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本那么高,叔还同意种三七?”
“谁想得到?你不知道,那时候这一带种三七的,好多家都发大财,我们村还有附近几个村全都在种,疯魔了一样!那挨千刀的又说得天花乱坠,你叔才犯了糊涂。哎,我就说嘛,钱哪有那么好赚,还不如原来种蔬菜,至少不用担惊受怕。”
“那现在,三七还卖不起价?”
“卖不起来。去年挨千刀的卖了个成本价,今年的买主还没找到。如果卖给来村里收三七那些人,估计就几十块一公斤,成本价都卖不到。你叔都不想种了。”说到这里沈母叹了口气,犯愁道:“可不种三七又能种什么?都投了那么多钱,把地翻了重新种蔬菜得花更多钱。”
沈清源听贺景瑞说过,去年张永靖的三七是看在贺家的面上,高价卖给周氏药厂的。今年也可以这样操作,反正周氏家大业大,多花千把块钱做个人情并不算什么,比请客送礼还省点儿。
可沈清源不愿意这样。
他心里很清楚,贺成功看不上自己,除了性别问题这个根结以外,多少还是有点嫌他的出身。
当然贺成功自己也是白手起家,倒不是嫌他穷,只是贺景瑞给他买房子买车开店,总给人一种沈清源被包养的感觉。贺成功是顶看不上那些被包养的人。
因此,知道沈清源这个人存在之后好长时间,贺成功都不屑和他见面,当他是猫狗般的存在。
后来听到贺景瑞说那一段两人患难的经历,才松动了些。及至沈清源主动交出房产证这些东西,贺老爷子才算改变了一些对他的看法,改口来了个三年之约。
因为自卑,沈清源比旁人要更敏感,尽管跟贺成功接触少,但对老爷子的想法,他是门儿清!这多少让他有些难过。
他把贺景瑞看成自己的另一半,可以欣然接纳贺景瑞的馈赠,但不代表他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尤其是贺家人的看法。
在这方面他好像跟贺成功心有灵犀,都觉得穷点儿没关系,可不能让人戳着脊梁骨说“没有贺氏你什么都不是”。
即使远隔千里,贺老爷子也睁着一双明灯似的眼睛盯着他呢!这三年是个缓冲,他要做得好,说不定有商量的余地,他要做不好,跟贺景瑞照样没戏!
所以,听到钟家的艰难,他一点儿没去动贺氏的脑筋。
买主他可以找,经济上的困难也可以自己解决。他如今好歹有点儿积蓄,有点儿做生意的经验,还学了两年管理,比当年进城打工好太多了。那时候都过来了,现在的为难算得了什么?
“妈,今年张永靖找贺景瑞借钱又是为啥?”他吸溜着老妈的爱心面条,随口问:“那时还不到收三七的时间,他是想干别的?”
“可不是想干别!你不知道他的幺蛾子有多少!我们这不是有好多澡堂子吗?去年开始就有城里人专门开车来泡,老王家把他家门口的澡堂子圈起来,开了家农家乐,一下就赚大发了。那些有澡堂子的就跟着开旅社、搞农家乐,都赚了不少钱。”
沈母口中的澡堂子其实是天然温泉。杨柳村这地界上温泉资源丰富,村里、山上都有很多或大或小的泉眼,村里人都不在家里洗澡,直接到泉眼里泡。这些泉眼一直是公用的,从没划归到任何家,这下竟成了某些人的生财之路。
“他们把澡堂子圈了,村里其他人能同意吗?”沈清源好奇地问。
“不同意怎么办?又没财力盖旅社,空摆着也浪费,他们赚了钱好歹还要上缴点儿到村里,大家至少是有好处的。”
这样说,沈清源就理解了。
开农家乐比种田赚钱也比种田轻松,但第一笔投入也比较大,至少得有个院子、有十来间空房,盖不了楼就干不了。然而村里始终有一批村民没这种能力,自然乐意坐着吃点那些富户的漏沟水。
沈清源想起村里突然多出来的楼房,和那些到处飞舞的白床单,肯定都是开农家乐的。
“那个挨千刀看人家赚钱,他也想跟着搞农家乐,说是找小贺借钱,谁知道竟然跑去嫖……丢死人了!”
“妈,其实他想的也不错,我们也可以开农家乐嘛。我的存款应该够本钱的。”
“哪有那么容易?”沈母轻轻拍了儿子一下,带了点儿嗔怪道:“我们家不管哪处院子都离澡堂子远,没澡堂子怎么开得起农家乐?”
