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思源向刚好路过的庞自强要了两支烟,点着了分给蒋敬璋一支,拢着他的肩头走到了露天吸烟区。
吴筱梅当年靠父母老关系进到京剧团时,正是鲜花开得正艳的好岁数;当真被团内许多单身男演员看好。然而每逢言及女方前夫早亡、拖带幼子等现实问题,提亲保媒的就再无下文。
董盈生也是当年的众多倾慕者之一,可是追求进行到了见家长的环节时,被董盈生他妈以女方的孩子极端顽劣,以致闹得她犯心脏病的理由,将事情生生掐断了。董盈生不能因为女人做不孝子,涕泗横流的把爱情封存。
吴筱梅在儿子毕业工作之后,相对有更多精力投入工作。除了主持团里送戏下乡工作,为团里赢得广泛好评;更顺利的为剧团剧场翻建,拉到了有力的赞助及技术设施的支持。因此本次领导班子改组,吴筱梅将顺利坐上常务副院长的位子。
董盈生不能错过这个钱权两手抓的机会,重新摆出一副非卿不娶的痴情种模样;尽管吴筱梅表示过暂时无意考虑再婚,他仍旧阴魂不散的缀在吴筱梅周围。
蒋敬璋手中的烟只吸了两口,就被呛得咳嗽不停。祁思源出手捏过去往石栏上蹭灭了。“那你就及早帮你妈妈物色一个好男人,比如像你宋叔那类型的。”——“领导这话说的可有点为老不尊啊。”蒋敬璋终于转怒为笑,抬手扇了扇围在脸前的烟雾。
转开身往空旷处踱了几步,仰望着逐渐浓重的暮色,深深的吸了口气,兀然张口却是字正腔圆:“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渗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我只道铁富贵一生铸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那怕我不信前尘···”
祁思源分明看到,蒋敬璋脸上有泪水流过,被街灯照的闪亮,他并不点破;只斜咬着烟卷,啪啪的鼓掌为他叫好。
作者有话要说:
所谓万物有灵,狐狸是不能招惹滴( ̄ε(# ̄)☆╰╮o( ̄▽ ̄///)
第4章 4——
宴会厅的婚宴在来宾们的起哄搅合之下,没到六点零八分的所谓‘正点’吵吵闹闹的开始了。
董盈生为装门面,请的都是本团当前的领导,以及目前台上正红的当家角儿。这些人物与一对新人压根不是一路的,原定的十桌每桌八人,因为开会、犯病、排练演出等等缘故不能到场缩减为六桌。
年轻的的武生、黑头、小花脸拿着请柬进门时,个个踩着锣鼓点儿,拉着扇膀起着云手,明摆着就是来起哄架秧子的。显然人家玩自己的玩意儿,台上那一对儿爱干嘛就干嘛,权当是热场溜猴儿。
在热火朝天的收拢餐具撤桌,传菜摆桌忙碌中,以及宾客们相互之间递烟猜拳,品尝菜肴吧唧嘴的交响中,一对新人介绍完了乱爱经历。
“有好吃的都占不住嘴,你有那么勤奋么?说话还带着韵”替师父走过场的小花脸捅着一样是替场子的须生笑道。
须生就着北极贝刺身喝了口酒,依旧拉着腔儿:“呵呵。我焉敢算的勤奋,多着么也就是个禽兽。你把嘴里那些个零碎儿往外掏干净。张嘴闭嘴代孕,借谁的种啊?噗诶——!”最后一个喷口儿啐,笑喷了一桌子的人。
谁都看得出来,台上的新娘子已经怀上了。此刻还在搔首弄姿向老丈夫表达着爱意。而下面主要亲属桌上,娘家长亲除了吴俏春,还有那位凑对儿的珍珠商人。夫家来了新郎的儿子,门挤的少爷陈佳耀。一个不留神从新娘的学弟,矬了一辈儿变成儿子,陈家耀的脸挂上髯口就能唱曹操。
吴俏春摸着脖子上一串小鹌鹑蛋似的珍珠链,扯着下蛋母鸡的嗓子,向当晚最大的角儿剧院党委书记,敬酒套近乎:“书记,筱梅有今天的成就,都是您教导有方,以后还要靠您多说着她呐。”——书记咧咧嘴快速碰了酒杯,学着狗叫糊弄着道:“哦哦哦哦哦·····”抖掉的鸡皮疙瘩险些砸了脚面。
