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卫舰长,顺便说一句,我叫安琪儿,如果你需要什么的话,请随时告诉我。按房间遥控器上的医务呼叫就可以了。」
「谢谢,我会尽量不麻烦你们的。」
「不!一定要!哦……我是说,请你千万不要客气,照顾患者是我们的责任。如果治疗时觉得无聊,我那里有许多最新一期的电子杂志,嗯,除了女性杂志外,我也看军事杂志哦。都可以借给你看。」
「呃,非常感谢。」
护士用热情的双眸注视了他片刻,才为他扭开门把,「请进吧,治疗师在里面等着你了。」
凌卫走进治疗室。
房门在身后轻轻关上了。
治疗室面积很大,其实称它为治疗套房更为合适,在相当于客厅的地方,摆着一组软沙发和茶几。在沙发后面,一个纯白的医疗布屏挡住了视线,只可以看见布屏后面露出来的家具的一角,看形状大概是一张医疗床。
侧边是通道之类的地方,连接着三扇门,不知道会不会是供病人临时住宿的睡房或者盥洗室之类的地方。
正打量着的时候,三扇门最左边的一扇忽然打开了,一名军官从里面走出来。
「艾尔·洛森少将?」凌卫挑起眉。
「哦,原来你已经来了。坐在沙发上吧。」
凌卫站着没动,疑惑地问:「可是,米娜医师的留言不是说,我是过来见我的治疗师吗?」
「没错,那就是我的。」
「长官?」
「觉得很惊讶?我是凌卫号的支援联络官,对凌卫号指挥官的状态有督查之权,而且,我还有军部核发的心理监测官资格。你想看书面证明的话,我可以出示。」
「不,不必了,长官。」凌卫摇摇头。
对在外太空航行的军舰而言,军部指派的支援联络官拥有很大权限,以艾尔·洛森这个身份,亲自过来向心理状态不稳定的凌卫号舰长做监测和治疗,这完全说得过去。
凌卫只是觉得尴尬。
不知为什么,自己的丢脸事似乎总被这位艾尔·洛森少将第一时间知悉。
艾尔以非常自在的姿态在沙发上坐下,对凌卫打个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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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卫遵命坐下,两腿并拢,双手搭在膝盖上,腰背挺直,平视着他。
艾尔发出悦耳的低笑,「不要这么严肃,凌卫。你应该把我视为你的治疗师,当然,最好是视为朋友,这样我们才可以轻松的谈话。嗯,失眠通常是由于压力造成,先缓解压力,才可以让你好转,对吗?如果你把紧绷的神经稍稍放开一点,情况会变好的。你愿意配合我吗?为了你的治疗效果。」
「我愿意,长官。」
「不要叫长官了,这又不是在谈公务。从现在开始,叫我艾尔吧。」艾尔把身子往后靠在沙发又厚又软的靠背上,翘起二郎腿。
这让凌卫不禁注意到,这位年轻的少将拥有一双形状很不错而且修长的小腿,黑色的长筒军靴,显出一股内敛的威严。
这种翘二郎腿的姿态,好像在哪里见过。
忽然,那种熟悉、亲切,同时也万分迷惘的感觉又回来了,凌卫脑壳发疼地回忆,到底是什么呢?如同一幅被浸湿的画,墨色晕染后模糊了画中人的脸,但却呼之欲出。
「凌卫?」
凌卫猛地回过神来,「抱歉,我刚刚……」
「昨天又失眠了吗?」
「是的。」
「究竟,是失眠,还是做了噩梦呢?」
凌卫眼皮一颤,看向艾尔。
艾尔正温和关心地凝视着他,那目光,也让凌卫产生异常的感觉,被凝视着,好像血管里被缓缓注入了温暖,心灵的某个角落为之欣喜而笑。
「嗯,正确的说,是噩梦。因为总是做噩梦,所以醒了之后就睡不着了,会发展成失眠。」
「原来是这样,那么,噩梦的内容是什么?」
内容?
凌卫咬了咬下唇。
目光不曾离开他的脸的艾尔,啡色眸子深处蓦然精芒一掠。
这个表情……
这是卫霆的表情!