“那张永靖当时是怎么打算的?他肯定有办法,要不然不会随便去借钱。”
“他有个屁办法!他就是想跟老李家合伙,李家出澡堂子,我家出本钱。但他出了那种事,老李家早把澡堂子卖给别人了!”
“咦?李家自己不开,卖给别人?”
“还不是他儿子出的主意。”
沈清源心里咯噔了一下,沈母口中的老李家就是李邺家,老李能管住老子的儿子自然是李邺了。
这个名字实在太遥远了,连带那些曾经的纠葛回忆也模糊不清。然而到了杨柳村,作为多年的、关系还比较好的邻居,这名字忽然就变得突兀而鲜活起来。
☆、第101章 〔一百零一)路人渣攻1
吃完早饭,沈清源搀着母亲出了老屋。他先把母亲送回钟家小远,又拿了农具往田里走。
一路上遇到不少同村人,收到无一例外的是先惊愕后避让的眼神,有些跟钟家关系好的会生硬地打招呼,有些则避之唯恐不及远远就躲开,有些则假装没看见漠然地擦肩而过。
沈清源在身后异样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中,若无其事地往前走,脊背无比挺直,态度无比淡定,那些不甚友好的目光议论仿佛丝毫影响不到他。
这个时候,他有些感谢以前那堪称漫长的“野种”生涯,如果没有被嫌弃后偷偷跑到河边清洗自己的痛苦童年,估计也不会有现在这样无视周遭的气定神闲。
他走到田边时,钟秀芳已经在田里劳作了。
钟大富这段时间腰病发作无法下田,地里的农活都落到她一个人的肩上。
钟秀芳只比沈清源大两岁,今年也不过27岁。她是圆脸盘水杏眼,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虽然是结过婚的人,但看上去还带着点儿未婚少女的拙朴和莽气。即使下田干活,她也仍然很在意形象,深蓝色的旧外衣里露出一角水红棉衣。是灰扑扑背景下的一抹秀色。
她在大棚里进进出出,小心地把三七苗重新种回翻好的土里。忽然抬头看见沈清源,动作不由得停滞了一下。
沈清源平淡地问她:“我该怎么做?”
钟秀芳和他对视了几秒钟,没有答话,蹲下来继续干活儿。
沈清源在旁边看了一小会儿,大概是学会了,走到她身后背对着她开始种苗。
开始钟秀芳还不时瞄他一眼,检查他干活的准确性,要是哪里不对,便会把苗撬出来重新种一遍,算是无声的指导。
如此两、三次后,沈清源基本驾轻就熟不再需要她的监督。
他俩谁都不说话,一径埋头劳作。
种完一排苗后,钟秀芳站起来擦了把汗,往嘴里灌了一通水,瞥眼看到不远处的沈清源。他的眼睛紧盯着手里的活计,一副浑然忘我的专注样儿,手里动作十分有条不紊,然而速度绝对不慢,一忽儿就种了一长溜。
钟秀芳拎起水罐走到他旁边,把水罐放到他脚下,不等他抬头就飞快地离开了,拒绝与他发生眼神接触。
有沈清源帮忙,活儿干得快多了,一个上午就种完了一个大棚。中午钟大富把饭送到田里,准备了两份,他俩各踞一头默默的吃完,稍事休息又开始新一轮劳作。
如此几天,三七苗种完了。他们活计暂时告一段落,下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就是把成熟的三七卖出去。
这事一时半会儿急不来,沈清源决定先休个短短的假期。
说休假,其实他也没什么事可干,唯一的消遣就是跟贺景瑞视频聊天。
杨柳村是通了网络的,但老屋年久失修,并没有开通信号。沈清源平时都是跟贺景瑞发短信联系。可短信有字数限制,来来去去好多条也有意犹未尽之感。
他本来想到钟家上网,可那天他在门口碰巧听到老妈跟钟大富吵架。
老妈哭哭啼啼地指责钟大富:“小源寄钱回来的时候,你怎么不嫌他?如今房子盖好了,该置办的都置办了,倒想起嫌弃了,这不是卸磨杀驴么?”
