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阳听到这句手上动作顿了顿,嗯了一声。
他不是傻子,於眠身边有谁他又不是看不见,自欺欺人并没有什麽好的,只会让自己期待一些根本不会发生的事。人家过的好好的,只有他自己觉得不舒服,恨不得上去扇对方两个耳光,可那又能得到什麽呢,都快三十岁的人了,也该知道什麽叫做得不到就放手,死缠着太难看。
那天之後,顾阳没想到於眠还会打电话过来。
於眠说他住的地方治安不好要让他搬到他的另一套房子那里,顾阳虽然不知道於眠怎麽知道自己住哪里的,但还是笑着拒绝了。他得让自己保持清醒,於眠是出於补偿的心情也好是出於对过去故人的怜悯也好,他都受不起。
客客气气的,像两个真正的老朋友那样,於眠做得到,他做不到。
大概是他拒绝的语气不太好,於眠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顾阳大概是知道的,於眠并不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他虽然不会大发脾气但冷暴力用起来却让人觉得更可怕。就连在他们关系最好的时候,於眠也是很强硬的存在。虽然看起来是他无理取闹的时候比较多,但实际上那都在於眠的底线范围之内。以前他在於眠给予的小小空间里闹腾,会觉得开心,可现在所有的甜蜜都被剥离出去便只余下心酸。
就像於眠自己说的那样,都不一样了不是吗?
越想越觉得没意思,以至於於眠之後还说了什麽只隐约听到了“唱歌”“音乐”几个字,於眠沿用Dream Sky这个名字,是存了多少心思想要实现少年时代的梦想他不得而知,可那跟自己早就没有半点关系,这麽想着的时候顾阳越发觉得烦躁,最後在於眠的低沈冷然的话语声中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往後的日子他尽量不去听不去看关於DS的任何消息,寻思着是不是直接回法国比较好,可又觉得不甘心,像个白痴一样千里迢迢飞了回来,再像被人抛弃的丧家犬一样回去,怎麽想都觉得人生还真是失败。
让他决定留下来的是陈泽维的一个电话,那是挂掉於眠电话之後的第四天,不是他非要把日子数的这麽清楚,而是十年里养成的习惯,不是说改就能改掉的。
“最近有个歌唱比赛,你要不要参加?”陈泽维说着,听到对面顾阳怔忪的喘息,无奈的笑了笑。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麽要这麽做,最开始他就不希望顾阳回来,这个人决定回法国才是最好的。那样的话所有因顾阳突然出现而改变的事情就都会回到正轨,可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说,那不是正轨,那本来就是被扭曲了的轨道。
他们本不该如此。
他对这些歌唱比赛并不关心,这次的宣传单还是在於眠的桌子上看到的,於眠用马克笔把报名条件都仔细的圈过了,他猜得到於眠的意思於是静观其变的看着於眠跟顾阳交涉,从那几天於眠阴沈的样子来看沟通大概并不顺利,两个人似乎还吵架了。
至於为什麽最後他会接下这个任务,用它来挽留顾阳,自己也讲不清楚。
对他来说,生活一直就存在着太多矛盾,很多决定似乎都是冲动之下做出的,很久以前就是这样,某个瞬间产生了某个想法,然後去做,再然後用很长一段时间去後悔。
顾阳在电话那边说了很多话,他机械的听着,无法做出反应,直到听到顾阳表示他会去参加比赛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隐隐觉得高兴。他希望顾阳回到法国跟於眠老死不相往来,可他似乎更希望看到顾阳站在音乐殿堂的巅峰肆意张扬,那个样子的顾阳他只要用想的就会兴奋起来。
其实,夜深人静当一切都安静下来的时候也会想,为什麽就不能只做朋友呢,退一步远远的看着不也挺好的吗,而且人家都说朋友比情人要来的长久。
