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铭沉默,想必是百感交集。
季惟小心翼翼:“如果食言,我甘心以死谢罪。”
空白的电波之后传来思铭的轻笑:“也好,就等你回来陪我放羊。”
短短四十八小时,蒋聿觉得自己好像忽然苍老了许多。程颢的每一步棋都走得扎实隐蔽,看不见最直接的损失,却不露痕迹地透穿他的软肋。徐辉似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幕后黑手,关键时候,永远不会用自己的身家性命去犯险,更何况这是一个再分明不过的赌局,他不过是个看客。
逆境所困的时候,最好的奢望不是有人雪中送炭,而是没有人落井下石。身经百战,蒋聿深谙其中的道理。
正午,阳光正好,一路畅通,蒋聿却把车开得缓慢。
混沌而忙碌地在密闭的钢筋匣子里待了整整一个上午,蒋聿有种被抽空的疲惫感,没有心情,不在状态,甚至没有胃口。以为出来透透气至少会好一些,烦恼与困顿却照旧悬在心口。绕着主城开了一圈再一圈,直到翻腾的胃酸开始向他发出警告。蒋聿回过神来,看了看四周,熟悉的街道,陌生的人,还有一家曾几何时来过的火锅店。
好像在一瞬间就回想起许久以前的那一幕,季惟带自己来这夜宵,他酣畅淋漓地吃,他打包了两碗皮蛋瘦肉粥,记忆里的每一处细节都像一帧帧的画面在眼前一一闪过,然而蒋聿却已经回想不起究竟是从哪一刻起,他开始沉迷于与季惟的相处之中。
又一次走进这家店,摆设与装饰一切如故,招牌却已经易了主。蒋聿还是要了一碗粥带走,只是不知口味是否也已经变了。出来的时候,他顶着阳光眩晕地站了一会儿,深呼吸以后被一旁花店门口的人影所绊住。
蒋聿认出了齐野,那个经由季惟引见,在飞机上同自己相邻而坐的男人。
他正与老板攀谈,认真地挑选着花,偶然间抬头,才看见了蒋聿,温和地一笑。
蒋聿犹豫了一下,原本只想默默地离开,照面以后终究是免不了礼貌的寒暄:“来买花?”
“送人。”齐野接过了话茬,花已经扎好,递了过来。蒋聿意外地看着突然捧过花束的漂亮男孩。
齐野似乎看出了他目光里的疑惑,从容地解释:“这是季惟的朋友,我们约好了来买束花,去看季惟。”
莫寞端详着眼前的花,淡淡地笑起来:“不知道这样季惟会不会喜欢,我说那个房子太闷了,他却不以为然。”
那样子让蒋聿为之一怔,毫无理由地想起了季惟。
“只要说你买的,他一定会喜欢。”
“付钱的人可是你。”
“那他一定很为难。”
蒋聿听着他们之间默契的对话,忽然情不自禁地打断:“他就住在附近?”
齐野愣了愣:“他最近身体,恐怕不会愿意见外人。”
答非所问,蒋聿自然明白他的用意,却多少有些难堪与失落,盯着花半晌才喃喃自语:“也许绿色盆景会更好一些,他对花粉有那么点过敏。
“是么?那就再买一盆吊兰,有备无患。”
齐野礼貌地冲他示意告别,带着莫寞匆匆离开。
蒋聿回到车上,粥已经变凉。
天渐渐黑下来,季惟舒适地躺在沙发里,看着齐野将几盆绿色植物摆上茶几,又悉心地照料一番。空气里飘来的是阵阵的食物香气,季惟朝厨房望了一眼,愉快地笑起来:“齐野,往后你到我家,是不是都准备带着莫寞?”
“是他非要来,我总不能限制他的人身自由。”齐野在他对面坐下,喝一口茶,郑重其事地看着季惟,好一会儿才续道,“你交给我的事,已经办妥。”
季惟正兴之所致地摆弄盆景,听罢淡淡一笑:“谢谢。”
齐野忽然觉得无话可说,季惟这样的客套话陌生得就好像是临行的预演。莫寞从厨房里小跑着出来,心情愉快地问他,番茄炒蛋是不是应该放一些番茄酱会更好。齐野从沉思中惊醒,茫然无措地问了句怎么了。
“你不是爱吃甜的么?”莫寞愣愣地站在那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又渐渐体会出气氛的凝固。
季惟只能若无其事地为他解围:“就照你说得做吧,番茄酱应该就放在冰箱里。”
莫寞听话地走开以后,齐野尴尬地笑了笑:“这个孩子不让人省心,心智敏感,同你很像。”
季惟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自顾自地打算:“还有两天时间,你可以准备准备,到那天,我们机场见,就像上次一样。”
“……”齐野口中的茶突然在喉咙口哽住了,好不容易咽下去以后已是满脸通红,“季惟,你在同我开玩笑?”