遇到觉得尴尬的事,因为自尊心而不肯宣之于口,在艾尔面前,倔强的卫霆会咬住下唇,微微敛眉,然后……黑白分明的眸子缓缓移动,把视线投向艾尔……
艾尔隐藏着自己的表情,紧紧盯着凌卫。
当凌卫轻咬着下唇,抬起眸子,若有所思地看向艾尔时,他对面的少将,因为这仿佛情人再度出现面前的震撼而浑身激动地微颤。
「真的有点尴尬。噩梦的内容,说出来的话,可能会让人觉得很可笑。」
「你相信我吗?凌卫。」艾尔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异常。
凌卫立即点头,「相信。」
话一出口,才觉得自己这回答真是不假思索。
凌涵和凌谦多次说过,不可以信任艾尔·洛森,为什么自己心里总是无缘无故地对这个人充满好感呢?
如此看来,也许弟弟们的警惕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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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陌生人,自己一向保持一定距离,但是这个艾尔·洛森,却似乎有令人莫名其妙亲近的魔力。
「既然相信我的话,就告诉我做了什么噩梦,这样我才能帮你。」艾尔用温柔的声音说。
「是的,对治疗师应该坦白,米娜医师提醒过我。」凌卫垂下浓密的睫毛,考虑了一会,决定开诚布公,「我总是梦见一间审讯室,我是审讯室的犯人,有一个男人,应该是一个审讯官,他一直在审问我,如果我不配合的话。嗯,在梦里我很不配合,所以,只要他不满意的话,他就会……用各种方法折磨我……」
凌卫尽量说得缓慢,平淡。
他不想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可怜兮兮,令人同情,尤其是在艾尔·洛森面前。
但噩梦里的记忆异常鲜明,血色模糊视线,令人歇斯底里的巨大痛苦撕扯最敏感的神经,那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恐惧像罗网一样紧紧缠绕他的四肢身躯。
「……为了逼我说出不存在的事实,用刑具进行刑求,有时候,在用刑前为了令我更痛苦,会在我身上注射……」
不知不觉,凌卫搭在膝上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用力到关节发白。
「别怕,」艾尔的心一下子刺痛了,探过身把他紧攥的双拳包入自己掌心里,「不要怕,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你。我用生命向你保证,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有着薄茧的双手,无比怜惜地揉着爱人的双拳,把曲在一起的五指扳开。因为握得太大力,掌心被指甲刺出明显的痕迹,艾尔用指尖轻轻呵护那一个个印迹。
卫霆。
这是卫霆的习惯!
从不肯承认自己在害怕,不管面对多大的风险,多可怕的处境,总是迎风而立,倔强得像一块石头。只有艾尔知道,卫霆无助的时候,会紧紧攥起拳头,越害怕,拳头就攥得越紧。
这是……卫霆的习惯……
艾尔心中的血泪淌成江河,眼眶却仍是一片干涩。
「唔……」凌卫痛苦地发出一声低吟。
头好疼。
连日来的噩梦所累积的痛苦,仿佛在今天结出妖艳之果,躯体内有两种截然相反的感情在缠斗拼杀。
眼前的陌生男人正握着自己的手,这种暧昧的事不应发生在军队的上下级之间,不应发生在此时此刻,何况他还有两个吃醋狂的弟弟。
推开他,正襟危坐地继续,才是合理的。
但是,凌卫找不到推开男人的力量。
「长官……」
「不要叫我长官,叫我艾尔。」
男人的目光,男人越来越靠近的气息,男人的手的温度,是他,不,不是他,而是他身体里另一股力量,仿佛寻找了几个轮回的终点。
凌卫努力挣扎,却发觉自己陷入流沙一样无能为力。
多日的睡眠不足削弱了凌卫的精神,神经中枢的某一块位置被麻醉了,或者被占据了,就像他正置身于一场另一种形势的噩梦,无法控制自己的舌头和四肢。
「艾尔。」凌卫听见自己在深情地呼唤这个名字。
男人抱住了他,热唇覆盖上来。
不不,不应该这样。
我只要凌谦和凌涵,我的两个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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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卫在心里虚弱地大叫。
少将的舌头激动地探入牙关,探索口腔内每一寸敏感神经,被撬开的唇瓣半张着,在男人传递过来的热和湿润中,尝到微咸的味道。
那是男人热吻时,从脸颊上滑落的泪水。
一直垫起脚尖,颤巍巍走在钢丝上的凌卫,跌入脚下万丈深的迷雾。
像一杯冻成冰块的酸到极点的柠檬汁倒入烧红的辣椒油锅,震惊、酸涩、期待、抗拒、痛心,在最冷和最热间交融,耳边,还幻觉一般回荡也许发生在前世的呢喃……
『卫霆还是处子吧。』
『这算什么烂问题?』
不不!这一切都是错的!
