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鹰对他也好,这么多人当中,它只让卫卿亲近小红马,所以让他牵着赤鹰,也算是万无一失。
说来也奇怪,前一刻还烦躁不安的赤鹰,一到了小男孩手里,就立刻服帖起来,乖顺得跟猫儿似的。
卫卿的个头还不到赤鹰的胸脯,瘦弱得很,然而,这么雄健的高头大马却由一个「小不点」拉着,带到了郡主的面前。
※ ※ ※
「赤鹰不是很乖么?就知道你们在骗我!」小郡主瞪了一眼下人后,心情明显转好,一手抓起马鞭,打算上马。
「郡主,您小心着点。」奶妈、丫鬟纷纷上前搀扶,郡主倒也不怕弄脏她的丁香色闪缎罗纱裙,用力一扯马鞍,就跨坐了上去。
赤鹰鼻孔吐气,动了动马蹄,但因为有卫卿牵着,没闹脾气。
「你放手!」郡主拉住缰绳一端,对卫卿下令道。
「您要出去?」卫卿抬起头,露出他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尽管瘦骨伶仃,但是眉目清秀,长得还算不错。
「废话!我不出去遛弯,上马做什么?快把缰绳给我!」小郡主不耐烦了,伸出丰腴白嫩的手,翡翠玉镯叮当直响。
「不行。」卫卿罕见地违抗道,「赤鹰离不开小红马,您要骑出去,它会发脾气,会摔着您的。」
「贱奴!放肆!你敢教训我?!」小郡主见这么个小杂役都敢冒犯自己,立刻两眼冒出火星,猛夺过缰,狠狠抽了一鞭!
这一鞭不但抽到了卫卿的脸颊,还扎到了马眼,只听见赤鹰尖厉嘶鸣一声,提起前蹄站立,小郡主一下就挂倒在马臀上,两只脚却被马镫缠住,来个头朝下,脚朝上,不由得尖声大叫救命!
赤鹰为了甩掉马背上的郡主,奋力颠上颠下,蹶踢后蹄,力量强大无比,马厩里的空地本就不大,下人们只管尖叫四下闪躲,哪里敢凑上前去送死?
一道横陈的木栅栏哢嚓一声,被赤鹰的后蹄踹断,更多的马匹受惊,争先恐后涌出,形成十分骇人的场面。
「郡主!快救郡主呀!」奶妈嘶声力竭地喊着,可是很快淹没在轰乱的马蹄声中,她看到马群直面袭来,吓得赶紧躲到柱子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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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人闪避不及,被踩得吐了血,只有一个小人儿,在如雨点般落下的密集马蹄间,翻来滚去,却毫发无伤。
他拉住了带头狂奔的赤鹰,两只胳膊死死抱住马脖子,一个倒挂金钩,轻巧地翻身上马!
「吁!停下!」卫卿死命拉紧缰绳,赤鹰两只竹尖似的耳朵一激灵,猛然收住四蹄,急急停住。
此时,马镫却啪地断开,小郡主摔落下来,虽然摔得不重,但也结结实实地吃了一嘴的泥巴,满头珠翠都歪斜了,先是一愣,随即便哇哇大哭起来。
尽管娇纵跋扈,到底还是个女孩儿,她吓坏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赤鹰停住以后,其它的马儿也不再乱跑,不过马厩里就像被战车横扫,到处是折断的木柱、栅栏、马厩的顶棚也塌陷了,外人见到这幅惨景,大呼小叫地去禀告了,「郡主坠马,快来人呀!」
等到柯王爷和王妃心急火燎地赶到时,奶妈正搂着郡主,好像抱着婴儿似的,一边拍抚她的脊背,一边嘟囔着,「没事儿,郡主,不疼了……」
「烁兰!我的儿啊!」王妃一见宝贝女儿面无人色,抽泣不止,也呼天抢地地哭了起来。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柯王爷震怒道,「这么多人,都看不住郡主?你们想死吗?!」
「王爷饶命!」仆人们齐唰唰跪了一地,奶妈当先求饶。
「母后……呜呜……您可来了!」烁兰看到母亲,更委屈了,哭着告状道,「他欺负我。」
「谁?谁敢欺负你?」赵雪莲一听,眉毛都竖起来了,一副要找人拼命的样子。
「就是他!我说要骑马,他不让,还害我摔下来!」小郡主明知道是自己惹怒了赤鹰,却把过错推到卫卿身上。
卫卿的脸颊正在流血,因为被郡主的缰绳抽到,他忍着疼痛,舍命救下郡主,并安抚了赤鹰,实乃大功臣一个。
柯王妃顺着郡主手指的方向,看到了站在马栏边上的小童,快步过去,抬起手,左右开弓,「啪!啪!」重重地甩了两个耳光!
