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是一片狭长的走廊,紫檀木砌成的廊壁上,雕刻着许许多多只黑色的邪花。每一朵雕花,都有一双很妖娆的眼神,冷冷地逼视着我。
穿越过这条九曲回廊,我终于走出了这片杀机四伏的幻境。面前豁然开朗。
当我失魂落魄地从幻境中走出来时,已经伤痕累累,疲倦不堪。
我要找到刃月王皇柝,并且亲手杀了他,即使他是我真正的父亲。然后,毁灭这座痴迷于血液和杀戮快感的王城,并且,它终将万劫不复。
前面就是刃月王的宫殿,我很久以前来过这里。似乎一切如旧,连空气里血腥的气息都很熟悉。
我顿时血脉卉张,杀气蒸腾。我向天空沐酒城的方向,默默祝祷。用母亲教过我的古老咒语,向众神祈祷平安,忏悔罪恶。
然后,我在指尖召唤出一个华丽的幻术,凶狠地击向皇柝的宫门。那扇黑色如深渊般的宫门,被击得粉碎,轰然倒塌。我在眼神里召唤出破幻之瞳,随时准备诛杀任何突然出现的邪神。
当我闯入宫殿的时候,却看不到一个宫廷的侍卫。冷冷清清的宫殿里,零落着晦涩的阳光。
我忽然看见一个老迈的神,站在窗台前,寂寞地焚香。
那个孤独的神,有着很熟悉的背影。头顶邪恶的杀气云,一如我儿时梦里所见。他就是刃月城的王,皇柝。
皇柝似乎早就料到了我会来,面色不改,并没有露出吃惊的样子。
窗外枯黄的阳光,像干涩的樱花,静静铺满皇柝的脸。晦涩的阳光与他阴冷的笑容搅拌在一起,竟然刺眼得很惊艳。皇柝黑袍下面,有一席被阳光拓出的影子,在宫殿里拉得很长很长。
他双手捧着捧着一只精美的梓檀盒,凑在鼻尖轻轻地嗅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似乎并不满意。然后,他把香盒缓缓放回窗台上。接着,捻起旁边已经调制好的迷迭香块,用手指剥落下些许碎碎的檀香屑,添到香盒中。随后,他又捧起香盒,举到窗前,用诡异的四十五度角,对准了有阳光的方向。
偌大一座宫殿里,霎时弥漫开浓浓迷迭香的气味。空气中冉冉泛开紫色调,眼前妖娆的画面里,我仿佛看见一个妖艳女神在我面前娇嗔,让我销魂夺魄。
涅涯,你终于来了。
窗台前的皇柝用很痴迷的眼神,耐心而仔细地在撩拨着香盒,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我是来杀你的。
我手中掌控着厚厚一叠幻术刀刃,眼神里的破幻之瞳,如毒蛇的长信,对准了皇柝的咽喉。
皇柝依然不慌不忙,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我。
他眼神里有很纯净的王者之魄,邪恶却很高贵。我感觉得出来,他的破幻之瞳并不比我强大。
他指了指宫殿屏风旁一轮昏黄的铜镜,轻蔑地说,涅涯,看看你镜子里的自己,究竟有多么可怜。
我忽然不知所措,扭过头,看着那轮花漆镜面斑驳的铜镜。我不禁呆住了。镜子里的那张脸孔,苍白得没有任何血色。鲜艳欲滴的红唇,绘画出刚刚饮过血的兽的形状。额头狰狞无比的黑色莲花,像逆忍神族暗杀鸟的眼睛。而那一双很猩红色的眼神,像天边遮天蔽日紫红色的暮云。
我呆呆地看着铜镜,默默跪倒在镜前。在扑面而来的迷迭香里,渐渐收敛起了指间的幻术,枯萎了华丽的破幻之瞳。
皇柝诡异地绕到我的身后,我竟然忘记了警惕他的暗杀。
可是过了很久,他仍然没有动手。
涅涯,你早已经不属于神族,接受你的宿命吧。
皇柝诡谲的笑声回响在空荡荡的宫殿里,尖锐得很刺耳。
涅涯,你始终逃不出宿命的掌心,你所有的宿命,就是变成一个魔。
我的眼前出现了幻觉,一些不曾褪色的回忆,狰狞成血腥的画面。而每一张画面里都有一双很阴冷的眼神,逼视着我。一个原本纯净的神,在为救另一个神而大开杀戒之后,却染上了嗜血的习惯。得不到宣泄的嗜杀的饥渴,就像扑向窗台的蛾,被刺眼的阳光诱惑着,却找不到窗纸的出口。那些被我杀死过的神,躺在大片大片殷红的血泊里,向我很凄冷地微笑着。
涅涯,你跟本就不明白,你所做过的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其实,你并不是刃月神族,也不是我的儿子。
皇柝的话,似乎让我大吃一惊,又似乎在我意料之中。
