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什么?”贾鹏的火气蹭地冒上来,“狂犬病?”
那些是人啊……如果救援,难道要在朝鲜的土地上枪击朝鲜人?方圆百里,贾鹏不知还活着的人仅剩山这边十几人以及山那边的三人。
那三人,阿泽,朴少校和中尉已经在地窖里呆了几个小时。朴少校的脖子上有一道血痕,是他不顾小命挣扎的结果。而中尉终于选择对阿泽妥协,虽然他觉得阿泽不会宰掉朴少校,可阿泽一定会想尽办法得到真相,纸包不住火,照这样发展下去,就算伟大的领袖金太阳也不得不再次跑到北京求助。
阿泽从中尉那里得知了来龙去脉。因传染病死去的人与因Ebola病毒死去的人活过来后,行动能力有所不同,但都属于缓慢型。不过如果人类活着死去再活过来,他们的行动能力比生前更加迅猛暴力,郑老头就是个极好的例子。
“你们的意思是,死人攻击活人?”阿泽眯着眼睛问。
“我们收到一份来自核研究所内部尹教授的手稿,送稿件的人已经变异了,可因为是个例,所以只当是偶然出现的现象。也有人说是核辐射的影响,老鼠或者死人内部的病菌因为辐射出现变化,造成人死后还能行动,实际他们已经死了。”中尉平静地望着阿泽,“我是军医,尹教授是我父亲。”
不用问,阿泽知道尹教授已经不在人世。这个年轻人跟着自己并不喜欢的朴少校跑到咸镜北道,肯定是想调查父亲的死因是否与手稿中记录的诡秘事件有关。阿泽忽然心中一阵酸楚,他忘记了一切,只记得梦中人,可人生在世谁没几个亲人,他应该也有父亲,他的父母在哪?
中国……
来自中国的军人与阿泽相隔一道山脉,令贾鹏没想到的是,就在他犹豫着是否救助,准备上报大校时,他们背后居然冒出几个血人冲散了烛龙的队伍。开枪还是不开枪?文睿发现战友的肩膀血流如注,这些人力道大得惊人,近身肉搏战里,烛龙根本没有优势,又没法开枪,因为烛龙根本不知道那些人已经死了。
文睿印象中,贾鹏对他喊的最后一句话是,“跑!”老天爷仿佛也来凑热闹,狂风暴雪漫山飞舞。文睿没时间辨明方向,背着自己的包在迷茫的暴雪中前进。起初,他身边还有战友,慢慢地,天地间除了雪就只剩他一人。他知道自己正往山上走,脚一滑,顺着雪坡坐了个顺风车,不知不觉到达阿泽所在的小镇边缘。
“阿嚏!”阿泽打了个喷嚏。地窖里的温度和外面差不多,北风透过木门的缝隙吹起来,人的整个头皮都是冰凉的。
“再这么下去,就算没被咬死,也会冻死在这里。”阿泽站起来。
朴少校紧张地盯着阿泽,“你要干什么?”
“出去。”阿泽说。
“你都说了,我们出去也是死,混账!”朴少校转头对中尉骂道。
中尉笑了,冻红的脸上有一双乌黑有神的眼睛,让阿泽觉得莫名亲切。“在哪都是死,Ebola,死人复活,枪毙,还能有什么更坏的结果吗?不求助中国,我觉得我们过不去这道坎。”
阿泽仔细分辨外面的声响,除了风声,再没有别的声音。
“不管怎样,现在我要出去。”
出去了又怎样?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出去了又怎样?
阿泽的手在接触木门的那一刻停滞了。
“你是谁?”缩在角落里的朴少校突然问了句,“中国人,你是什么身份?”
我是谁?