72
72、第七十二章 。。。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一口气全部写到结尾,但总有事情突然冒出来啊……
anyway,下决心下章全部搞定!
七十二、
他摇头:“我倒觉得是你在跟我开玩笑,我只记得你曾经说过就算我入地狱,你也会准备好陪葬。”
“可是后来,我再也没有幻想过自己能有这样的机会。”
“现在给你机会,还不快领旨谢恩?”
“……季惟,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容我想一想。”
“并非太突然,而是今时不同往日。”季惟笑起来,像个恶作剧得逞了的孩子,“时间死气沉沉,人却是活生生的,你犹豫了,说明想法已变,我不会强求。”
齐野掩面,忽然深深叹了一口气:“我答应了莫寞周五陪他去医院作HIV的检查,他一个人不敢去。”
“所以为了他,你决定选择留下?”
“季惟,希望你别误会,我对你从来都是认真,只是我能做的都已经做尽,我以为我可以不在乎结果,甚至不在乎你心里装着另一个人,可是我不可能一辈子都假装幸福。”
“我明白。”齐野的百口莫辩终于让季惟放弃了继续延宕悬念的念头,“所以机票根本就不是为你而准备的。”
齐野愣了愣,容那些扑朔迷离的话在脑中一一消化以后:“我被你算计了。”
“不算计又如何知道你的秘密?”季惟替他再满上一杯清茶,“莫寞是个很固执的小孩,在一起久了,你就会知道他跟你一样幸运,受了上帝同样的恩宠。”
“我们才刚刚认识,我只是把他当成弟弟。”
“不管怎样,祝你幸福。”
还想辩解什么,却终究被如此简单而极具杀伤力的祝福抹得一干二净。齐野笑着道了声谢谢。
“也谢谢你的盆栽,鲜花恐怕还是要麻烦你带回去,我不想整晚都因为打喷嚏而睡不着。”
“也好,就当你又转送给我。蒋聿到底比我更了解你,回头替我对他说声谢谢。”
那几天里,心情最好的,莫过于程颢。行动上雷厉风行、争分夺秒,表面却依旧风光无限。即便在这种紧要关头,程颢也不会冷落了他的小情人,忙过以后照样寻欢作乐,翻云覆雨至天明,倒不是他有多动情,只不过新鲜通常是诱人的,发泄压力也总是需要一个听话好用的调剂品。
周四天气晴朗,却不是一个好日子,至少对蒋聿而言。午后,季惟在最后一份文件上签完名后,准备出门找个清静的地方喝一杯下午茶。进电梯前,接到程颢的电话,那样绵软听上去却叵测的口吻,告诉他餐位已经订好,车子已经在楼下等他。
季惟来到门口,果然如他所言,他的保镖已经恭候多时。
他上前:“我可不可以稍微挣扎一下,拒绝上车?”
“程先生说了,如果你不配合,我们可以采取极端措施。”
季惟自嘲地笑了笑,配合得上了车。半小时以后,车子在近郊的一处烂尾的小楼前停下。季惟环顾四周,阳光灿烂、气氛却肃杀。
走进去不久,便见到迎上来的程颢,季惟向他打招呼:“杳无人烟,真是个毁尸灭迹的好地方。”
程颢无辜地笑起来:“季惟,你的想象未免太血腥了,请你来只是观摩一下临时摄影棚。”
季惟走近几步,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看,灯光、布景、烟雾一应俱全,闪光灯掠过以后揭晓的模特没有任何惊喜。季惟在观众席上坐下,无声地看了一会儿,不知为何,他今天觉得程颢的这个小床伴特别得不堪入目,倒不是因为那些前卫的妆容或者透视的时装,而仅仅是一种情绪。
季惟低头看了眼时间,余光里的保镖依旧兢兢业业地守在他左右,他回过头,对上程颢不怀好意的笑容。
“你好像心事重重?”