待吴俏春走向下一位客人,书记身旁的鼓佬儿一脸啃了涩柿子的表情:“哎呦喂,这块点心!就她那个两声儿,再唠叨两句,我非趴在这儿不可。嘁,跟咱们白活管理,她算神马玩意?!”——“算啦,这不是看在院长和书记的面子嘛。菜也错,吃完喝完出门走人;明儿大街上遇见,撞个掉毛儿跟头,你也不见得认识他。”坐在书记另一侧的京胡,滋儿一口酒吧唧一口菜,解说的入情入理。
书记自我感觉这回的“和事老儿”角色实在是满拧,更多像是被姓董的那厮耍了。于是把脸一抹,回头招呼吴筱梅走来近前:“小吴代表院长,我就代表我本人,大家伙儿就权当看我们的面子,把场子撑满。鼓佬儿、京胡儿、扬琴,成么?成,就把酒杯端起来。”
吴筱梅明白此时不说话,书记必是颜面扫地,随即端起杯子对其他人笑道:“我想到的场面话都被书记抢了。那我就说自己一番心意。鼓佬儿金师傅,京胡儿宝爷,扬琴岳老师,都是咱们剧院的当家伴奏场面,就是在当前京剧界也是有名号的。这些年送戏下乡,从来都是兢兢业业一丝不苟。我呢,一直想找机会向几位老师敬一杯酒。几位今天就给我这个机会吧。”
一番话讲完,鼓佬儿老金先挂不住劲,率先答话:“得啦,几位。书记和小吴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咱别给了面子不兜着。让外人看着咱们自家人使绊子打内炮,丢人呐。是不是啊?!”被鼓佬儿一哄,众人都不好在纠结什么有意思没意思的事,纷纷举着杯子相互捧起来。场内气氛莫名其妙的热络起来。
觑见吴筱梅反客为主,吴俏春只觉得嗓子里被卡了龙虾须子,抓心挠肺的那么让人坐不住。女儿的大喜日子不能掉价儿,于是她端了一杯红酒又凑合过来。
“筱梅,过去的事就都别提了。你我都是做母亲的人,为自己孩子辛苦,没什么对错善恶之分。无论是从你我这边算,还是论及文娣和你的敬璋,咱们都是断骨连筋的。我相信就是延宗泉下有知,也是希望看到咱们合为圆满一家人。”说着把酒递到吴筱梅眼前。
吴筱梅看看酒又看看眼前的女人,冷笑道:“不要在我面前提蒋延宗这个名字,你这个杀人凶手。”说完将杯中酒倒在地面上。“你去和蒋延宗讲善恶对错吧。我从来不会教儿子,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有道是个人头上一片天,从今而后各自过好自己的日子吧。”
蒋敬璋如愿蹭到了一盅海鲜粥,夹起一颗硕大的XO酱焗明虾球,喜形于色的刚张嘴咬一口,宴会厅领班夏童就溜着墙边凑到近前:“蒋sir,宴会厅那边吵起来了,您快去看看吧。”——“尼玛,我刚吃虾就要抓瞎。靠,今天什么日子!”蒋敬璋拍下筷子往前厅走。
经过祁思源身边时被一把抓住,歇着眼睛瞪了他一眼,塞给他一块口布:“偷吃完了记得擦嘴。再说一遍,今晚你敢惹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一溜小跑儿进了宴会厅,鼓佬儿老金正揪着董盈生的领子横眉立目的骂娘,小花脸搂着董盈生的腰,故意拉偏手。书记早就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好在还有几分理智,指着董盈生怒道:“老董,你是真白活了一把年纪,怎么岁数越来越大,人却越做越小。我们是看着院长面子来给你撑场面,你他妈居然骗我们来给人唱堂会。你懂不懂规矩呀?!”
“就是的,你不要脸,爱给别人舔屁眼子捧臭脚,你自己去!拉着别人和你丢人现眼,你他妈太不地道了。孙子,你今天把话说清楚!不然的话,操你妈的咱没完!”京胡儿宝爷抄起盘子往桌上一摔,砰的一声响,满桌狼藉。旁边立时响起尖叫声。
“宝爷,好久不见您老还那么硬朗哟。”蒋敬璋假装没事一样,暗暗挽住宝爷的胳膊,随后又朝其他几人一一招呼:“金叔,书记伯伯,大家有话好说。怎么,今晚准备的酒这么大劲儿,这么快就上头了?”
