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苍辰达到了他的目的时,这一局,就成了一盘废棋。
再次醒来,已经到了傍晚。
秋原川动了动手指,勉强从卧榻上坐起来,身上仍隐隐作痛,但已经比上锁时好多了。
“醒了?”这时,湛濡走了进来,看到他坐在榻边,问。
秋原川没吭声,只是环顾四周,不知他在找什么。
湛濡便继续道:“苍辰做事真是滴水不漏,不过,我很想知道,你怎么那么轻易的就信他了呢?”
秋原川依旧一言不发,走到屏风后换了身衣服,出来之后,就是一袭红裳。湛濡饶有兴趣的看着他这身焕然一新的行头,只见他一手把发簪抽下,解开发带,墨发散了下来,问道:“明年,我就该束冠了吧。”
“嗯,是啊,想过给自己起什么字了吗?”湛濡也不在追问,转开话题。
“……肃商,以后,就叫我肃商。”
肃商,这名字里究竟暗含了多少杀意,他嗜杀的本性终于暴露出来。湛濡品读了这个名字后,半开玩笑地作别道:“莫愁前路无知己,后会有期了,师弟。”
“呵,后会有期。”秋原川冷笑道。如今关于他的通缉令大概都昭告天下了,可不是天下谁人不识君吗?
湛濡走后,在桌上留了一瓶伤药,秋原川把它放在药箱里,背上药箱开始了他的远途。似血的熏夕下,他的身影融入在曼珠沙华的辽野中,没有顾首,没有停留。在彻底离开之前,他去了山脚下的沨泠重泉。湛濡给他的是上乘的伤药,把它倒进沨泠重泉中,再以此沐浴,至少也能使外伤迅速愈合。流水散开一片朱殷,泉水很/深,秋原川将整个身子都浸入水中,清澈的水流动着阵阵暖意,他缓缓睁开眼,感觉身体随着水流而沉浮,视线也变得模糊。浮出水面,秋原川深吸一口气,平缓了呼吸。水面上泛着金色的光辉,也映出了他幽暗的剪影。
一个闷热的晚上。
湛濡忙完了最后一个项目,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同事关上了空调,也要下班了。
“听他们说今天很热,要是现在下场雨,那就爽了。”同事看了一眼窗外,随口说道。
“哦?一会儿可能真的会下雨。”湛濡幽幽地微笑着说。
“不可能……”同事的话还未说完,天空忽然响起几声闷雷,接着就是一场大雨。
湛濡看着同事惊愕的神情,几道闪电划过,使她的脸被晃得时亮时暗。
“不是吧?”同事难以置信道。
“我先走了,”湛濡说着,走到办公室门口,回头道,“再见,苍龙。”
“哎,喂!用不用我开车送你?”苍龙喊道,但雨声太大,人也已经走了,他没有得到回答。算了,自己回去吧。
苍龙开着车,很奇怪的是一路上居然没有几个行人,甚至连私家车都很少。突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淡蓝色的衬衫和牛仔裤,纤细高挑的身形,乍一看还以为是某个长腿少女……这不是他家的租房户吗?虽然他知道租房户真的不是伪娘,但他还是觉得这哥们儿的长相——好看的过分。苍龙按了几下喇叭,租房户很快就注意到他了。
“上车吧,正好一块儿回家。”苍龙摇开车窗,说。
“哦,谢了。”年轻的房客上了车,就坐在副驾上,比纯净水还要纯净的样子,脸上还沾着几滴雨水,就像泪痕似的。
天色愈发的暗了,路上也愈发空旷。苍龙无意间看了一眼驾驶镜,却看见一个人坐在后座上。他回头一看,愕然道:“怎么是你?”
房客也回头看去,看见了一个女子,问道:“刚才车上就有人吗?”
苍龙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样的场景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噢,我突然想到咱们难得重逢,就上车来看看。”湛濡摇了摇手中的扇子,因又遇故人而微笑道。
“可是,你什么时候……”
“这不是重点。”湛濡将扇子一收,“沧海遗珠,潇/湘酒和洛浦酒,二位不会忘得一干二净吧?”