卫卿哪里捱得住这般打,一下就摔倒了,小脸上浮起五道鲜红的手印,嘴角还流出血来。
「来人!给我打!这歹毒的东西!往死里打!」王妃盛怒之下,哪里还管得了尊贵的身份,就像泼妇一样,指向卫卿,吼道,「打死了,拖出去喂狗!」
两个强壮的家丁听命上前,老鹰抓小鸡般扣住卫卿的手腕,拿麻绳捆紧,一人把绳索扔过横梁,用力一拉,卫卿就被吊在了半空。
另一人则取过挂在墙上的,又粗又长的皮鞭,这原本是调教野马用的,质地坚硬,扣地声犹如炸雷。
只听得飒飒风响,一道黑影毫不留情地抽向那可怜兮兮的小人儿,夹袄瞬间被撕裂,破絮翻飞,血腥味很快充斥在料峭的寒风里,让人控制不住地打着寒颤!
起初还有人庆幸,打死一个马童,总比让所有人陪葬的好,可是看着那犹如风中残叶,被鞭挞得血肉模糊,却还一声不吭的小童,竟动了恻隐之心。
大人都挨不了几鞭子,何况一个瘦弱的孩子,指不定已经昏死过去了……但是感慨归感慨,王妃正在气头上,没人敢出声阻止。
因为杀鸡儆猴,王妃为了教训这班居然敢让郡主受惊的下人,今日是铁了心要打死马童了。
「等等。」柯王爷突然开口道,「先别打了。」
家丁气喘吁吁地停下手,刚好抽了六鞭子,手腕都在发麻。
「停什么停?继续打!」王妃却说道,这时,她已经回到郡主身边,细心地替她擦脸。
「真打死他,传出去也不好听。」柯王爷见女儿其实并无大碍,火气便消了,还劝道,「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罚他三日不得吃食也就够了。」
「你太心慈手软,府里才会没了规矩,以下犯上!」王妃怒气冲冲地说。
「是,夫人莫要生气,我方才说了,还是要罚他的,死罪就免了。」王爷再次哄劝道,然后看了看周围的下人。
王妃一看,奴才们个个吓得面无人色,已经起到了威吓作用,况且,杀死一个手无寸铁的孩童,确实会落人口实,对王府声望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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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正要为明年的皇家围猎奔波,这时候,要是传出不好的消息,引来百姓非议,皇上说不定会改变注意,不来朱雀河谷设围,打死马童是小,误了秋猕和立太子之事才大。
王妃不愧是护国将军的掌上明珠,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已经权衡利弊,得出结论。
「那好,既然王爷您这么说……」王妃摆出大发慈悲的模样,「就罚他断粮三日,不得外出。」
「嗯,自当这样。」王爷点点头,又对奶妈道,「还愣着做什么?快些扶郡主回去,梳洗干净。」
「是,王爷。」奶妈赶忙搀扶起依然软弱无力的郡主。
「把栅栏都修好,看看这,乱糟糟的像什么话!」王爷又教训道。
于是,下人们点头哈腰,如获大赦一般,赶紧收拾马厩,王妃、郡主和丫鬟一行人,这才慢慢地离去了。
王爷待王妃走远,又抬头看了看那满身是血的马童,刚才他出声阻止,是因为想起一件事。
第三章
柯王爷在看到小童的脸孔时,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画面,小小的背篓,滔滔的江水,这难道是他捡到的弃儿,那个叫卫卿的孩子。
六年前,也是冬天。让柯王爷着迷的一个梨花戏班,在朱雀河谷边的王村里搭台演戏,他便坐着一抬银顶暖轿,带了四个家丁,前去听戏。
半路上,王爷掀开轿帘,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眺望湍急的江水。
想到山脚下壮阔的河谷平原、牛羊牧场,全是自家的产业,不由十分得意,只可惜王妃只生下郡主,还没有诞下世子。
柯王爷总觉得缺少了什么,唯有叹息一声。一阵寒风猛然灌入,冷得他浑身哆嗦,正想把帘子放下,就看见江边浅滩上,浮动着一个竹筏。
竹筏上好像摆着一只竹篓,不像是村子里的,现在不是捕鱼季节,那些竹筏、小舟早都收起来了。
「来人,下去瞧瞧,那是什么东西?」柯王爷朝竹筏的方向指了指,一个奴才立马就跑下去看了。
只见他拉过竹筏,跳上去,小心翼翼地抓过竹篓边缘,才往里看了一眼,就「哇!」地大叫一声。
柯贤听到他在惊慌地叫喊,「王爷!是个娃儿!还、还活着!」
「快!过去那边!」柯贤重重一拍轿门,轿夫们就转过方向,朝河边急步抬去。
等下人把竹篓里的孩子抱出来,递给柯王爷看时,他都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真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紧紧地闭着眼儿,五官清秀,只是嘴巴冻得乌紫,气息微弱。
「怕是穷人家养不起,所以就扔河里了吧。」下人不禁说道,「这娃儿命真大,这么冷的天都能活下来。」
「别说这个了,快看看是男娃,还是女娃?」柯王爷目光如锥地盯着孩子的脸。
下人于是解开已经结霜的小衣裳,看了一下后,遂道,「回王爷,是个男孩!」然后把那些衣裳丢了,从包袱里拿出干净的衣服,小心翼翼地包好他。
「快,给我抱抱。」柯王爷此刻已是心花怒放,想着这里可真是一块福地,不仅收成那么好,还给他送了一个儿子来!
