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索马里护航是轮班制,大约三个月轮换一批,包括舰艇与舰上人员,所以柳三变们的不爽在于,别的陆战旅护航的时候全是自己人,轮到他们这里,本来就不多的名额又被外人分流掉一批,而且理由很窝火。
6.
全新的海训就这样自然而然的展开,看似平静无波,内里暗潮汹涌。
如果说夏明朗的麒麟是危机四伏的原始森林,几乎在初见第一眼就给你巨大的震慑,让你马上心生警惕大惊大怒,痛哭后狂喜,赤裸裸的丛林法则,胜者为王,优胜劣汰;那么柳三变的水鬼营就像海洋,那蔚蓝的深水在阳光下荡漾着波涛,宁静得几乎柔媚,它在不动声色间吞没你,那是一种会让人懈怠的危险。
基于建制,水鬼营的职业化以士官为主,军官与士官的比例在1比10。陆臻不清楚是有人刻意鼓励还是此地军风素来如此,水鬼的上士们普遍剽悍。
麒麟诸人除了夏明朗与陈默凭借天生气场问题让人不敢妄动之外,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受到些挑衅。陆臻堂堂一个中校,领子上镶着货真价实的两颗星,可到了训练场上,该怎么摔还是怎么摔,摔完了连点基本的尊敬都欠奉,能怎么鄙视还是一样的鄙视。而方进自从得罪了那两位女上士之后日子更加难过,女兵在陆战队生存不易,好不容易取得现在的成绩,那都是流血流汗换来的极为珍视的荣耀,现在被方进这样当面不给脸,不把此人灭了简直没脸继续混下去。
麒麟是外来抢饭吃的和尚,与水鬼们的矛盾本来就多,柳三变却坚持采用混训制,让麒麟加训人员与水鬼们一般无二的同时训练,这下子就更不得了。心高气傲的神兽们又怎么可能接受同一件事有人能做得比他们更好,而水鬼们自然也不会容忍有人在自己家门口逞强,结果连战斗动员都不必,人人都在拼命,你争我赶互不相让火星四溅,气氛紧张得好像战时。随时随地都有人杠上要PK,大小冲突不断。
遇上这种时候夏明朗大多稳如泰山,以眼神示意属下迎头痛击或者退一步海阔天空,而柳三变则像一个救火队员似的忙着四下灭火两边劝解,但结果是一样的,大仗没有,小仗不断。
在这样火爆的气氛下,柳三变愁眉苦脸有商有量地安排了整个海训科目,包括水下格斗、水下爆破、水下排雷、抗曝晒、深潜、长距离负重泅渡、长时间海中生存、抢滩登陆、海岛防御等等全系列,然后万分无辜地把所有这些听到烂的常规科目发挥到极致——
这里的潜水作业居然是可以不穿潜水服的,海中的礁石与珊瑚大都锋利如刀,水下控制略有偏差,便会碰出一身破碎的伤口,咸涩的海水浸入,有如酷刑。
这地界抗曝晒上来就是五小时,而直接扑倒在沙滩上,从后背到脚跟,均均匀匀地晒透之后翻面继续。陆臻感觉到阳光好像开水浇下,那是一种火烫酷烈的热,远远看去细白的沙滩像一个明光光的烤盘,被烤热的空气在地表翻腾着,好像整个空间都在沸腾。被强烈曝晒后的皮肤呈现出不同色泽的黑与红,嘴唇干裂焦脆,会在说话时破裂,流下咸甜的血。
水,这种时候每一个细胞都会疯狂地叫嚣着水……巨大而宁静的蓝色水面近在咫尺,然而那不能喝,这是最直切的,属于海的干渴绝望。
夏明朗看着陆臻红通通的后背大皱其眉,陆臻佯装踉跄,蹲下来轻抚了一下夏明朗的脚背,仰头笑道:“可惜了,就剩下最后这么一点了,也没了。”
夏明朗顿时哭笑不得,顺势一脚踹过去,笑骂:“小兔崽子!”
陆臻并非故意打岔,只是那会儿他自己都不知道晒伤会这么严重,他不是没有被晒伤过,也不是没潜过水,但是从来没把这两项混到一起进行过。而柳三变排科目时更是没考虑这一层,因为别人都没陆臻这么倒霉,大家晒伤一次之后都开始变黑,只有他一直晒红,受损的表皮蜕去,露出嫩红的新肉,浸入海水中时的感觉有如强酸腐蚀……陆臻差点咬着呼吸器在海里尖叫出声。
情况严重,偏偏又不好大作宣扬,因为晒伤这个理由实在太不爷们,太拿不出手了。陆臻理所当然地瞒下了夏明朗,自己偷偷去找严炎要了一些药,抹是抹了,但……貌似无效,陆臻郁闷之极,然而非常时期,只得默默忍耐。
随着训练的深入,水鬼与麒麟的矛盾逐步升级,你来我往之间迸发出弹压不住的火星。夏明朗发现苗头不对,再斗下去得伤感情,索性直接叫板柳三变,给大家一个发泄的机会。
军人嘛,都是军人,彼此不服气的时候还能有什么出路?战一场,干脆爽利!
