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照片上不太一样,和别人讲的也不太一样。”
蒋进还是垂着眼睛不讲话,陶美娟看着窗外的雨帘,不知在对谁说,
“我知道建东爱玩,我从来不管他,男人嘛,有几个不吃喝嫖赌的。我一直以为我会遇到年轻女孩子挺着肚子打上门来,可是这么多年,建东这里风平浪静,从没闹出什么难堪的事儿,我心里还一直觉得自己挺幸运的,没摊上这种事,闹了半天……”
她看着蒋进,
“原来是个男人。”
路云平心想,他又不是没把小姑娘的肚子弄大过,这种事要都能打到门上,林建东就白在西京城混这些年了。陶美娟说到底是个女人,男人圈子里玩的多夸张,她可能想不太出来,更不可能把这种事安在自己男人头上了,这可能是所有女人共同的天真之处——全天下猫儿都偷腥,独独我养的这只又傻又憨不会的。
陶美娟把膝头的卷宗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沓文件摆在桌子上,
“蒋先生的能力真是令我大吃一惊,蒋先生的手段也的确厉害。”
蒋进伸手把东西接过来翻看,一时间屋子里没人说话,屋外哗哗的雨声传进来,更显得慌乱不堪,陶美娟扭过头,看了看路云平,又看了看黎晖,最后还是对路云平说,
“可以给我一支烟吗?”
路云平为陶美娟点了烟,蒋进恰好也把东西看完,陶美娟隔着烟雾问他,
“蒋先生吃惊吗?”
蒋进摇头,
“他说过的,如果死了,就什么都留给我。”
烟灰撒了陶美娟一身,她低头扑簌了几下,再抬头时,刚刚眼里的震怒已经退了下去,
蒋进抽了两张纸递
过来,又淡淡的解释,
“他没有儿子,让我给他披麻戴孝摔火盆。”
陶美娟狠狠的吸了两口烟,
“你在国外读过书,也许你觉得这些公证文件是有效的,但是我现在一句话,它们可以一文不值。”
蒋进把文件整理好,又放在先前的位置上,
“我相信您有这样的能力,其实这些东西,对我而言本身就没什么价值。”
蒋进顿了一下,声音有些颤抖,
“人都要不在了。”
☆、摊牌
陶美娟盯着蒋进,两人在沉默中互相揪扯,好像无声的厮打,那支烟在陶美娟的手里燃尽了,烟灰掉在她的整端的毛料裙子上,路云平抽了纸递过来,才打破僵局。陶美娟在烟灰缸里按灭了烟头,站起身来,说话时明显能感觉出她的压抑,
“我想用一下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陶美娟又恢复了从前的端庄平静,裙子上的烟灰痕迹也清理的很干净,她重新在蒋进面前坐下,把那叠文件装回袋子里,
“蒋先生,无论建东怎样,我想事情还是要解决的。”
“什么事情?”
陶美娟脸上的冷笑一闪而过,她仍然尽力想保持住一个官员的得体形象,
“蒋先生,你有本事进到ICU里,我也有能力调取ICU的录像,我想建东苏醒的那一会,应该已经告诉你是什么事情了吧。”
路云平去看黎晖,黎晖也在看他,两人心里想的一样,蒋进一回来,陶美娟立即就得到消息了,他们在医院遇上绝非偶然,搞不好陶美娟就在医院外等,专门留出时间来,想看蒋进要干什么,至于在电梯口碰见,陶美娟也不过是视而不见,她当时上楼应该就是调取录像,然后直接就杀到门上了。
可是直到现在,路云平和黎晖都不清楚究竟陶美娟嘴里的事情指的是什么。
蒋进摸了摸手掌,那上面还留着林建东的触感,
“他只说他要离婚。”
陶美娟没想过蒋进会把这句话讲出来,而且讲的这么平静,在她看来,做人做到哪一步,都不能丢了脸面,蒋进的这句话却是真真切切的不要脸,她已经很多年没这样和人打交道了,羞耻和愤怒令她呼吸急促,可她还是压抑着,她不希望自己像个悍妇一样冲过去扇人耳光,这在她而言也是没有脸面的事情。
好半天,陶美娟才说,
“离不离婚是我和建东之间的事,现在,请你把密码告诉我,这才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我已经联系了他的律师,如果顺利的话,明天你们的手续就可以结清,到时我会把你需要的东西都交出来。”
