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细细的笑了,颈项上的动脉一抖一抖的;我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死死的把住那把刀,不动,等着他的皮肤在抖动中自己蹭上锋利的刀刃,丝丝血迹渗出表皮——要是我的手随着他的笑一起抖,就完了,他会知道我不敢真的动手。
“兄弟,挺敢的啊,你不知道我是谁吧。”
他的手肘贴着我的腰侧,我顶到他身畔硬硬的鼓起来的东西,冷汗层层下来。 只两寸,甚至不到两寸,我差点儿就完了。
“废话少说,我要带小丽回去。”
“好说,”男人慢慢的止住了笑,“这次你是老大。”
高大男人眨着眼睛挣扎着从不断抖动的睫毛中给了我恶狠狠的一瞥,不久就领着小丽从院子里走了出来。她煞白着一张小脸,看起来呆呆傻傻的,我的心猛然揪了起来。
“我可没对这孩子做什么,仔细点儿你那刀。”
我示意小丽跟着我朝巷口慢慢踱过去,她怯生生的躲在我身后,男人随着我的步伐一点点地退着,“叫你那些兄弟离远点儿。”
巷子里碎石太多,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实在是自顾不暇,脚下一个趔趄,一颗心仿佛要从口腔中跳出来般,半空中却再也不得落下。
男人不愧是个中高手,趁势一个扭身,我并不是没有机会,然而到底心有惴惴,手中迟疑,刀子只堪堪在他颈部上方划出了一道细长的口子;再凝神时,黑黑的冰冷的管口正正的对着我左胸。
我屏气,直视着那管枪,一时之间竟想不起该做些什么,想要张嘴叫,却仿佛只能大口呼吸空气。
我无法朝后看,我不知道小丽是否还在身后。眼睛慢慢抬起,终于自那残酷的如渗入皮肤般冰的黑色物体上移开。
男人看着我的脸,眯着眼笑了,铁管顺势在左胸上移了些:“看在……的面子上,不过也得给你点儿教训,否则也没法交待。”
没有声音,他用了消音器;我轰然倒下去的时候他凑近我耳边说了句话。
我只记得自己睁大的双眼,如同雷轰,甚至让我一时之间忘记了还有左肩上那股股流窜着的热麻麻的痛。
天很蓝,和记忆中不一样的蓝,我迷迷糊糊得想,西安从来没有这么蓝的天,西安的天空罩着一层灰。恍惚间又来到铁一中,我还穿着那件愚蠢的和尚领的校服,有人在我身后指指画画,看,那是道北铁头的儿子。
我不理他们,我也无暇顾及他们,我的眼睛只落在校门口蹲着抽烟等我的那个身影上。
他站起来,向着跑过去的我笑,不再是瘦瘦高高的少年样,我有些迷茫,“怎么这么快就长大了,为什么只有他变了,我却还是这个样?多么不公平。”
就像在空中飘荡的意识流一般,我看着那个年少的自己站在院子里,漆黑的夜,我对面前依旧高大却不再清瘦的男人激烈的说着什么,我说什么?我努力的听,却听不到,只能看见无声的嘴唇的扇动,和一双黑夜里格外明亮的眼。
有人从屋子里出来,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知道,那是父亲,一个巴掌清脆的响起,很奇怪,无声的境界中为什么这个却这么清晰,就像牢牢的刻在我的脑海里?
他说,“羞了先人。”
我不明白,我做了什么羞了先人,我不过是喜欢上一个人。
我飘飘荡荡的离开那里,我站在一条灯红酒绿的街旁,有一个人冲出来拎着我的脖领子说着什么,小女孩在呵呵的笑着,我也想笑,这个男的面部表情怎么那么丰富,怪孩子气的,明明一把年纪。
我对他说,“做个纪念吧。”手上不知哪里来的荧光笔,红色的,在他身上写着“杨洋到此一游”,看着他的脸气歪,我心里觉得格外高兴。
小女孩手里拿着画笔,眼睛笑的眯眯的,机灵中带着几分狡黠,突然在我的眼前放大,幻化成一双阴冷狡诈的眼睛,画笔腾的一声,喷出一股烟雾,击中在我的左肩上,只有眼睛的怪物朝我俯过身来,侧在我的耳边说,“替我问候……”,他的气息喷在我的肩膀上,好痛,麻麻的,热热的,我忍不住叫出声来。
“杨洋,杨洋!”
眼皮很沉很重,仿佛是盘古开天辟地般费力的分开上下眼睑,我眼前出现的是一片刺眼的白,和一股子浓浓的小苏打水味儿。
这个味道,我曾在当护士长的母亲身上闻惯了的。
这里是医院,我眨眨眼睛,环顾四周。曾经和小k戏说宜家的东西只喜欢那白单白枕白被套,结果小k力劝我去住院,“这样的话一切都符合你要求,包括家居服”,没想到竟真有这么一天。
房间里没有人,只得我一个,单人病房,很舒适的加大病床,旁边有一张小小的钢丝床,也是摆着薄薄的白色被褥,是陪护的么?那是谁?为什么不在这里?
脑海中一片乱麻,阴冷的眼,轻轻的拂过我耳边的话语,还有那热热麻麻的焦灼感,在这安静的沐浴着春日恬然阳光的病房中,就好像一个未知的梦。
我仰头看天花板,心里莫名的有种叫孤寂的感觉在胸腔迅速的蔓延开来。我到底是在干什么?