钟大富抽着烟袋,愁哈哈地辩解:“我不是嫌他……以前也不知道他是那啥……唉,就是把他的碗筷分一下,也没别的意思,他就不高兴了……”
“分碗还没别的意思?你的意思不就是怕他带病!这么伤人的事你都做得出来!呜呜……”沈母悲愤交加指责完,捂着脸伤心地哭起来。
“哎呀你别哭了!村里人说得可吓人了……”
不等他说完,沈母一跳八丈高,带着泪啐道:“呸!你听那些烂嘴的乱说!那种病要乱来的人才会得,小源可干净了!再说那病在一起吃饭啥的也不会传染!”
沈母偷偷住院的时候就已经把hiv的情况打听得门儿清,如今说起来各外理直气壮。
“你又知道?”钟大富不很服气地说。
“我就知道!你宁可信外人也不信我?!你这个没良心的(以下省略500字咒骂)……”
沈清源听了这一耳朵就感觉脑仁儿嗡嗡疼。果断地悄悄离开,留夫妻俩继续拌嘴。
他在村里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盘算着要不要到县城找网吧上网,虽然去县城当晚肯定赶不回来,成本着实有些高,可他实在太想贺景瑞了,想得抓心挠肝的,总是发信息见不到人实在是隔靴搔痒。
踟蹰间,他忽然看到不远处的小学校——这是新盖的希望小学,据说接受了不少捐赠,设施比较高端,应该有信号吧?
他小跑着到学校门口。
学校大门敞开着,一群小孩在操场上追逐一个皮球。骤然见到他,领头的几个来了个急刹车,差点撞倒了后面的一片。
沈清源试着跟小孩们说:“你们老师呢?我想在这里上网,你们能帮我叫一下老师吗?”
领头的一个孩子听了他的话,转身跑了,不一会儿拉着一个男人的手走到操场上,一指沈清源:“就是他,要找老师。”
沈清源看到这男人时,心里咯噔一下,在走还是留之间犹豫了半秒钟,再抬起脚想走已经来不及了。
李邺上前几步叫了一声:“小源。”
这个时候跑掉似乎太矫情了。
沈清源只得将身体停在一个要转不转的角度上,然后慢慢地转过身,面无表情地对李邺一点头算是打招呼,又说:“我能不能用学校的网络?方便的话借我用一用,我可以付钱。”
李邺敛去脸上的惊喜,扫了一眼他手里的手机,客气地问:“你需要电脑吗?”
“不用,有wifi就行。”
李邺点点头,说了一句:“你跟我来。”
沈清源跟着他来到学校后院,李邺让小孩抬了个板凳过来,放到学校墙边。这个地方角度正好,既可以晒到太阳,又不至于太晃眼睛。
看沈清源坐到板凳上,李邺才将密码告诉他。等手机联上网后,李邺很自觉地走开了。
联网的时候,沈清源就已沉浸在即将跟贺景瑞见面的喜悦里,早忘了身在何处,更别说李邺如今这个相当路人的存在。
他面带笑容地连上了视频,心跳陡然加快,手指都忍不住地发颤,一颗心在阳光下飘啊飘的,跟喝醉了差不多。
然后,手机屏幕上跳出了贺景瑞那张英俊带痞气的脸。
☆、第102章 (一百零二)路人渣攻2
以前看到某些文艺青年写“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的时候,贺景瑞还觉得装逼,如今他算是结结实实体会到了这种装逼传说中的高端想念。
小鞋匠在杨柳村想他想得抓心挠肝,他坐在贺氏大厦顶楼也思念泛滥成灾。
工作忙还好,但凡闲下来,哪怕只是一小会儿,小鞋匠的影子就山呼海啸而来,贺景瑞到哪里都能想起他。
比如有时候加完班,习惯性的要拨电话说“我现在回家了”,可按下去一、两个数字键,才想起并没有人做好饭在家等他;或者在浴室里洗漱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喊“清源给我把那件衣服拿过来”,然而房间里空荡荡的无人回应,衣服静静地挂在衣橱里,那个替他拿衣服的人早已离开,得他自己抬腿去取……
这种身心俱空的感觉实在不好受,他只得拿无数的工作来填,可是填来填去仍旧是个空,时不时总能听到一股孤独凄冷的风在腔子里呼啸,世界都变得灰暗了。
他的目光时而幽怨时而冷酷,满脸写着“他妈的,烦着呢”,公司里的人见了他都要绕道走。
谁想得到他披了张狂霸酷拽的皮,实际是的空虚寂寞冷苦逼?
反正他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