虽然觉得不甘心,又没有勇气真的去捅破那层窗户纸,现在顾阳和於眠分手明明是个表明心意的最好时候,却还是免不了会患得患失。
摊开来说的话如果连朋友都做不成怎麽办?大概,有些事,穷其一生,也无法参透。
一日为旧 第十六章
海选的时候,顾阳剪短了头发,换了新款的时装,又化了点淡妆,他拿着话筒站在那里的姿势看起来英气逼人,哪里还有之前的腐朽老气。他的腿不太方便,激烈的舞是跳不动了,本来陈泽维还有些担心,但他听到那人真正开口唱歌的那一刻便觉得除了他的声音之外一切都是多余的。
你不得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是有天才存在的,顾阳就像是顶级的玉器,无论尘封了多少年,再拿出来的时候拂去上面那一层遮掩依旧可以惊艳全场。或许生活只是磨平了他的棱角,并没有带走他的才气,骨子里到底存了多少不甘心,他不说,便无人能懂。
这个世界里有多少浮躁,但浮躁下还是会有人想要安静下来听一听用心唱出的音乐的。
他安静的站在那里,安静的唱歌。
那是一种触及灵魂的声音,比之十年前更加让人难忘,十年前是青葱岁月的青涩,未熟透的青苹果一样,十年後则增添了几分时光沈淀过的韵味,那里面有他所有曾经热烈过的感情。浓烈的、平淡的,热情似火、细水流长,所有的一切都写在歌词里,经由他的声音传达出来,只听得在场的人心里一颤一颤的。
陈泽维以前就觉得顾阳的声音有种魔力,让人欲罢不能。动力定律上说,动力往往来源於两种原因,希望或者是绝望,他不清楚对顾阳来说,现在是哪一种。
最後一轮分组晋级赛的时候,换衣间被挤满了,顾阳又不愿跟人去挤那方小小的地方,只好在卫生间里卸妆换衣服,他只化了淡妆,连卸妆液都不用稍微擦点甘油就能洗的干干净净,这种化学制品还是赶紧从脸上除掉比较好,几年浸淫在药物里的生活让他对所有的生化制品都有着本能的排斥。
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不小心听到自己成了别人的话题中心,是两个年轻的孩子,也是晋级的选手,两个人毫不在意的恶毒谈论着,见到他也不知道收敛,什麽难听的话都用上了,全然不知谁都有人老珠黄的一天,美貌是最不可信的存在。
他沈默着从那两人身边经过,说了声“借过。”,到了现在,已经没有什麽能让如死水般平静的内心激起波澜了。
出大门的时候顾阳习惯性的紧了紧衣领,然後再一眼就看见了於眠的车,他明明只见过一次,却还是记住了。
在他犹豫的时候,於眠就已经走过来了,全黑的大衣让他看起来气势十足,顾阳下意识的後退了一步,他本以为他们之间不会再有任何交集的,“你来做什麽?”
於眠不知道该怎麽表达,而且这里能认出他的人太多,他低调习惯了,只能有些急躁的重复着,“也没什麽……”这话跟没说一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咳嗽了一声,开口:“来看看你。”
“哦。”顾阳随意的应了一声,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就要绕过於眠,他得赶最後一班地铁,不能耽误太久。
於眠见他要走就想拉住他,又怕力道太大会伤了对方,於是就成了一种手悬在半空的姿势,他急切的说:“这个圈子太乱了,我送你回去。”
“不……”顾阳推开他,“不麻烦了。”
於眠力道比顾阳大的多,两个人拉拉扯扯的还是走到了车子那里,於眠拉开车门,“上车!”他难得用了强硬的语气,说完才发现不对劲,於是缓下声音几乎是哀求的,叫了声,“阳阳。”
啊啊啊,真是百试不爽的万用咒语呢。
顾阳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有一根针,扎到哪里全凭自己,他缓了缓,终於说,泄气似的:“现在这个样子算什麽,於眠,你以什麽身份来说这种话的呢?”