阿泽紧紧攥起手指,顿了顿,他移开木门,积雪扑簌簌落下,随之而来的是风与雪。
山这边,再也听不到贾鹏和战友的声音,文睿有点沮丧,他联系不上战友,频道内一片静寂。文睿吸了口气,贾鹏有直接联系大校的权限,他虽没有,但他可以创造。首先,应该找个避风的安全位置打开电台,如果联系不上大校,他可以通过卫星直接联系国内。文睿举目四望,风雪中隐约能看清房屋的轮廓,他决定过去,可又担心里面存在刚才那种怪物。
阿泽抹掉脸上的冰渣,脚印很快隐没于雪地里,这块土地已经被大自然洗去血腥,看起来洁净得像一块圣地。都不见了。阿泽想,刚才那群死了又活过来的人已经不见了。不过,远处渐渐出现一道人影,不紧不慢,与死人有着明显区别。
作者有话要说:
☆、执手
文睿子弹上膛,所有注意力都在前面的人影上,他是正常的还是……雪迷蒙了视线,只能看出对方是朝鲜军人——因为身上的大衣。他没有枪,什么也没有,除了人。文睿又向前走了几步,那个人还是没动。
阿泽眨了眨眼睛,他站在逆风向的位置,只有北风猛烈冲击着眼皮。十米之外,有人身着雪地迷彩,背着大包,手中的枪也不是朝鲜军队的制式武器。阿泽的心稍稍安定下来,能举枪前进,说明对方是个活人。
梦,反映人类灵魂深处最真实的思想,梦,是理想之国。
待那人徐徐前进,两人相距不到三米,阿泽从没想过他的梦中人会如此突兀地出现在眼前,现实中的脸与记忆中重合,遥远的异国,他在被雪覆盖的血腥土地上见到他,一个深爱着却叫不出名字的男人。多少次在梦中与他形影相随,并肩而行,那时岁月静好,眉眼间全是心领神会的默契。阿泽缓慢展开握住匕首的手指,似乎这一刻,某些记忆也渐渐清晰起来。
是他!他竟然在这里?他来找他么?来朝鲜……
阿泽已经忘记怎么说话,开心到将残酷的事实抛诸脑后。他的梦中人就在眼前,不再可望而不可及,不再是无法触碰的虚影。可是,为什么对方清隽的面庞刹那间变得比雪更加苍白,薄唇微微张开,乌黑的眼眸里全是难以置信,随后万念俱灰的悲伤。
他不相信?他为什么难以置信?因为在朝鲜见到自己?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阿泽努力翘起嘴角,发现自己害怕让那个人悲伤。
阿泽想说,不要悲伤……我在这里。
嗟余只影系人间,如何同生不同死?
文睿想过,可祖天戈在最后关头剥夺了这份权利。他不想让他死,是命令也好,是愿望也罢,他只能替他而活。
同死焉能两相见,一双白骨荒山里。
对文睿来说,这是他的美梦,也是他的理想之国。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祖天戈依然不是他的祖天戈,完完整整属于他的祖天戈。文睿独自走过一年时光,仿佛已经走过一辈子。把美好的,痛苦的,甜蜜的,酸楚的记忆统统藏匿起来,阡陌红尘,终究一场繁华落寞,这就是人生,不断得到与失去。他原以为如此了结余生是他要走的路,却在朝鲜的土地上再次看到那张脸,他想笑,祖天戈,难道我已经死了吗?从山坡滚落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吗?
死了也好,死了可以两相见。
他曾经恨过祖天戈,怨过祖天戈,可这些感情最后都化作对那些年,那些岁月的怀恋。他爱祖天戈,眷恋祖天戈的温柔,也许等他老了,谁也不认识,谁也不记得,唯一能做的只是在纸上写下祖天戈的名字。他能记住他的名,终生难以忘却,这种心情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不会更改。
阿泽伸手轻轻碰了碰文睿的枪口,没错,是实体,这不是梦。“嗨,我……我说你……认不认识我?”阿泽居然有点结巴。
文睿后退几步,肩膀抖动着,垂下枪身,茫然地盯着阿泽。
“听不懂中文?”阿泽抓住文睿的手腕,“你难道是朝鲜人?”
文睿低头注视抓着自己的手,手指骨节分明,修长有力。
阿泽整个人都贴了过来,扶着文睿的肩膀用力摇晃,“你是中国人还是朝鲜人?”
文睿抬起头,阿泽敞开的大衣里面是件破旧的圆领毛衣,而藏在毛衣里面,若隐若现的是一把钥匙?
钥匙,祖天戈的钥匙,造型普通,却凝聚着他对他的爱情。记忆里,彼时天空明媚清澈,大家都在微笑,是他们最幸福的时光。
阿泽发现文睿紧紧盯着自己的钥匙,连忙摘下来递到文睿眼前,“你见过这个?它一直跟着我。”
一直……一直……
想好不再哭泣,可眼眶里滚落的东西是什么?是梦吗?消失于老挝的祖天戈竟然在朝鲜出现?他是祖天戈吗?他是吗?