其实,你是一个焚樱神族,也是焚樱王樱宫猎的儿子。而你千方百计要至于死地的樱不蔑,就是你的亲生哥哥。而焚樱王子樱狎,却是沐酒神族的王子。很久很久以前,就在你们两个刚刚出生的时候,我命人把你和樱狎偷出了王城,然后把你丢弃在沐酒城的外面,而把樱狎放在了焚樱王城。
我在你们的额头埋藏下很邪恶的咒语,让你们与各自的亲人,互相残杀。后来,为了救你这个异族,沐酒城的王子陌罹殿下,在焚樱宫城里手刃了自己的兄弟,樱狎。而你因为过度忧伤,唤醒了我埋藏在你体内的邪恶咒语。为了给陌罹复仇,你又处心积虑,阴谋毁灭焚樱王城,灭掉自己的焚樱神族。最后,你终于诛杀了自己的亲生兄弟,樱不蔑。
皇柝说到这里,对着窗外的暮空,阴险地大笑起来。
这场我精心策划的戏,真是太精彩了。
皇柝的话像晴天霹雳,从天而降,我几乎心痛地昏迷过去。我始终不敢相信他说的话,可是细细回想起从前的一切,却越来越清晰地否定着我的每一个怀疑。
暮晚的风吹进宫殿来的时候,我瘫倒在刃月宫城青花地板上,泪流满面。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睁开了猩红色的的眼睛,冷冷地问了一句。然后,渐渐站起身来,面对着皇柝,召唤起强大的幻术杀机。
皇柝并没有迎战的意思,只是诡异地笑了笑,说,涅涯,我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为了你。
然后,他缓缓走向窗台,亲手掐灭了梓檀盒里的迷迭香。空气中渐渐染透暗黄色的月,在他苍老的面容上,皎洁得很哀伤。
涅涯,你看看现在的你,已经被嗜血的欲望折磨成了什么样子。你原本是一个多么纯净而无暇的神。我只是想让你感受什么叫做哀伤,什么叫做仇恨。为了让你相信自己是一个邪族,我赋予了你强大的破幻之瞳。
我只是要你在过度的哀伤与仇恨中,返璞归真,找回一个神最原始的本性。只要你相信自己可以成为邪族,你就是一个邪族。而现在,你已经做到了。杀了我吧,完成你最后的蝉蜕。
皇柝慢慢闭上眼睛,跪在我的面前,双手捧着一把锋利的匕首,举在头顶。
当我走出宫殿的时候,东方的天空已经微微泛白了,可是我却都看不见。
亲腻在我身边的剪魂,忽然悲鸣起来,绕着我的头顶盘旋,像个受了伤的疯了的神。
我淡淡一笑,明白它一定是看见了我脸上的两道血痕,从瞳孔向下滑落。
我示意剪魂鸟安静下来,让它传出神谕,下令围困刃月城的众神族,各自返回城邦,重建自己的神族帝国。
而我,则凄然转过身,让剪魂在空中引领,向着远方焚樱城的方向,摸索着向前走。
我依稀记得昨晚,接过了皇柝递过来的匕首。可是我并没有杀他,而是刺向了自己的双瞳。
从哪里来,就要往哪里去。
破幻之瞳,永远都不可能属于我。
如果昨晚我手刃了皇柝,灭掉了刃月城,那我和一个刃月邪族又有什么区别呢。
就让这座神界的第七十三王城,自生自灭吧。
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剪魂鸟的秋天来了。
多想像一只剪魂鸟一样,没有悲伤,已无所谓仇恨。如果可以,我宁愿放弃一个战神的荣耀,化成一只神界的鸟。
我双目失明,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天空中仿佛有越来越刺眼的白光,让我血迹干涩的双眼有些痛。
在眼前大片大片的白光中,我终于疲倦不堪,像深秋最后一片猩红色的枫叶,坠落在地上,渐渐昏迷不醒。
东方鱼肚白稀释我猩红色的梦,昏昏沉沉中感觉到一种感觉叫做痛。
世界斜躺在我的眼神里。空气里到处弥漫着死亡的味道,几只受伤的剪魂鸟在我的头顶盘旋,尖唳哀鸣。几片凌乱的羽毛落在我的指尖,慢慢染透娇俏的红。我很清晰地感觉到身体慢慢变得冰冷,很苍白的疲倦感像东方淡妆的颜色。清晨并不刺眼的的阳光在我的脸上,温暖而透明。远处未熄的战火,坍塌的古城墙,荒凉的宫殿,城头隐约传来谁的哀歌。那一个瞬间,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宁静,想起了童年在母亲的怀里,听呢喃的儿歌,伴我慢慢睡着。我仿佛回到了很多个纪元前,那个华丽寂寥的宫殿,暮晚时节梓檀盒里母亲在焚一抹冷冷的香,王城深处传来宫女嬉戏的笑声。
