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头表示感谢,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继续赶路。
最后,天蒙蒙亮时,他收住了脚步。我从他背上跳下来,环顾四周。我们站在一条乡间公路的中央,两旁是田野和树木,看不到一所房屋。
“怪物马戏团呢?”我问。
“在前头,还有两三公里。”暮先生指着前方说。他跪到地上,气喘吁吁。
“你不行啦?”我掩饰不住嗓子眼里的笑声。
“不是,”他瞪眼道,“我能走到,只是我不想到那儿的时候满脸通红。”
“你最好不要歇得太久,”我警告道,“天快亮了。”
“我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他没好气地说,“我比世上任何人都更了解黎明和早晨的界线。我们的时间足够,还有四十三分钟呢。”
“随你怎么说吧。”
“我没瞎说。”他气呼呼地站起来,往前走去。我等他走出去一点,然后追了上去,跑到他的前面。
“快点走,老头儿,”我嘲笑地说,“你落后了。”
“你神气吧,”他咆哮道,“等着瞧,看我不揪你的耳朵,踹你的屁股。”
两分钟后他小跑起来,我们俩并排慢跑。我兴致很高,几个月来第一次这么开心。有件事情可以盼望真好。
我们从一群衣衫褴褛的宿营者旁边跑过。他们刚开始醒来活动。有两个人朝我们挥挥手。他们的样子很好笑:长头发,奇异的服装,还有稀奇古怪的耳环和手镯。
营地上有不少旗帜和横幅。我想看看上面的字,但跑步的时候看不清楚,我又不想停下来。根据我的揣测,这些人好像是在抗议一条新的地方法律。
这条路非常曲折。在转过第五个弯后,我们终于看到了怪物马戏团,宿营在河岸的一片空地上,无声无息——我想所有的人都在睡觉。要是我们开着车,不注意找大篷车和帐篷的话,很容易就错过了。
马戏团扎在这里有点不可思议。附近没有大剧场或大帐篷可让怪物们表演。我想这一定是两个镇子之间的歇脚地。
暮先生自信地在大篷车和小汽车之间穿来穿去。他知道往哪儿走。我跟在后面,可没那么自信,我想起了那天深夜我从怪物们身边溜过去偷八脚夫人的情景。
暮先生在一辆长长的银色篷车前停下来,敲了敲门。门几乎立刻就开了,高先生巨人般的身躯出现在门口。他的眼睛在微光中显得比平常更黑。要不是对他有所了解,我会发誓他没有眼球,只有两个黑色的空洞。
“啊,是你,”他说话声音很低,嘴唇几乎不动,“我好像感觉到你在搜索我。”他打量着暮先生,低头看见了瑟瑟发抖的我。“你还把这孩子带来了。”
“我们可以进去吗?”暮先生问。
“当然可以。对你们吸血鬼应该怎么说来着?”他微笑道,“想进就进?”
“差不多。”暮先生答道。从他的笑容看,这是他们之间的一个老玩笑。
我们进篷车坐下。里面东西很少,只有几个架子,上面放着马戏团的海报和传单,还有我见他戴过的红色高帽和手套,两件小摆设和一张折褥床。
“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拉登。”高先生说。他就是坐在那里也显得高大无比。
“我本来没这个打算,隆冬。”隆冬?好怪的名字。不过,对他倒是挺合适的。隆冬·高,听起来有种特别的味道。
“你们遇到麻烦了吗?”高先生问。
“没有。”暮先生说,“达伦不开心。我想他在这儿会好一点,和他的同类在一起。”
“噢,”高先生好奇地打量着我,“我上次见你之后你走了很远,达伦·山。”
“我宁可留在原来的地方。”我咕哝道。
“那你为什么要走?”他问。
我瞪着他,冷冰冰地说:“你知道为什么。”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们可以留下吗?”暮先生问道。
“当然。”高先生马上回答,“很高兴你们回来,真的。我们眼下正缺人手。排骨亚历山大、塞弗和塞萨、钢牙格莎要么休假要么出差了。魔术四肢科马克要来,但还没有赶到。暮拉登和他的会表演的神奇蜘蛛会给演出增色不少。”
“谢谢。”暮先生说。
“那我呢?”我壮起胆子问。
高先生笑了。“你没有那么重要,”他说,“但同样受欢迎。”
我哼了一声,没说什么。
“我们在哪儿演出?”暮先生又问。
“就在这儿。”高先生说。
“这儿?”我惊叫道。
“你觉得奇怪吗?”高先生问。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说,“我以为你们只在镇上或城里演出,可以有许多观众。”
“我们总是有许多观众。”高先生说,“不管我们在哪里演出,人们总是闻风而来。我们一般留在人多的地方,但现在是淡季。我刚才说了,几位最好的演员不在,还有……其他一些人也不在。”
高先生和暮先生交换了一个神秘的眼色,我感到他们有什么事儿瞒着我。“所以我们在此休整一下,”高先生继续说道,“今后几天都不表演,只是休息。”
“我们路上看到了一群宿营的人,”暮先生说,“他们有没有来找麻烦?”
