啦碎成一片,吵闹的人群刹时沉静下来,所有的人都像那个睡美人里头被施了魔法的居民,保持着原有的各种形态,只是张着嘴看着。
我站直了看着男人,他看着我,高大胖壮的身子,突如其来的,一拳就打了过来,“你他妈找死!”
我躲得很难看,我小觑了,嘴角火辣辣的痛。
我不擅长躲避,我打群架的出身,只擅长躲开要害。
我还很擅长拼命。你没有听说过会打的怕敢打的,敢打的怕不要命的么?
我给了他一记勾拳,端正胸口踢了一脚,我下手很重,一向如此,有时候我不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或者这一点很像父亲。
男人胖重的身子重重一个趔趄,向后倒的时候带倒了两个椅子,女人们尖叫了起来,场面一片混乱。我不吭声,站在那里看他,他伸手抄起一把椅子便直奔我面门过来,我侧身躲过,椅子在吧台上稀里哗啦炸开了锅,犹如打翻了什锦铺子,撂倒了酱油醋瓶子,玻璃碎片四溅。
我的火终于压不住了,那把椅子要是再在我头上还不得开了花?他呼哧呼哧得喘着气,酒气熏人,我顺势将他的胳膊肘带了过来,死死的按在吧台的碎玻璃上,他痛得哇哇大叫起来,周围的看客都起了哄,直到我抄起一个玻璃瓶子在男人的脸侧砸碎了终于寂静了下来,我斜眼看见小k在吧台后面震惊的张大了眼睛。
一只胳膊伸了过来,握住了我正拎着的酒瓶颈子, “小兄弟,何必这么大火气呢,他一个喝醉了的没必要这样和他计较吧。”
我一边按着男人的头一边转过脸去,说话的是一个个子很高黝黑皮肤的男人,留着平头,脸上有一个小小的疤,穿一件米色短风衣。
男人的手劲儿非常大,我外表很平静得看着他心里却明白今次绝对是棋逢对手,这个人甚至强在舒炜之上。
还好是现在,是我独自生活了两年的现在。
从前我不知妥协为何物,自小好与人赌狠拼命,曾一个月在街上到处找掴了我一掌的人就可见一斑。然而现在不同,我总算懂得进退,虽然不多。
我慢慢的松开了拿瓶子的那只手,一只手却仍然在男人的头上,“大哥,我原本不想计较,可他倒不象喝醉了,像是试探着要我的命呢。”
男人咧嘴一笑,有些狡诈有些调皮的神情在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像极了一个人,是谁呢?
“行,有你的,不如我代他向你赔个不是吧。”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是一双阴冷的如同墓地中的磷火一搬的眼睛,我的胸腔像被人用利器重重的剐了一下,浑身不舒服。
我继续松开了另一只手,“大哥,您客气了。”
他的唇线咧了开来,可是他的眼睛毫无笑意,“小兄弟,有缘我们再见面呢。”
正在不知道说什么,听见远处的呼啸而过的警铃,有人打110了。
男人脸色一变,拎着那个瘫倒在桌上的胖子会转身就要走,临走前回身看了我一眼,阴恻恻的笑,“不错啊,不愧……”
后面几个字我没有听到。
我有些发呆,只是看着男人的背影,直到身后的人拼命的推我才回过劲儿来。
是小k,他推着我说,哥们儿,还不跑呢,你以为警察来了就不追究你的责任?!
我这才反应过来,拿起脚飞快的就要离开,到门口的时候回转身来,“那你怎么说啊?这个。”我朝地上努努嘴,他示意我快走,“就当我倒霉,其实今天是我最后一天了,明儿我就辞职回家去。”
我有些内疚的看着他弓着身子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刚要说什么他就挥了挥手。
我还是走了,风吹得我的脸有些隐隐的痛,三月底的风还是这么冷,这个城市实在是太怪异了。
我的思绪集中在那个黝黑的男人身上,他的一举一动透着邪门,我有些好奇,还有他那一笑,有几分狡诈又有些不自觉地自鸣得意,总让我想起一个极近的人。
我甩甩头,好像这样就能把脑子里胡思乱想的东西甩掉,如雨滴和渣滓,管他是谁,反正这小子不是吃素的。
第二天我一早凌萧粟那里。一路上我想着头天晚上的事儿,心里不免有些憋闷,按理说人我
也打了气儿也出了我应该是暗爽在心才是,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起那双阴沉沉的令人捉摸不定的有些狡诈的眼睛我就浑身不舒服。
姐姐说我们有直觉,看来还真说对了。
凌萧粟家的那条小石子儿走廊基本上已经大功告成,奇怪的是我去的时候发现他竟然没有把我那个奇丑奇怪异的“杨洋到此一游”弄掉,反而在周围围了一圈儿红色石子儿以彰显其醒目,看着那硕大的歪歪扭扭的字体我还颇有些窘迫,我没料到,真的。
凌萧粟说,“我尊重你的劳动成果,也提醒你下次尊重自己的审美观。”
他有些时候其实还是挺幽默的。
今天陈姐不在,吃饭的时候我给他露了一手著名的油泼辣子面。
“你这儿面的成色不好”,我边说边烧油,他看得直咋舌,“你就用这个烧油啊?”