「王爷,还不知道是谁家丢弃的娃儿。」下人想说他来历不明,直接收留他恐怕不妥,万一是罪犯之后,可是要诛九族的。
「唉,想必是山里樵夫无钱养育,遗弃的罢,抱给我。」柯王爷却不在意,如今天下太平,没听说有谁犯了大事,于是坚持把孩子抱入轿内。
因为轿子里暖和得很,不一会儿,孩子的脸孔便有了血色,手脚也开始动了。
「长得这般可爱,你爹娘怎么就狠心抛弃你?」柯王爷愈看愈欢喜,也很同情他的遭遇。
尔后,柯王爷还从孩子的身上翻到一块椭圆玉佩,并不是价值连城的宝贝,而是随处可见的玉石,街市上到处都有。
玉佩的正面雕刻着一只古怪的红鸟,展开两对威武的翅膀,喙、爪尖利,更像是兽类,也许是一种类似凤凰的吉祥图腾吧,但这个图形柯王爷从未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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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佩的背面,刻着两个刚劲有力的字──「卫卿」。
王爷琢磨了许久,这附近没有人姓「卫」的,这孩子兴许是外乡人,他的父母或是遭遇了不测。
风雪交加,水流湍急,就算在朱雀河里翻了船,也不稀奇。
──死了倒也干净,柯王爷已经打定主意,要收下这孩子作养子,至于名字,就叫柯卫卿吧。
柯王府从此不再是只有郡主,没有世子了。
柯王爷算盘是打得精,但是一回到王府,王妃就闹上了天,硬要说这娃是王爷在外边偷生的野种。
就连护国将军也惊动了,特意来到府邸询问此事,柯王爷哪里敢得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赵大将军,就不再说要收柯卫卿做义子了。
「那就一人让一步,当作府里收了个奴才。莲儿你也别恼了,王爷没有世子,也有你的错,你要是早日给王爷生下世子,也就不必起此争端了。」经赵大将军多番调解,夫妇二人才和好如初。
柯王爷在这些年里,还不时想起这个苦命的孩子,但是不敢去探视,只知道他被厨娘收养着,后来在马厩干活。
随着小郡主渐渐长大,出落得十分可人,一家人其乐融融,柯王爷也就不再强求要有儿子了。
本以为这事已经过去,没想到现在闹出郡主坠马的事儿,而挨打的似乎就是这个孩子。
柯王爷始终不忍心,这毕竟是他救来的小命,才开口制止了刑罚。
「去把他放下来吧。」柯王爷在离开马厩之前,不忘吩咐道。
「是。」一个下人赶紧走过去解开绳索,把胸腹、脊背、臂膀,没一块好肉的马童,放在草垛上,他已然昏迷过去。
「他……是叫卫卿吧?」柯王爷小心地确认道。
「是,王爷。」下人狐疑地看了一眼王爷,「我们都习惯叫他小卿。」
「哦,也许这就是他的命罢。」王爷似在自言自语,逗留片刻后,拂袖离去,像是终于明白他是不可能拥有这个孩子的,卫卿注定是孤苦伶仃的娃儿。
※ ※ ※
卫卿就这样被扔在马厩的草垛上,生死由命。下人们来了又走,各忙各的,等到夜深人静时,卫卿身上的血已经冻结了三层。
一匹三个月大的枣红小马,挤出围栏,来到卫卿身旁,嗅着他气息微弱的面孔,然后屈起膝盖,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