京胡宝爷闻言,回手往蒋敬璋背上赞许的拍了拍,然后转头对老金道:“老金,先松手。别让小辈儿人看咱们老家伙的笑话。”老金咬牙切齿的应声将手一搡,小花脸瞅准了力道一松手,董盈生发丝飘飘的跌在一旁桌上,一头扎在乌鸡汤盆上。
老金忍着怒气落座,支着膝盖对蒋敬璋解说道:“小蒋虽然不在行里,也是打小儿在剧团里长起来的。你说说看,就算咱爷们儿再熟,有没有大马路上、饭馆儿里见面儿,拍着肩膀儿开口就敢让人给唱一段儿的吗?有这规矩没有?!想看戏买票去剧场戏园子,票戏溜嗓子也能去公园。让姆们来参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婚宴,居然舔着脸来让姆们来两段儿。还不如直接给姆们俩嘴巴,骂声是臭戏子?!告诉你姓董的,别当姆们都是傻子,醒不过攒儿!傍着财主踩和自家人,你他妈连婊子行的大茶壶都不如。”
蒋敬璋向四下扫了一番,新人及吴俏春已被骂的黑了脸。惹祸人扎着胳膊,用口布擦着头上的汤汁,地方支援中央的发型瘫了一肩一脸。一个一身夜蓝色西装的年轻人,招呼着女服务员给他倒酒取菜。这边的争闹与他干系不着。嘴角挂着笑意,吃喝照旧的样子,不用说也知道是等着看热闹的。
无意间回头,服务员来回穿梭不停收拾餐桌的身影间,看到保卫部经理引着几个保安,隐身在纱幕帘子后面。预备着再有激烈动作,就冲进来清场。蒋敬璋知道必许尽快静场,于是回手抄起茶壶,往书记、鼓佬儿、京胡的茶杯上分别续了水。
“书记伯伯,宝爷,金叔还有在座的诸位,听我说两句。”蒋敬璋稳步走到场地中央,目光闪灼。“照老理儿论起来,家里姑奶奶出门子,都是娘家兄弟送过去。蒋家没这福分,我就权当替母亲的本家……吴家撑个门面吧。
我自小就跟着母亲在排练场串,可以说是在座的老几位看着长大的;我也是爱这行儿的,但遗憾是后来没能正经入行。自小看着咱们剧院的角儿排戏,也偷师学了点子皮毛,不成个样式。宝爷、金叔,如果吃好喝好了,我陪您老两位招呼一把,消消食如何?”
书记紧衔着话音拍起巴掌:“到底是自家孩子,说话在理儿,句句都在板眼上。宝爷、老金,孩子懂事儿,给咱支梯子呢。”鼓佬儿京胡都是知趣儿的人,势至于此也得便就坡下台。一拍桌子吆喝:再看回书记的脸面了。
清脆的单皮鼓敲响,紧接着京胡开音,宴会厅中响起板眼圆润的唱腔,《锁麟囊》中一段经典的西皮流水:
···耳听得悲声惨心中如捣,同遇人为什么这样陶嚎
莫不是夫郎丑难谐女貌,莫不是强婚配鸦占驾巢。
叫梅香你把那好言相告,问那厢因何故痛哭无聊
梅香说话好颠倒,蠢才只会乱解嘲。
怜贫济困是人道,哪有个袖手旁观在壁上瞧!
蠢才问话太潦草,难免怀疑在心梢。你不该人前逞骄傲,
不该费词又滔滔,休要噪,且站了,薛良与我去问一遭。
听薛良一语来相告,满腹骄种顿雪消。人情冷暖凭天造,
谁能移动他半分毫。我正富足她正少,她为饥寒我为娇。
分我一枝珊瑚宝,安她半世凤凰巢。
忙把梅香低声叫,莫把姓名信口晓。
这都是神话凭空造,自把珠玉夸富豪。鳞儿哪有神送到。
积德才生玉树苗。小小囊儿何足道,救她饥渴胜琼瑶。”
单皮小锣收势压板之下,宴会厅中包括循声而来,在门外看热闹的董事会成员,所有人发出震天的喝彩叫好声。
蒋敬璋朝鼓佬儿京胡拱手正要下场,须生跑上来抱拳拱手将之按住:“兄弟,看您的程派唱得真是地道,我也有点技痒。您瞧,老爷子们的兴致都吊起来了。不冒昧的话,咱俩搭回架子,让老爷子们尽尽兴。”——“成啊。我会的不多,恐怕要委屈师兄您迁就我。”
“那就挑那段《五家坡》。宝爷,走着!”鼓佬儿话落槌落单皮起板,宝爷盈生扯膀拉响胡琴。
薛平贵:苏龙魏虎为媒证,王丞相是我的主婚人呐。
王宝钏:提起了旁人我不晓,苏龙魏虎是内亲。你我同把相府进,三人对面你就说分明。
薛平贵:他三人与我有仇恨,咬定了牙关他就不认承。
王宝钏:我父在朝为官宦,府朝金银堆如山。本利算来知多少?命人送到西凉川。
薛平贵:西凉川四十单八站,为军的要人我是不要钱。
王宝钏:我进相府对父言,家丁小斯有万千,将你送到官衙内,打板子、上夹棍、
丢南牢、坐监禁,管叫你思前容易就退后难。
薛平贵:大嫂不必巧语辩;为军哪怕到当官。衙内衙外我打点;管保大嫂就断与了咱。
王宝钏:军爷说话理不端;欺奴犹如欺了天;西凉达子把命断;妻儿老小与奴一般。
薛平贵:好一个贞节王宝川,百般调戏也枉然。腰中取出银一锭,将银放在这地平川。
这锭银子三两三,送与大嫂做妆奁,买绫罗,做衣衫,打首饰;制簪环;我与你少年的夫妻就过几年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