我用铁勺舀了油在天然气台上直接加热。
“是啊,烧到红热的时候——就像这样,来,给咱把葱花一洒,还有那个,辣子辣子,我拿来的那个,不是干辣子粉”我边给他示范边说,等到滚热的油在辣子和葱花上一泼,一股食物特有的香气扑面袭人,齐活儿了。
他边吃边点头,“味道还不错,虽然除了盐就是辣,但还挺香的。看不出来你的手艺还真不错呢。”
“你要是再缺些油水儿会更好吃。”我说,“就像原来北京人过年才吃春卷儿一样,原先条
件不好的时候,这点儿油也是奢侈品,解馋。现在吃的种类繁多,返璞归真倒是很多人想这口儿了。”
“我也不是纯正的北京人,”他还真给我面子,吃的头也不抬,“我们家老家是甘肃的,现 在我爷爷他们的祖坟还在那儿呢。”
“那你的北京腔打得挺溜。”我打趣他,不过说起来正儿八经的北京人还真是不太能吃辣 子。
“那你不也一样?当你改变不了环境的时候只能去迁就环境,同化其实是一个很快的过程。”
我不吭声了,他只是一报还一报,不知为何却恁地说到我心里去。其实我一直想回家,却因为种种原因难以抬出这只脚,在外乡漂泊的时间长了,觉得自己就像是无根的浮萍一样,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落叶归根,我的根却在哪里?还在等着我吗?离开两年就有这样的感触,我真害怕自己的将来,会像在大西洋上空寻觅久已沉入海洋之小岛的候鸟一般,疲振翅,空
悲切,最终还是落到海里去。
“凌萧粟,”我叫他,他抬起头来,我却不愿看他,低着头,咬着嘴唇,自顾自的用筷子搅
拌着碗里的面条,“你为什么要当警察?又为什么不当警察了?”
这个问题其实问的很失礼,关于原因小丽和凌萧粟都各有一套解释,但我总觉得那还不够。
“嗯,”他一边大力嚼着面条一边用力思索,我看他苦思冥想都忍不住,“别费那劲儿了,又不是硕士生答辩。”
他想了想,“黑和白,对和错,其实是没有太大的分界的;想做到的,应该做到的,却不一定能做到,也不一定愿意做到,我只是想通了这点。”他看着我,仿佛确认似的点点头。
我听不明白,我一直觉得他是那种一与二之间不存在一点五的人。
他不无感慨地说,其实我是不适合做警察的。
我没有搭话。
我一直等他回问我的问题,这人拿得还挺稳,半天餐厅里只能听见我们俩吸面条的声音。
他吃完了,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很是痴迷的看看碗底,“我会做拉面,那会儿刚工作没结婚的时候常自个儿做,秉承我妈的手艺,一绝,是几个孩子中作的最好的,不由得她不同意。”
他一脸得意,突然让我想起来小丽说的她去世的奶奶说凌萧粟是个吃屎都要吃屎尖儿的人,好笑。
“你还别不信,回头我做给你看,尝尝我的手艺,”他拿一张餐巾纸拭拭嘴角,“不过别让陈姐看见,否则她又要怀疑我要辞退她了。”
我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我以为你会问我一些问题,趁现在。比如说,为什么来这里,以前是干什么的,为什么离开家。”
他摇摇头,“礼尚往来么?以前想,现在不想了,我告诉你我的事情,并不是为了交换得到你的事情,你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我也不想弄成诱供。”
凌萧粟起身去刷碗,我颇惊讶,“没想到你还是个居家好男人嘛。”一面心里在感动之余还有点儿失落。
“以前在处里工作的时候大家都这么说,我想改,很想改,赚了钱,请了保姆,却还是觉得自己做舒服,只是碍不下面子架着,纯粹二十四孝。”
我笑,他今天的话格外多。高屋建瓴倒不如亲莅亲为,我倒真没想到凌萧粟原来是这样的一个人。
虽然凌萧粟的理由我并没有怎么听懂,但我好像多多少少了解了他一些。他似乎并没有看起
来那么生冷蹭倔,所表现的,不过是想要掩盖表象下一些本质的他却觉得不够提气的东西。 这个词,还是用在关中汉子身上最合适。
我没有想到,我没走到家就被几个人截住了。
我很老实得没有抵抗或是反扑,非常恬静的——如果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我的话——上了车,因为那是一辆警车。
我对警车有着天生的恐惧感,并不在于我作奸犯科,而是我曾眼看着身边的亲人被带走,在那坚硬的铁窗后面,呆滞的无表情的脸。
而且差点成为我继父的人,也是一个警察,还是个显赫的处长;但是差点,他终于没能成功。
基于以上原因,我对警车怀有一种特殊的感觉。有些怕又有些漠视,甚至还有中从骨子里的蔑视和患难之中的少许亲切,像弗洛伊德一样复杂的情感。我并没有像一般人一样对警车有着不切实际的恐惧,我很淡然,像个久经沙场的老手一样淡然,后来我想,这大概是初次直接对面张继强就坚决认为我是有牵连的一个主要原因。
我没有被请进隔离间;说起来张继强对我还算客气。
“你认识这个人吧,你和他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