不出几秒,苍龙和湘澪就记起来了,南海之外的沧海遗珠,修满一世后的重生之前,湛濡给他们送来的青州从事,还有龙纹玉掌梳。没想到,转眼又过了几百年。
另一个人,也没想到会过的这么快吧。
在苍辰的家。
这是星期五的晚上,苍辰叫秋原川来,原本是想和他看自己新买的影碟,可是外面刚打了雷,苍辰就先把电脑关上了。他想起秋原川和湛濡是同行,就问道:“秋原川,你会看天相吗?”
“会一些,今晚的雨下得很突然,多半是苍龙现世。”秋原川知道苍辰想问什么,就满足了他的心愿。
苍辰看到他正在看手里的东西,问:“你在看什么?”
秋原川把东西递给他看。
这是一块冰凉的石头,上面似乎还刻着什么,但是看不清楚,苍辰摆弄了一会儿,又还给了他:“这上面刻着的是什么?”
“这不是我刻上去的。”秋原川回答,言外之意,可能就是他也不知道这上面的是什么。
苍辰便不再问这块石头的事了。他闻到了一缕奇异的冷香,想找到这种味道的来源,不自觉的往秋原川身边靠了靠,却感觉到一股凉意。苍辰不禁伸出手揽住他,心安理得的说:“借我凉快一下。”
起初,苍辰感到秋原川的身体明显一僵,原以为他一定是很不适应,但没想到他很快就自然而然的倚在了苍辰身上。
“你身上的是什么味道?”苍辰已经找到了那味道的来源,他以为那是秋原川新制的香水,凑到他的颈侧闻了闻,又觉得很熟悉,可能是自己以前没留意过。
秋原川告诉他,那是用彼岸花制成的药味。
苍辰不知道这种花能制成什么,他认为这大概类似于安息香,但是,眼前的场景是什么情况?
他们现在居然坐在一座石桥上,桥下是河水,河畔上开满了一种艳红的花,而对岸则是一种素雅的花。
苍辰看着这一切,即使这里很昏暗,他那剪水双瞳也能被秋原川看的一清二楚,在那里,映着九渊之下的风景。
唇角上感觉很凉,苍辰回过神来,才发现,那是秋原川惨白的薄唇碰到了他。
“你……”苍辰一时语塞,说不上来是难以接受,还是无所谓。
他在等秋原川给他一个解释,可是,他却醒了。
是梦……吗?
还好只是个梦,苍辰庆幸着,但他又不那么希望这么真实的情境只是一场空想。
那具冰凉的身体还在,而且也睡着了,苍辰轻轻推了推他:“秋原川,别睡在沙发上,一会儿去我房间吧,凌晨起来看球赛,怎么样?”
毕竟,他不能让人家白来。
秋原川点点头,想站起身,但苍辰还没放开他,继续问道:“你冷不冷?你要是冷的话,我不介意和你待在一个房间。”
不知为何,苍辰不太忍心让这具冰冷的身体独守空房,而且有了这个恒温空调,苍辰就不用担心自己会热了。
“你随意。”秋原川说得也很随意,对于这个前生与自己或对床夜雨,或共解罗带多年的人,他本来就没有感到这有什么不对。
唯一不应该的是,苍辰自己刻的三生石,自己许下的渡秋原川到彼岸的约定,却毫无印象了。
沧海遗珠
一
近凌晨三点,苍辰醒了过来,推了推身旁的秋原川,叫他起来看球。
秋原川还没睁眼,一只手软软的放在苍辰的胳膊上,示意他停下来。
“快点起来,都两点五十多了。”苍辰催促道。
见秋原川没反应,苍辰又轻轻推了他几下,说:“先起来看一场,然后你再睡个回笼觉。”
秋原川的手从苍辰晃动的胳膊上渐渐滑了下来,碰到了苍辰的手上,这时他才勉强说道:“我看早上的那场……太困了……”
苍辰当然不知道秋原川有多嗜睡,这半夜三更的,根本就没办法把他叫起来,可是苍辰并不死心:“秋原川,看球的时候可以吃薯片和爆米花,还能看一群身价不菲的球星踢世界杯,比起睡觉是挺划算的。”
苍辰说这话的时候,就势握住了秋原川的手,秋原川又稍微握紧了些,语调间不自觉的带着几分轻浮,说:“那你去看吧,正好,把我那份零食也省了。”
“算了,那我先去看球,你接着睡吧。”苍辰松开手,留下秋原川一人继续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
但是就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秋原川打了个哈欠,起来了。被苍辰开导了半天,他也睡不着了。只是在他站起来的一瞬间,苍辰见他头有些晕而没有站稳,就扶了他一把,然后勾肩搭背地把他“拖”了出去,安顿在沙发上。苍辰打开灯和电视,把电视柜里的零食也捧过来,堆在茶几上,他看了看秋原川的额角,在确定他不是贫血之后,又从冰箱里拿出一条巧克力,递给他,问:“你有低血糖?”
