灵符,论修为和年龄都是秋原川的长辈,索性更加倚老卖老,“暮雨已经不小了,女孩子梳妆打扮也是很重要的,你不带她出来见识一下江湖,就已经有过……”
“梦蝶,”秋原川却打断了她的话,“原来你没在暮雨的封印里安眠修身啊,那以后照顾她和陪她练剑的事就有劳你了。”
梦蝶立马将态度恢复到与外貌相符的样子:“好了好了,我就是随便说说嘛,再说了,暮雨每天在阁里也很闷的,又不像你和湛濡她们,出了阁门就不知道回来。”
秋原川也明白,自己已经离开一个多月了,如果是平时,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是现在,他不想留在这里,更不想做什么门客,苍辰留他的那点意图他早就看清了,这个人同样是个精明的棋手,自己不宜伴在左右。
“你先回去吧,记得给她买胭脂,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回去。”秋原川沉声道。
“那我就先回去了。”梦蝶无奈地说,走之前瞥了一眼苍辰。
苍辰自知那一眼的含义,只当作没看见。梦蝶走后,两人都不想再久留,便回了宫。
放下电话,秋原川伫立在落地窗前,望着被雨打湿的窗户上,映着的模糊的影子。对于苍辰的心思,他就好像站在溟濛的雾雨之中,如果有那面梦华镜,就看透了吧。这样,他一定会决意的离开,就不会留给苍辰任何机会找到他了,也不会有之后的那些事,纠缠了半生,死后都不得安息。可是,又明明是自己太贪心,对于从未拥有过的东西过分依赖,最后,爱恨难当。即使是今生,都是犹豫不决的接近他,却已经不太奢望他能对自己投入感情了。
刚才秋暮雨给他打了电话,让他去参加明天的校庆。学生时代,其实也很令人怀念,秋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