“你的保镖让我觉得很不自在。”
“习惯了就好,只要你不总想着节外生枝,就会很安全。”
季惟从容地笑了笑:“我饿了。”
“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再过十分钟收盘,我们应该提前庆祝一下。”说罢,程颢心情愉快地叫停了现场的进程。
工作人员开始忙碌地收拾,在这最后的十分钟里,季惟纹丝不动地坐在原地,就仿佛外界与他无关。他的目光定定地垂落在手表的表盘上,秒针的每一次转动都像是在心跳里重重地打上休止符。
然后一切都在某一时刻的终结里尘埃落定,季惟恍惚地站起来,看见程颢搂着他的小男友,与他的笑容,整个世界都躲在慢镜头里。
车速飞快,眨眼间已回到了市区,阳光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收敛了气焰。季惟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的城市与街道,耳畔是程颢附属品所哼出的英国民谣,旋律平和,却叫人厌烦。季惟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捂住耳朵,视线变得专注。当跑车从原有的路线忽然打了个急转弯以后,季惟发现周围变得越来越熟悉。
经过那幢写字楼的时候,车速突然变得很慢,季惟回头看了眼程颢,却发现他正从遮阳镜里悄然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是故意的,在这种时候路过对手的大本营,就好像在向自己炫耀他是最后的赢家,季惟冷冽地笑,为自己点上一根烟。
烟灰顺着风从车窗里扬出去。
十二小时后的清晨,季惟坐在母校操场的看台上,这里没有喧嚣、没有沉闷的空气、没有拥挤得如沙丁鱼罐头一般的建筑物,然而所有烦恼和忧虑却依然困在脑中挥之不去。他很想揉一揉眼睛,然后环顾四周,发现时光回到若干年前,自己不过是做了一场梦。
季惟有时候真的会想,如果许多年前他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同性,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人叫谢思铭,不曾来到这里,没有遇到过曾少非,那会是怎样。生活会不会比现在要好过一些,他很想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但终于下不了狠心。人之常情,如果连自己都否定一路亲身走来的人生,那是多么残忍的事。所以只有学会自欺欺人才是最好的安慰。更何况,倘若没有过去这一切,他也一样会遇到蒋聿。
有些事很蹊跷,在劫难逃,季惟早就释然,并且,愿意相信在将来的某一天,他会重生。
73
73、大结局 。。。
七十三、
太阳慢慢地升高,季惟站起来,沿着林荫道走过饱经风霜的教学楼,他曾经很喜欢这里,冬暖夏凉,无忧无虑,醉生梦死。当一个人开始禁不住怀旧的时候,大概也意味着他对现状的深深不满,季惟情不自禁地笑起来,仰起脸,面朝阳光的时候,他看到了许久没有见面的陆晓。
零星的几个学生从他面前走过,陆晓在原地站定,也发现了他。
于是找了个生僻的角落,聊了两句。陆晓告诉他,少非送他来上第一节早课,还没有走远。季惟心生艳羡地感叹,却终究没有多嘴,只是交待他一定要看好了少非,如果有意外,一定不要给他留全尸。
陆晓忍不住笑了:“少非说你最近很忙,一直见不到人。他唯恐你积劳成疾,我是不是也有权利学着吃点醋?”
“放心,就算我再祸国殃民,这辈子也再也轮不到他。”
“我知道,他说你心有所属,却原谅不了过去。”
季惟忽然沉默,目光从陆晓的身上挪开,飘散在不远处的周围,满目的绿色很清新:“所以我在拼命救自己出来。”
他收回目光,余光敏感地触到几抹令人不愉快的黑色,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陆晓还没有明白过来,就被抱了满怀。
季惟在他耳边低声轻语:“帮我个忙,我想换你这身衣服。”
一个小时以后,季惟如期到达了最后的目的地。
这里是个少不了离别的地方,这里是万里晴空的起点,这里可以替你完成时间与空间的转换,这里是机场。
季惟站在偌大的玻璃窗边,从墨镜之后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时间在等待里变得一文不值,季惟似乎能闻得见空气发酵的味道。
有女人拖着沉重的行李小跑着,冒冒失失地撞上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