“蒋先生……,我希望你明白我不是在和你讨价还价。”
蒋进这一次没等说完就打断她,
“陶处长,你手中的权利我非常清楚,我同时也很清楚你要的东西关系重大,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文件的原本没有在国内,想取出来只有凭密码这一项。”
陶美娟看着他,这个年轻的男人虽然悲伤,但是也显示出了强大的冷静,他薄薄的嘴唇一开一合,每个字都砸在陶美娟的软肋上,
“他的这些个人财产如果变卖了,也不够补那个大窟窿,陶处长,你是在救自己,离婚了,大家都解脱。”
陶美娟从沙发上站起来,居高临
下的看着蒋进,
“蒋先生,我再说一次,我不是在和你讨价还价,你现在不愿意说出来没关系,我想会有人能让你开口的。”
从角落里有人笑了一声,陶美娟吓了一跳,扭头才发现黎晖一直在门廊旁靠着,他的面容有些模糊,但一声笑里的不屑太明显了。陶美娟觉得自己不能再在这个房间里呆下去,她往门口走,路云平跟在她后面,两人走到门口时,陶美娟看了眼黎晖,然后对路云平说,
“路总,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推倒了还能重来,工作组的行动力是很强的,我想安和的账户应该已经封冻了吧。”
她盯着黎晖,
“和安和有关系的,都跑不了。”
黎晖又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看起来痞的要死,陶美娟以为他会说什么,但是黎晖只是笑了一下而已,多一个字也没讲。路云平拉开门,陶美娟的秘书撑着伞站在门外,陶美娟走进雨里回过身,
“路总,火已经开始烧了,咱们都要保护自己,对吧?”
路云平是唯一还维持着礼貌的人,
“我清楚,陶处慢走。”
路云平的平静在关上门后就消失了,他大步走到蒋进跟前,
“赶紧给我说清楚,你们到底在安和干了什么?”
黎晖也走了过来,把路云平按在沙发上,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然后塞在路云平嘴里,
“别喊,他会说的。”
原来蒋进进入安和不久,也发现了安和在合同执行上的漏洞,这样非正常的运转速度,在前期会消耗掉大量的现金流,而事实上安和是个临时凑起来的皮包公司,账面上根本没有这么多的钱可以流转,林建东曾向黎晖提出增股的要求,但是被黎晖拒绝了,做高铁项目黎晖是打算捞一票的,和政府做生意风险不见得低,他没打算多混。可是林建东一直做政府项目,他很想捞油水,高铁建成后,后期有很大的维护工期,林建东很希望安和能做下来,一来可以带来巨大的利润,二来安和的大进大出可以把维扬的灰色账目洗白。
所以他决定单独注资,可是这么大的一笔钱数,一时间他很难弄到,于是他就想到了陶美娟。陶美娟和林建东夫妻十几年,的确不太过问林建东生意上的事情,他俩的恩爱夫妻是有周期性的,林建东大部分的时间不知道在哪儿野,但是重大节日或者陶美娟有事,一个电话林建东就能从地球那边飞回来,也正因为如此,陶美娟不太管林建东外面的破事,在他们那个光怪陆离的圈子里,林建东做到这份上,已经算是好老公了。
所以当林建东求到陶美娟那时,陶美娟虽然挣扎了一下,但是架不住林建东的软磨硬泡,她那是第一次见识林建东的手段,温柔的简直把她的骨头都
化酥了,天天缠着她,床上骑,床下抱,连蜜月的时候都不曾有的甜腻这会儿全涌了出来,幸福感陌生的令陶美娟头晕,就这么晕晕乎乎的答应了。
陶美娟曾在党校呆过,她当时有个关系非常要好的同乡兼同学正在社保局的任上,两个人关系匪浅,可以说那同学能上局级,陶美娟在组织部也是为他使过劲的,再加上林建东信誓旦旦的保证,许以下高额的预期收益和私人分红,于是一笔巨额的社保金就从国外债卷市场退了下来,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了安和的账面。因为社保养老金的投资都是走的政府渠道,从国外债卷退市时,需要有一份证明文件,这份电子档文件上有社保局的公章,被存放在第三方信托公司里,这一切的手续都是由林建东办的。