“NOP战士?”高先生笑起来,“他们忙着保卫那些树和石头,没工夫来干涉我们。”
“NOP是什么?”我问。
“保护自然战斗队,”高先生解释说,“是一些环保战士,他们在全国各地奔走,阻止建造新的公路和桥梁。他们在这儿已经有两个月了,不过很快就会离开。”
“他们真的是战士吗?”我问,“有没有手枪、手榴弹和坦克?”
两个大人笑得前仰后合。
“他有时候挺傻的,”暮先生在大笑的间歇中说,“可是他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笨。”
我感到脸上发烧,但忍住了没说话。我凭经验知道,当大人笑你时,生气是没有用的,这只会使他们笑得更厉害。
“他们自称是战士,”高先生说,“其实不是。他们把自己拴在树上,把沙子倒进掘土机的引擎里,往汽车路上撒钉子,诸如此类的事情。”
“为什么——”我还想问,但暮先生打断了我。
“我们没时间问问题了,再过几分钟太阳就出来了。”他起身和高先生握手,“谢谢你收留我们,隆冬。”
“别客气。”高先生说。
“我的棺材你还保留着吧?”
“当然。”
暮先生愉快地笑了,搓着手。“它是我一路上最想念的东西。又能睡在棺材里真是太美了。”
“这孩子怎么办?”高先生问道,“你要我们给他也打一口棺材吗?”
“想都别想!”我叫起来,“我再也不要被放进那里面了!”我一想起被活埋在棺材里的情景,就禁不住浑身发抖。
暮先生笑道:“让达伦和别的演员住在一起吧,最好是和他年纪差不多的。”
高先生想了想。“埃弗拉怎么样?”
暮先生眉开眼笑。“对,我想让他和埃弗拉搭伴是再好不过了。”
“埃弗拉是谁?”我紧张地问。
“你会知道的。”暮先生说着,打开了车门。“我把你留在高先生这里,他会照顾你的,我要走了。”然后他就匆匆去找他那心爱的棺材去了。我回过头来,看见高先生正站在我身后。不知道他怎么这么快就从对面过来了。我甚至没有听到他站起来。
“我们走吧?”他说。
我咽了一口气,点点头。
他带我穿过宿营地。天方破晓,我看见几处大篷车和帐篷里亮着了灯光。高先生把我带到一顶灰色的旧帐篷前,里面住得下五六个人。
“这是一些毯子,”他递给我一包毛毯,“还有枕头。”我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变出来的,离开大篷车的时候他手里没有这些。可是我累得不想问了。“你可以想睡多久就睡多久。等你醒了我会来给你分配工作。在此之前埃弗拉会照顾你。”
我掀起帐篷的门帘向里张望。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埃弗拉是谁?”我转身问高先生,可他已经不在了,又是那样无声无息地迅速消失了。
我叹了口气,把毯子紧紧抱在胸前,走进帐篷里。我把门帘在身后放下来,然后静静地站在门内,等眼睛适应黑暗。我听见有人轻轻地呼吸。并依稀看出帐篷那头暗处有一个黑影睡在吊床上。我想另找个地方铺床。我可不想我的同伴起床的时候绊在我身上。
我摸黑朝前走了几步,突然,什么东西在黑暗中向我滑来。我停住脚步,定睛细瞧,真希望我能看见(没有星星和月亮时,就连吸血鬼看东西也很费劲)。
“喂?”我轻声喊道,“你是埃弗拉吗?我是达伦·山,你的新——”
我打住了,滑行的声音已经到了我的脚边。我站在那里,像生了根一样。一个肉乎乎、滑腻腻的东西绕到了我的腿上。我立刻知道了它是什么,但是直到它爬到我的半腰,我都不敢低头看。最后,当它缠到我胸口的时候,我鼓足勇气垂下眼睛,正好与它的目光相对,那是一条又粗又长、咝咝吐着信子的……蛇!