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我忽然很害怕。我怕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猩红色的眼神,猩红了神界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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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众神的黄昏
更新时间2010…5…12 18:21:33 字数:2195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宫殿的樱木床上。屋子周围很熟悉的摆设,让我怀疑是否是在一个梦境里。
忽然有很尖锐的哀痛。
这是沐酒城里母亲的宫殿。我忽然意识到,母亲已经死去很久了,忍不住嘤嘤哭泣起来,像个在睡梦中惊醒的婴儿。
窗外清晨并不刺眼的阳光,透过烛红色的窗棂,铺满了宫殿的青石雕花地板。窗台上梓檀盒里袅袅娜娜,绕出凉凉的气息,是母亲焚过的香。
那种再熟悉不过的味道,总是能让我最狂乱的时候,心神安宁。
雕花窗格子里泄漏进来的阳光,斑斑驳驳在青石花梨木地板上。让我想起那一年在焚樱城里,和小小的樱祭坐在走廊里,看屋檐下滴落的雨珠,在青石板路上踩出浅浅的水漥。
抬起头,忽然看见了坐在床边的母亲。母亲脸上挂着温暖的笑容,用明丽的眼神静静地看着我,明媚了我的哀伤。
确认过眼神,是否就会遇上对的人。我愈发感觉这一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阴谋,是众神给我的梦境。
涅涯,你终于醒了。
母亲恬恬淡淡的笑容,温暖得很真实,让我感动。
她依旧是那么美丽。
母亲,我这是在哪里。我坐起身,仔细打量着周围的画面,一脸困惑的表情。
涅涯,你已经回家了。
母亲一把将我搂在怀里,我听得见滴滴答答的落雨声,像挂在母亲宫殿里墙壁上,那只古色古香怀旧风的钟摆。
我抬起头,却看见母亲在泪流满面。
后来,母亲很欢喜地告诉我,是我一个神,挽救了整个神界。
我现在才终于明白,我生命中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众神的一场戏剧,一个预言。
母亲对我说,在很久很久以前神界的第一次的圣战结束的时候,剪魂鸟和火槃鸟从众神那里,向七十二王城叼来了神谕。神谕中说,刃月城的摩征原本是一个纯净无邪的神族,却因为爱妃黛雨霾的死亡,归罪于众神。过度的哀伤和仇恨,最终让摩征神性泯灭,邪恶入骨。
于是众神做出了一个预言,关于一个神是否可以幻灭成魔。
众神让沐酒城和焚樱城选出一个神来,让他被被赋予一个神秘的宿命。在这个神的宿命里,他会经历无穷无尽的劫难。如果他最终战胜了心魔,并没有被内心的哀伤和仇恨腐蚀神性,那么神界就可以继续存在。假如他像摩征一样,因伤着魔,那么,神界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必须被毁灭。
而这个被众神选定的牺牲品,偏偏是我。
原来,神界第七十三城,并不存在。
在我的宿命的最后,我并没有杀死刃月王皇柝。那一刻,所有神的目光,都聚集在我手中的匕首上。那把锋利的刀刃,在那个瞬间,决定着所有神族的命运。生存下来,还是被毁灭,只在我的一念之间,最后的答案,藏在我恐怖的猩红色眼神中。
原来,自始至终,我的全部生命都是我一个神在演戏。众神是看客,冷血而无情。然而,他们给我的考验,却太过于血腥。
当我跪在哥尸体旁哭泣的时候,众神在微笑。
当我眼睁睁看着父王灵花,在焚樱王城里被焚毁成灰烬的时候,我在流着血泪,众神在开心地笑。
当我看见母亲静静躺在宫殿里的床上,已经自刎而死的时候,我痛哭失声,而众神却在狂欢似的笑。
当我抱着樱祭枯萎冰冷的身体,躲在沐酒城宫殿的角落里,痛不欲生的时候,众神却都笑得弯了腰。
在我刺向自己双瞳的刹那,只有我一个神在泪流满面,所有的神族都在疯狂的欢呼,庆贺神界的重生。
所有死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