於眠愣了愣,喘息着,“我……我照顾你……要什麽身份……”他四下看了眼,声音有些哑,“我说过会照顾你……”
顾阳听不下去了,他别开头,对面的店里正放着DS的新歌,歌词缓缓流淌着。他看到窗户上於眠的影子勉强挤出一个笑,距离那麽遥远,怎麽也碰触不到。
於眠笑了笑,“总还能做朋友。”
顾阳也笑了,现在的人就是好,不知道该怎麽办的时候就笑,反正谁都喜欢笑脸,管你心里怎麽想的,真好。
他回过头,迎着对方的视线,“於眠,你记性真差,我和你……”他狠了狠心,看进於眠眼里,一字一句的说,“一辈子都做不了朋友。”
他没那麽大方,回不去就退一步做朋友,那永远都不可能,他跟他只能是黄泉碧落再不相见。
於眠倏地放开他,脸上表情变了几变,後退了半步才定住脚,触电一般。
他没有他想的那麽软弱,他只是不舍得,一点也不舍得。就算现在,於眠觉得那根针扎的疼了,自己也不会觉得有多好受,他比他更疼。
一日为旧 第十七章
正是不知道要怎麽办的时候,顾阳听到有人在按喇叭,循声望去,陈泽维从後面的车子里探出脑袋,朝他挥了挥手。像看到救星一样,顾阳从於眠的束缚中挣脱出来,坐进陈泽维车里。
於眠就那麽看着他,只是看着,没说话,也没阻拦。
顾阳狠了狠心,用力关上车门,陈泽维一踩油门,车子绝尘而去。顾阳在後视镜里看到於眠一直站在那里,深色的围巾被风撩起来遮住表情,修长的身形在风中渐渐缩小,直到变成视线里一个不可辨别的黑点。
交通信号灯不断闪烁,在视网膜上晃动,顾阳在感觉到恶心的前一秒锺就闭上了眼睛,但还是不行,依旧有鸣笛声车轮声灌进耳朵。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强忍住想吐的感觉,捂着肚子弯下腰。车祸给他留下太多的後遗症,生理上的心理上的,其中就包括对高速行驶本能的恐惧,也并不是很严重,只要不刻意去想的话,平时坐公交偶尔打个车什麽的都没事,今天不知道是触动了哪根神经,心里一阵阵发紧,那乱七八糟的声音就像电钻一样往耳朵里钻,只让他觉得害怕,就像那年卡车迎面撞过来的时候,那个瞬间,脑子里茫茫然一片,什麽都没有。他明明伸出了手,但所有本属於他的东西却镜花水月一般通通消散,什麽都抓不住。
陈泽维一直没说话,看到他不舒服的样子就递了塑料袋过来,顺便按下一截车窗。
顾阳接过来,但还是忍着肚子里的翻腾,他家教极严,像吐在别人车里这种事还是做不出来的。
被透进来的凉风一吹,便觉得舒服了些,顾阳对陈泽维道了声谢,直起身来的时候才发现问题。
“这个方向不对……”
陈泽维嗯了一声,一只手在方向盘上摩擦着,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去我那边坐坐吧,从你回来我们都没有好好说过话。”
“我……”顾阳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能拒绝,舌头在口腔里转了一圈,“刚才谢谢你。”
“举手之劳。”陈泽维似乎不想谈论这个话题,有些敷衍的回了一句。
顾阳察觉他的异样也闭嘴不再说话,他往窗边靠了靠,安静下来的缩在那里,表情也渐渐平静下来。他没有了曾经的嚣张和张扬,看上去只占据了小小一方天地,如同弱小而无害的小动物。
他微微闭着眼睛,睫毛有些颤抖,偶尔会皱一下眉头有时也会不易察觉的勾起嘴角,完全的迷失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在打量自己。
陈泽维看着顾阳,对方的表情里的那份平静是他从未见过的,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想去揉搓那头被风吹乱的短发。伸出去的手悬在了半空,咬了咬嘴角还是又缩了回来,泄气似的叹口气,他不想惊醒顾阳,不想破坏现在这份安详的美好。
陈泽维在郊区有套别墅,不大,周边却安静,其实不太符合他闹腾的性格,但他就是选择了这麽一个地方,所以说你永远无法真的看透一个人,一瞬间的想法选择,更是如此。
顾阳对这种地方并不拘束,这套房子说起来比他几年来一直住的地方要小的多,不过他觉得小点挺好的,有安全感,不像那种大的离奇的地方,空洞洞的,用来做鬼屋倒是不错。
陈泽维把客人领进客厅,又倒了茶,端出了点心,都是顾阳爱吃的东西。
客人倒是没有对他的殷勤发表看法,而是眼尖的看到他桌子上摆着的东西,“你还留着这个啊?”顾阳指着陈泽维放在桌上的相框问。
那里面是两个初中模样的人,背景是皑皑白雪,还有一个围着大红围巾的歪歪扭扭的雪人。北方的冬天比较冷,两个人都裹的像个棉布包子。
那时候他们那麽小,没有DS乐队,也没有以後十几年的离别颠簸;那时候顾阳也只是个会被捏着鼻头说句声音真甜的小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