第八章
我吓得一动不敢动,僵立了一个多小时,看着大蛇那死人一般冷漠的眼睛,等待它发起攻击。
终于,朝阳透进帐篷帆布,吊床上的人影动了一下,打了个哈欠,坐起来环顾着四周。是那个蛇娃。他看到我时吓了一跳,坐在吊床上朝后荡去,举起被单,仿佛想要自卫。然后他看见那条蛇缠在我身上,便松了口气。
“你是谁?”他厉声问道,“在这儿干什么?”
我慢慢摇了摇头。我不敢说话,怕肺部的活动会引起大蛇的攻击。
“你最好快回答,”他警告道,“不然我把你眼睛挖出来。”
“我……我……我是达—达伦·山,”我结结巴巴地说,“是高—高先生叫我来—来的。他让我跟—跟你住在—住在一起。”
“达伦·山?”蛇娃皱起眉头,然后醒悟过来,指着我说,“你是暮先生的助手,是不是?”
“是的。”我轻声说。
蛇娃咧嘴一笑。“他知道高先生让你跟我住吗?”我点点头,他笑了起来。“我还没见过哪个吸血鬼连一点讨厌的幽默感都没有呢。”
他从吊床上翻身下来,走到我身边,捏住蛇头,把蛇一圈圈解开。“没事的,”他安慰我说,“其实你根本就没有危险。这条蛇一直都在睡觉。你就是把它拽下来它也不会动的,它睡得可沉了。”
“它在睡觉?”我尖叫道,“可是……它怎么会缠到我身上来?”
他笑了。“梦游呗。”
“梦游!”我瞪眼望着他。又望望那条蛇,它一直都没有动一下。最后一圈蛇尾解开来,我终于能够走到一边,我的腿都站麻了。“一条梦游的蛇。”我不自然地笑道,“幸好它没有梦吃!”
蛇娃把他的宝贝放到一个角落里,宠爱地抚摸着它的头。“它就是醒着也不会吃你,”他告诉我,“它昨天刚吃了一只山羊。像它这么大个儿的蛇不用经常吃东西。”他离开那条蛇,掀开门帘走了出去。我赶紧跟出去,不愿和那个爬行动物单独待在一起。
在外面我仔细地打量着蛇娃。他和我记忆中的一样:比我大几岁,长得很瘦,黄绿色的长发,窄窄的眼睛,手指和脚趾间有奇怪的蹼,身上覆着绿色、金色、黄色和蓝色的鳞片。他只穿着一条短裤。
“对了,我叫埃弗拉·封。”他伸出手,我们握了握手。他的手掌很滑,但却是干的。我抽回手的时候手上粘了几片鳞。它们像是彩色的死皮。
“埃弗拉·封什么?①『注:德语von,音译为“封”;用于人名前,表示贵族身份,并非用作姓氏。』”我问。
“就是埃弗拉·封,”他说,揉了揉肚皮,“你饿不饿?”
“饿了。”我说。然后就跟着埃弗拉去找吃的。
宿营地上热闹起来了。因为昨晚没有演出,大部分演员和助手都睡得很早,所以起得比平时要早。
我被这忙碌的场面吸引住了。没想到马戏团里有这么多人。我还以为只有我和斯蒂夫在那晚的演出上看到的演员和助手呢。可是现在我发现他们只不过是冰山的一角。至少有二十多人在散步、交谈、洗衣、做饭,这些人我从来都没见过。“他们是什么人?”我问。
“是怪物马戏团的脊梁。”埃弗拉答道,“他们开车、搭帐篷、洗衣、做饭、补戏服、打扫场地。事情可多了。”
“他们是正常人吗?”我问。
“大部分是。”他说。
“他们怎么会到这儿来?”
“有些是演员的亲戚。有些是高先生的朋友。有些是在路上碰到的,喜欢这儿,就留下来了。”
“可以这样吗?”我问。
“如果高先生喜欢他们的话。”埃弗拉说,“怪物马戏团里总有空缺。”
埃弗拉在一堆大篝火前停了下来,我也站住了。神手汉斯(那个用手行走,比世界短跑冠军跑得还快的人)正坐在一根木头上休息,祖丝佳(那个想长胡子就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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