这一切都是荒谬的!
这个吻,还有这些甜蜜的呢喃,不过是另一场噩梦!
『我才不会随便和将军的儿子上床。』
『嗯,再接一次吻吧。』
艾尔·洛森,杀父仇人的儿子,凌卫号的支援联络官,弟弟们一直提醒自己警惕的敌人。
他滑入唇间的舌头,正和自己的舌头疯狂起舞,彼此交换津液的淫靡。
不,这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
男人一边深深吻着,一边把他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如绝世珍宝,又紧得仿佛想把他嵌入胸口,凌卫觉得自己的呼吸已经停了。
他闭上眼睛,放弃徒劳无功地挣扎,让黑暗如一床软被,覆盖失去力气的自己。
这只是一场噩梦。
醒来后,一切将不复存在。
和哥哥分开三天是一件令人很不愉快的事,但已经做了军官,心里也明白很多事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任性。
唯一能任性的时候,只有在哥哥面前。那个时候,可以挥霍积攒的精力,尽情享受浓烈迷人的爱。
而军部的事情,充满陷阱和诡诈,绝对不可掉以轻心。
送别凌卫后,凌谦和凌涵都匆匆赶去忙自己的事情,将军之子是一个辉煌的光圈,也隐藏随时能要人性命的电流,如果工作上出现疏忽的话,很容易被爸爸的政敌抓住把柄。
兄弟俩都很明白,从出生那一天起,他们就注定生活在刻薄的放大镜下。
「会议开完了吗?」办完了事,脸上露出疲色的凌谦和弟弟在房车上碰头,「真羡慕你,少将这种高级别的人,只要坐在办公室里开会就好了,吹着凉爽的人造风,喝着香槟,动动嘴皮子。我却要钻进坏掉的引擎下来调节线路板,差点没热死在那。」
按出控制板,直接把冷气调到最大。
凌涵一点也不同情他,「不是你主动要求去的吗?说是为了精进驾驶术要实地研究引擎内部,不是你的身份特别,这种涉及军备设计机密的地方,还不是你这个等级可以进去的。」
「谁知道里面会这么热啊?」凌谦没好气地翻个白眼。
房车使用高级的温控设备,冷气迅速充满车厢,连凌谦也感到有点脊背发寒,赶紧又把温度调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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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斯的事,怎么答复哥哥,你想好了吗?」凌涵脸无表情地问。
「你有什么建议?」
「最简单的,莫过于否认此人的存在,但泰斯毕竟是一名中将,哥哥以后从别的地方听说到他的大名的话,我们会露出马脚。」
「可是如果现在告诉哥哥,他梦见的那个泰斯真实存在,那对哥哥意味着什么?他会开始怀疑噩梦的真实性,甚至顺藤摸瓜地追查到自己这些回忆究竟来自谁。而且,泰斯的死和艾尔·洛森有关,假如哥哥调查泰斯的死,很可能刚好落入那家伙设下的陷阱。」凌谦深思熟虑后,还是摇了摇头,「风险太大了。相比起来,还是先以找不到人来搪塞过去比较好,至少先度过眼前的危机。」
凌涵沉默着。
凌谦漂亮得令人惊叹的眸子里,流露出矛盾和无奈,「我也不想欺骗哥哥,但实言相告会有什么后果?最叫人为难的,不仅仅是哥哥复制人的身份,而是他的DNA来源。别的难言之处,想必你也明白。」
和撒谎一样,实话也有以一带十的效应。
就算说出凌卫复制人的身份,疑惑并不会就此停止,他只会追查更深的真相。
DNA的本源——卫霆,为什么会惨死?
军部为什么要用如此巨大的力量去对付一个小小的上尉?
为什么用尽酷刑,却迟迟没有处死他?
为什么要制造他的复制人?
………………
说出一个实话,就必须说出更多的实话。
到最后揭露的,却是一个谁也不堪面对,极端丑陋的真相——贪婪、利用、迫害、酷刑,和——轮暴!
而作恶者之一,正是他们的亲生父亲,凌承云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