柳三变起初自然是要推脱的,方进高声叫嚣着:你要是不行,让那两个丫头上。柳三变脸上一黑,再无退路。
比拼科目是一次由海底出发的海岛侦察破坏,比谁更先登陆完成地图作业,破坏“敌对方雷达基站”后活着回来。
是的,重点是活着!
夏明朗挑眉而笑,柳三变扶额。
队长级的单挑,这是盛事,顿时群情激昂。科目刚刚确定,外围赌盘已经如火如荼。麒麟诸人对夏明朗有盲目信仰,而水鬼们则无条件支持柳三变,定赔率时差点又掐一架,最后只能定成一比一。
虽然军官的工资要比士官要高那么一些,可是架不住水鬼营人多,夏明朗的盘面大大逊色于柳三变,陆臻差点儿想上存折给自己男人长脸,被夏明朗拦下了。
小赌怡情,大赌伤身,不好不好。夏明朗一脸的严肃诚恳,陆臻忍不住笑,心想老子果然幼稚。
为了公平起见,比赛地点定在一个陌生海域的无名小岛,武器装备任选。柳三变下船时抱拳向夏明朗说了一声承让,夏明朗笑嘻嘻地回礼,说客气客气。
然后两人毫不客气的一头扎进那片碧海波涛之中……
这里是特意挑选的珊瑚乱礁地带,水下地形复杂,暗流横生。冯启泰兴奋的拉过陆臻的手背敲打摩尔斯码:你说队长会怎么赢他?陆臻努力无视全身上下火烧火燎的痛,咬牙切齿地回复:天晓得!
的确是天才能晓得,因为酱仔刚刚拉亮冷光棒,夏明朗就在起跑线之前扑向了柳三变。夏明朗的战术很简单,从肉体上直接消灭你,然后任我从从容容的抄地图炸碉堡。
中浅层海域,光线昏暗,夏明朗暗色的潜水刀融化在海水里有如隐形的兵器,柳三变仓促拔刀,动作有些狼狈。在水中搏斗时你看不清对方的眼睛,刀相交之际也没有火星迸出,听到的声音却会比岸上更响亮一些。那是十分怪异的感觉,好像视觉已经退到了很弱的位置,对战场的感知是全方位的,甚至更多的来自于皮肤。
水的流动、压力与牵扯,对方呼吸出的气泡……种种细小的繁乱的触觉流过皮肤,需要瞬间感知,瞬间反应,做出应对。
这是一场令人心旷神怡的打斗,至少对于旁观者来说如此。都是一流高手,进退之间隐隐有自己的章法气度。海水的阻力与浮力把他们原本迅捷的动作拉长,变得大气舒展,好像精心设计的慢镜头。
陆臻发现柳三变一直想脱离,而夏明朗则寸步不让的缠斗。陆臻记起酱仔在水下给他的噩梦,马上想通了夏明朗选择抢攻柳三变更深一层的意义。不能让他消失,因为大海是他的故乡,他会被海水妥当的保护起来,完美的隐蔽,给你一击必杀的偷袭,就像夏明朗在荒漠与丛林中所能做到的那样。
冷光棒产生的火熄渐渐熄灭,天光在水波流荡中扭曲闪烁,把人的身影拉成影影绰绰的一团黑影,仿佛来自地府的鬼怪。柳三变与夏明朗身高相仿,身形略瘦一些,穿上潜水服几乎辨不出你我,缠斗中他们后背上贴的荧光条时隐时现。冯启泰时不时拉着陆臻焦虑的问:哎呀,队长在哪里?
陆臻抬手,指定其中一人。
7.