然后……,然后就出了事,因为全国纪检委在彻查各省违规基建的项目,西京的高铁赫然在列,这摊子本来就被林建东弄成了浑水,根本不经查,其实各省的项目也都是关系户做的假进口,可是林建东这儿还牵扯出了养老金,这就不是凭关系凭钱能解决的事情了,牵扯面过大,省里领导已经有所察觉,找了社保局和陶美娟谈话,两人都很铁齿,现在中央工作组已经开始调查,封存安和的户头就是为了查账,只有从第三方信托公司拿到凭证,抽帐入市,也许这事还能抵赖的过去,如果被工作组查出来时扔在安和账面,那所有人都要落水。
这就是陶美娟争分夺秒的原因,她在和工作组抢时间。事情出来的时候,林建东还没出事,陶美娟和他讲了工作组要下来调查的事情,林建东明显不专心,他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回过家了,陶美娟这次是催了几次才看见他本人,本来以为他是外面事情太多,哪知道林建东一开口就说要离婚。
林建东很坦诚的说,正本文件放在信托是加了密的,密码只有他有,只要陶美娟愿意和平分手,他会交出正本,所有的事情他可以一个人抗,不会连累陶美娟和社保局的人。
陶美娟没有表态,林建东说可以等她,然后就消失了两天,陶美娟再接到电话时,林建东已经出了事。
短暂清醒的时候,林建东有点不认人,他拉着陶美娟的手说,
“蒋进,你回来了。我就要离婚了,你别不信。”
陶美娟才第一次听到蒋进这个名字,很快,蒋进全部的身家背景都摆在了她的办公桌上,陶美娟的确不能相信,这个男人和自己老公有染十余年,自己竟全然不知,算时间,蒋进认识林建东的时间甚至比她还早,陶美娟对自己的愚蠢欲哭无泪。
中间林建东还醒来过,他只说想见蒋进,对安和的事情只字不提。陶美娟也联系过信
托公司,可是国外公司自有章程,陶美娟的权利伞盖不住洋人的房子,最后陶美娟只好妥协,屈□段来找蒋进谈,她以为蒋进是那种农村孩子,扒着个有钱人就不松手,可是一见面陶美娟就知道自己错了,蒋进眼神中的绝望和执拗让她怯怕,这一次,怕是真的留不住林建东了。
路云平听得直皱眉,一支烟吸了一半就掐了,
“你们以为自己长了几个脑袋,前面有上海的社保案,市委书记都下了狱!林建东以为自己是谁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手紧紧的攥着黎晖,蒋进心里也清楚,路云平不会心疼林建东,他担心的是这案子扯出黎晖来,
“路总你放心,这事和黎哥没有牵扯的,如果翻把了,我顶。”
路云平真想给蒋进一拳,
“你顶?你去坐牢?替林建东!蒋进,你脑子让狗啃了吧!”
蒋进没回话,过了几分钟,他突然把脸埋在手掌里,崩溃的哭声来的很突然,蒋进就那么放肆的哭着,路云平也闷着头不说话,黎晖把他拽起来,两人牵着手走到二楼的露台,外面的雨势一点没小,黎晖就缩在屋檐下,
“让他一个人呆会,人太伤心,是会死的。”
路云平站了一会儿,觉得心里不踏实,就从背后把黎晖紧紧的抱住,下巴担在他薄薄的锁骨上,
“我是说如果啊,小晖,听清楚是如果。”
黎晖笑了一下,
“说吧,那么多废话。”
“如果这事真包不住了,你肯走吗?”
“你走吗?”
路云平沉默了一会,
“小晖,其实我在外面有很多的房产,墨尔本,多伦多,奥克兰,还有一些买在海岛上,不管想住哪儿都可以,我扔下手上的一切,后半辈子也活的了。可是,一定要有你,一定要有你我才会走。”
黎晖没接话,路云平侧过脸在他的脖子上亲了一口,有些幽怨的说,
“我这辈子都投资给你了。”
黎晖叹了一口气,转过身靠着他,
“唉,我不会有事,路总,不会让你的投资赔本。”
☆、抢夺
调查组的工作效率应该非常之高,这从陶美娟的态度里就能看的出来,从黎晖家走的当晚,她又打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