秋原川怔了一下,又点点头应了他一声。他的烟瘾犯了,觉得喉咙有些干涩得疼,就喝了半杯水,其实他很想抽根烟提提神,但是苍辰就在他身边,而且自从遇到苍辰,他就在努力地戒烟,因为他知道苍辰一定不喜欢他抽烟,尤其是,苍辰的身上就一点烟草味也没有,仍然是曾经的气息,这种感觉让他很留恋。
到了早晨,在葛楚的家。
葛楚正窝在沙发上,地上散落着几幅画,画架上还有一幅刚完成的作品。半睡半醒间,她觉得好像有人在她身上盖了张被子,就含糊不清的说:“谢谢。”
“嗯,不客气。”对方回答道。
“啊!”葛楚被这句回应给惊醒了,睁开眼,居然看到湛濡正面露幽雅的微笑看着她,平复了一下情绪后,她才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湛濡坐在沙发的一角上,说。
“真的?”葛楚坐起来,给湛濡留了些位置。虽然她知道湛濡这女人非同寻常,但是这样神出鬼没外加一脸神秘的笑意,无论怎样都会让她觉得渗人。唉,独居的女生就容易这样。葛楚暗自小小地感伤了一下。
“这几幅画……你是怎么想到的?”湛濡把地上的那几幅也捡起来看了看,上面画的都是夜晚的海景,只是每一幅都各不相同,有苍茫云海,孤岛沙滩,甚至还有鲛人泣珠和沧龙啸月。
葛楚梳着头发,说:“前天晚上做了一个梦,醒来只记得这些了,就画下来了。”
湛濡点点头,若有所思,又道:“其实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情。”
听到这句,葛楚故作失落道:“就知道你不是特地来看我的。”
“没关系,以后我们就有可能朝夕相处了。”湛濡揉了揉葛楚的头发,突然发现她换了发型,问,“你怎么换发型了?”
“水母头呢,是不是很萌?哼,我昨天去工作室,他们居然说我这个发型太二!”遭受打击的葛楚小鸟依人似的靠在湛濡身上,一双眼睛楚楚可人。
湛濡没理她的发型是二还是三,接着说起她的事来。她住的那套房子是她租来的,这几天房东急着用钱要卖房,她想问葛楚能不能和她合租。
“你要搬到我这?当然可以啊,我一个人租得起,你可以不交房租。”
“不交房租,那就是同居了,你可得想清楚啊。”湛濡看着她,一张面孔在浓密的上发间稍显魅意。
葛楚却一脸纯真地问:“你会做饭吗?”
半小时后。
在餐桌上,葛楚大肆饕餮,且十分仰慕地说:“没想到你手艺这么好,也教教我吧,我免你交房租。”
湛濡没有回答,她一直在看那几幅画,画中的情景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遥远,但是她的确记得清清楚楚。
在南海。
湛濡和葛楚捧着一堆晶莹的珍珠,在海滩上摆放出各种各样的星象,与夜空中的星榆绛河一一对应。
原来,在礁石上的一角,湘澪正在止不住的流泪,面对这片沧凉的海洋和月夜,这的确是他也控制不了的。
“他还有哭多久啊?那条鲛绡都湿透了。”葛楚问。
“湘澪是水做的。”湛濡只能这样解释了,但是她说的不错,湘澪确实是水做的,不然怎么能成为江王呢?
两个人有点累了,肩靠着肩坐在海滩上望着汪洋与月色,葛楚轻声唱起《月出》,湛濡就吹起了玉箫。之后又是《绸缪》《简兮》和《柏舟》,湛濡很想听《葛生》,于是葛楚就浅唱起来。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於其室。
湘澪远远的听到这首苍劲凄美的歌声,不知不觉就止住了眼泪,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