不远处,柳三变已经从夏明朗的纠缠中脱离出来渐渐拿回自己的节奏,缠斗转变为接触战。陆臻发现他的动作越来越慢,而且角度匪夷所思,有如蜻蜓的飞行,轻盈的掠过,一触即分。陆臻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平时观战的那种紧张感,一切都舒缓的不可思议,就像春江花月夜的舞蹈,可是蓦然间透明的海水中弹出几线血色,强烈的反差让人心惊肉跳。
看不出谁的伤更重,方进打开自己的强光手电凑近去。夏明朗像是终于欣赏够了,猛然出手打断柳三变的表演,他握住柳三变的脚蹼用力拉回,反手一刀抹向他的脖颈……这是最干脆毒辣的招数,而最可怕的,这是违反海水阻力的快,像这样平平无奇的出手大概需要经历千百次的训练,体会潜水刀划开水流时细微的压力差别,以寻找最佳角度。
柳三变一瞬间松开了背上的呼吸系统,整个人从里面脱出来,夏明朗的刀尖碰到钢瓶上,发出一声脆响,被柳三变用松脱的重力铅块死死的缠住。陆臻大吃一惊,在水下松开呼吸器是大忌,他不觉得柳三变已经危险到了这种地步。
如此良机夏明朗当然不会错过,他马上弃刀与柳三变争夺起呼吸器。陆臻看到水鬼那边陡然冒出大片的泡沫,看来有人已经激动到忘记自己是在水下。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儿让所有人都想不到,柳三变深吸一口气之后居然彻底放弃呼吸器,他一下拧开气瓶的阀门,压缩空气从窄口喷出,带着气瓶像炮弹一样撞上夏明朗。夏明朗猝不及防,被挟带着撞上海底的乱石,前后夹击,口中涌出大团的泡沫,柳三变趁乱迅速脱离。
他想干嘛?陆臻困惑地皱起眉,这么一下虽然是挺重的,可绝对伤不着夏明朗的筋骨,但是他自己呢……没了呼吸器,在这二十多米的深海,他难道想直接游上去??他只要再让夏明朗缠上一回就一败涂地!
观战的人群迅速分裂成两拔,一群人追着柳三变而去,另外一群人还在等夏明朗恢复。然而背着全械的潜水员们没有一个追得上轻装的柳三变,此人在失去外来氧气之后居然不是直接往上,而是往下钻入礁石的缝隙中,转瞬间消失无踪影。
战士们顿时傻了眼,陆臻与冯启泰面面相觑,方进在水里砸拳,痛心疾首。夏明朗甩开缠在身上的累赘,呼啸着从他们身边游过去,陆臻看不清他的脸,直觉反应夏明朗此时应该是脸色铁青。后来,很多次,陆臻因为忽视了夏明朗此刻的情绪而后怕懊恼,可此时此刻他的确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自己身上,太疼了,几乎要影响游动了。
他会不会成为史上第一个因为晒伤而非战斗性减员的特种兵?陆臻一边奋力地跟随大部队上浮,一边非常沮丧地想。
目标登陆点是一个三角形的小岛,西北面是细白的沙滩,南边是直上直下的黑色礁岩。眼下对抗的双方已经分散开各自登陆,近距离观战已经不可能,水鬼与麒麟们意犹未尽的爬上浮船,揪住各自的同伴激烈讨论。方进显然是最兴奋的一个,对着陈默连说带比划,秦月与小桐颇为警惕的看向他,果然,三分钟之后方进自信满满地放话:下一次,老子铁定灭了你丫的!
秦月脸上黑得发红,小桐苦笑,拉着自己姐妹坐回去。
陆臻无奈的摇了摇头,一边偷偷打开定位仪搜索夏明朗与柳三变的位置,一边小声抽气脱下潜水服。很快的卡…28直升机的机师回话带来好消息,他在北面的岛礁岩壁上发现了夏明朗。
各位要不要去看看?
机师相当风骚地摆了摆机尾,甩下一条粗绳。
这种时候,军衔儿大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陆臻作为在场唯一一个中校当仁不让的爬上了直升机;不一会儿,陈默也爬了上来;只见方进在下面急得抓耳挠腮地分辩自己明年年初就能升上尉,但此人迅速陷入水鬼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酱仔与另外几名水鬼趁机爬上来。机师下令收绳,直升机破空而起。
在螺旋桨巨大的轰鸣声中,陆臻模模糊糊地听到方进的大嗓门儿在嚷嚷:帮我跟队长打声招呼哈!说兄弟悟了!
北面,是完全不一样的景致,在广阔的蓝天之下,黝黑的礁石有奇异的庄严,海浪卷起浓重的蓝色海水撞碎在岩石上,雪白的飞沫溅起数米高。不过转眼的功夫,夏明朗已经爬了一半,黑色的潜水服脱到腰际扎牢,露出古铜色精壮的上半身。
夏明朗听到直升机的轰响,扣住一条岩隙,回身去看,阳光直射在他的裸露的胸膛上,折出锐利的光,仿佛太阳神的塑像,不可逼视。陆臻只觉得心怀激荡,忍不住纵声清啸,半真半假地亲吻自己右手的食指与中指,送出一记飞吻,握拳高呼:夏明朗,我永远支持你!
水鬼们一阵轰笑,抱头讨论等会儿要是看到柳三变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