“喂……”见到文睿的眼泪,阿泽突然也想哭。此刻自己是谁已经不重要,只想用自己的手替对方抹去眼泪。
“哭啊,先哭够,”阿泽把文睿连人带包抱进怀里,“哭完告诉我,我是谁?”
泪如泉涌,不可抑制。被熟悉的气息包围,被温柔地抚慰,文睿终于能够敞开心扉,施舍自己一次淋漓尽致的哭泣。
作者有话要说:
☆、爱情
文睿哭够了,他不能像一个女人那样哭泣,有时候男人会羡慕女人,因为她们可以无所顾忌的流泪。这样的气息,这样的温度,不是祖天戈又是谁?文睿沉默了几秒,推开祖天戈,致使对方一脸错愕地望着他。
“怎么了?”阿泽奇怪地问。文睿离开怀抱后,他竟然觉得有点冷。
文睿认真打量阿泽的脸,突然伸手在其发髻处大力摩挲。皮质手套刮疼皮肤,阿泽皱起眉,可依然站在原地没动。不久,文睿停下手中的动作。阿泽嘴边慢慢浮现出微笑,轻轻地说:“检查好了?是不是人皮面具?”
“不是。”文睿也笑了,这么久以来唯一真心的笑容,足以融化冰原上的积雪。
阿泽揪紧的心放松下来,梦中人的笑使他感到安慰,却没想到对方突如其来的一拳让他连连后退,最后坐到雪地里。阿泽哑然,顶着北风,仰面看向文睿的脸。
有人说,薄唇者皆属性情凉薄之人,刚见面,与死里逃生的爱人相拥后还能毫不犹豫地挥出拳头,怎么都说不过去吧。可是,阿泽知道,那个人挥出拳头的手是颤抖的,他想揍他,正因为他根本不是什么性情凉薄之人。
“祖天戈,你混蛋!你自己是烈士,是英雄,可你凭什么剥夺别人成为烈士和英雄的机会!”文睿的长睫毛上再次沾满泪水,被风一吹,顷刻消失。
阿泽“啊”了声,不明白,但心里不好受。
文睿的指责站不住脚,可他憋在心里太久,他有时真想跟他一起死,一双白骨荒山里。
远处,朴少校和中尉看了半场好戏,文睿和祖天戈早就发现他们,但无暇顾及。至少这不是见不得人的场面,仅是感人的战友重逢。
阿泽听到“祖天戈”三个字,莫名的熟悉,莫名的激动,这应该是他的名字——祖天戈。
祖天戈站起来,朴少校和中尉带着仅剩的武器往这边跑。文睿侧过脸,似梦似真,他想让北风帮自己清醒脑袋。然而,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大山终于粉碎,祖天戈回来了,尽管满身疑问,自己停止已久的心脏也终于重新跳动。
“我……”祖天戈犹豫了会儿,“我叫祖天戈,你叫什么呢?我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
文睿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偏头看向祖天戈,那表情真叫哭笑不得。“什么都不记得?”
“什么都不记得,我是谁,从哪里来,就像一片空白,唯一记得的只有你。”祖天戈郑重地说。
那一刻,文睿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上次祖天戈可以记起所有唯独会忘记他,而现在祖天戈忘记所有唯独还记得他,这是补偿吗?是老天的?还是祖天戈的?
“总之我们先换个地方说话。”祖天戈的余光瞥向两个朝鲜军人,“我知道些事情,等会告诉你。你能联系外界吗?”
“可以。”文睿准备离开。
祖天戈顿了顿,“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文睿端详祖天戈,“你不是记得我吗?”
“只记得脸,不记得名字。”
“只记得脸?”
“……还有点别的。”
“什么别的?”文睿颇有些好奇。
祖天戈居然老脸一红,可惜文睿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朴少校和中尉那边,没看到祖天戈的窘样。
朴少校和中尉已经靠近,文睿沉吟片刻,说:“文睿,文学的文,睿智的睿。”
“文睿吗?”祖天戈在文睿身后轻缓地应道,“你的名字仿佛一个咒语,能为我开启记忆的大门。”
“有那么神?”文睿的脸色黯淡下来。他又不记得,爱情依然无望。
祖天戈静静盯着文睿颀长的背影,“文睿,刚见面就揍我的人,在我心里地位特殊。”当然特殊,因为我知道我爱你。可你呢?你是否与我有相同的心情。
作者有话要说:
☆、依偎
镇子里已经没有那种奇怪的东西,可也不能说是安全的。文睿向朴少校和中尉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