挣扎着爬起身来,不料却牵动了左肩的伤口,我咧嘴,一个吃痛失手掠过身旁的小茶几,砰的一声什么掉在地上,四散飞溅,原来竟是暖水瓶。
护士飞快的跑了来,我淡淡地说,“对不起,我把暖水瓶打碎了。”
低头看着大约是刚毕业的小护士手忙脚乱的收拾地上瓶胆的碎片,木然的好象张不开嘴。
几乎是有些迟疑的,我慢慢地问道,“是…谁送我来的啊?”
我非常不希望是警察,我不想和他们打交道。
小护士笑了笑,露出嘴角的两颗虎牙。 “是福田的凌先生,他回去取东西了,病房也是他定的。”
是凌霄粟,说起来他似乎是在一家叫什么福田的电源开关作总代理。
我笑着问小护士,“你认识他?”好奇心占了上风,护士为什么知道陪护的职业?我记得病历上不写这个。
露出小虎牙的女孩子眨了眨眼睛,“凌先生每个礼拜都会抽出两天来看他的妻子,已经持续很久了。”
“他的妻子?”我吃了一惊。
“咦?不是妻子的么,看他当时那么悲痛欲绝的样子。”说着不无感慨地摇摇头,似乎是在感叹,这年头痴心好男人不多了。
“那个,凌先生的,呃,妻子,是因为什么在这里住院的啊?”
“冬眠疗法失败转过来的吧,我也不清楚。”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实习证,“我也刚来。43床杨洋吧,测一□□温,一会儿护士长来给你打点滴。胳膊尽量先不要动,你的伤口才愈合。”
我乖乖地拿着体温计塞到腋下,不知为什么,凡是这么对我说话的护士,无论大妈还是美眉,我总觉得想立正。
护士长还没有来,我夹着体温计,一边一头乱麻。
冬眠疗法失败,那么果然是吸毒了,难道真是凌萧粟的前妻?难道竟然没有死?为什么凌萧粟说她死了?
脑海中千头万绪,我无论如何也理不清楚。恍惚中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我遗忘了,总也想不起来。那张脸,那双眼,那穿透我耳边的话语,那到底是真实的发生还是我的恶梦?若是噩梦为何我的感触这般清晰,若是真实的为何我记不起来他说过些什么?隐隐知觉的关系重大,却急不真切。
终于还是蹑手蹑脚走下床去,我挨个病房的逡巡,模糊记得凌萧粟的妻子好像是姓梅的,这个姓氏很少见。
应该是在内科,很奇怪,这家医院的内外科在同一层楼上的两个侧面,多么不科学,非典肆虐的时候隔离效果一定不好,但是对我现在找人却很方便。
凌萧粟拿来的是一双木屐,我穿着极不舒服,左肩上的伤口慢慢的痛起来,竟有越演越烈之势;正当我忍耐不得准备放弃,走廊的尽头,一扇关闭着的铁栅栏门吸引了我的注意——我经过了两次,一直以为是财务室,直到刚才有护士端着药盒走进去。
我小心翼翼的蹩过去,里面的小门挡着,暗暗的看不清楚,再待看时终于忍不住唾弃自己,别人家的事我这么关心做什么,转身要走时从水房刷牙出来的老头拍了拍我的背,“别看了,那是个疯子。”说着摇了摇头,“真奇怪了,干吗不送回龙观去啊。”
本来深以为自己三八想回去的我心里一咯噔,疯了?
正举棋不定却看见小门闪开一条缝,护士端着盘子出来,透过窄窄的缝隙我刹那间瞥见一个人——不,一个鬼,确切的说是一个像鬼的人坐在床上。
干枯的长长的发黄的头发披散在脸颊两侧,灰黄的如墙皮一般干涩的皮肤,黑洞洞的没有神采的双眼,还有嘴里不明意义的喃喃自语,一切的一切都惨烈的让我毛骨悚然。
我惊得呆了,后悔如同潮水般涌上心来,我真的完全完全没有料到自己看到的会是这样具有冲击性的画面。
就好像有人在胸口狠狠地锤了一拳,我直着眼睛匆匆转身,疾走向前,却无巧不巧的撞上一双眼。
我看着凌萧粟,为我的旺盛的好奇心感到羞愧异常,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却又忍不住要偷偷瞥上一眼。
我害怕他眼中淡淡的愤怒与责备,我非常理亏。
然而他只是说,“护士长在找你,该打点滴了。”
我猫着腰,低着头跟着他溜回病房,感觉上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这时候才感觉腋下还夹着温度计,难为我夹的这么紧。
虽然一路上数次想我又没做什么很对不起他的事,没有必要像欠债被抓的一样耷拉着脑袋,立时变要抬头挺胸昂首阔步,但一抬眼望见身前的此时看起来疲惫而有些孤寂的身影,
忍不住又低下头去。暗骂自己好一幅孬样,真是,何况我还救了他的女儿。
何况!
我停下脚步,“小丽呢?她怎么样?”
凌萧粟顿了顿,“还好,但是受了惊,在家里,张继强的人陪着她。”
我长吁一口气,也是,我受了枪伤,没理由警方的人不知道啊。但是却没有在我床边呆着等我醒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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