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巧的桌椅上为婚礼准备的花束。那些或热烈或素雅的颜色,突然就让卡顿想到上星期跟母亲的通话。
除了各自描述一下最近的生活,说的最多的大概是叔叔奥利弗准备结婚的事情吧。卡顿现在都还对这个消息表示疑虑。他的叔叔,那个花花公子式的人物,居然表示希望迫不及待地踏入曾经满心厌恶的“坟墓”。
“结婚,艾尔温,”他的母亲凯特用英国人天生具有的那种有些幸灾乐祸的口气说道,“你无法想象奥利弗告诉我们这件事时的表情——哪怕是半个月前,他自己肯定是第一个大笑出来的家伙。”
“我真好奇那个驯服奥利弗叔叔的人是谁。”
“谁不是呢?你爸爸说,西尔维娅听说之后马上就准备在家弄一顿晚宴,估计周末就邀请我们大家过去见证奇迹。”西尔维娅是卡顿的姑姑。
“那么,奥利弗叔叔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呢?”
“大概五月份中旬吧?你知道,那时候荷兰挺漂亮的,我们还能顺便过去玩玩。”
“荷兰?为什么在荷兰?不在法兰克福吗?”
“在法兰克福怎么结婚?哦,忘了说,你知道,跟奥利弗叔叔结婚的是个男人呀。”凯特那边笑得轻松,卡顿却无奈地在电话一边摇头,他忘了自己的叔叔奥利弗是个双性恋,但更没想到的是,从来没有期待过会有的“婶婶”会是一个男人。
卡顿的家族其实是比较传统的。之所以全家人能对叔叔奥利弗的婚事和性取向接受得这么平和,完全是因为这个叔叔还有很多更让传统家族惊世骇俗的举动。不管怎么说,卡顿想,快半百之年的叔叔奥利弗也算终于安定下来。从心里来说,这个叔叔虽然在家里是不折不扣的“焦点人物”,却一直很讨家里小辈喜欢,卡顿就跟他关系很好,因而更加打从心底里希望他幸福。
估计过不了多久,奥利弗叔叔热情洋溢的婚礼邀请函就会寄过来吧。
卡顿笑了笑,结束了回忆,对把花递过给自己的小姑娘点点头,道了声谢,就拿着花往于佑家走。
于佑这天却是一大早就被松涛吵醒,硬被对方拉去钓鱼。自从上次去了松涛的酒吧玩之后,这人在于佑面前,就越来越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于佑虽然在没睡饱的状态下上了松涛的车,在车上睡了大概半个小时,来到一个位于青山绿水间的农家乐,反倒在山里清新的空气中清醒了。他跳下车,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松涛转眼间也停好车走了过来。
“怎么样?是不是被我这宁静淡泊的爱好给惊到了?”松涛手里还拎着看起来颇为专业的两副钓具。
“还真是,”于佑早习惯了这家伙给自己戴高帽子的模样,也习惯性地逗回去,“我还以为您是整个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昼伏夜出呢,没想到居然还一大早到这乡野间来垂钓,真是雅性啊。”
“于佑,你以前语文挺好吧?拐着弯儿损人还能带出这么一串儿成语。”
“再好也肯定比不上您这淡泊宁静。”于佑笑着跟松涛走到一个天然形成的湖边。太阳才刚出来不久,早风略有凉意,吹皱了干净的湖面。两人在这样的天气和环境中,心情都很愉悦。
虽说是钓鱼,弄好了饵,把钓钩甩出去,摆好钓具,两人坐下来在这样惬意的山水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反而才成了正经事。松涛这个人,可能一开始给于佑的印象并不怎么样,富家子弟的做派,吊儿郎当的样子没个正形,不过真正接触下来,会发现,这样的人待自己不薄,也待别人友善,至少在相处的过程中,会让人很轻松愉快。
这会儿松涛比懒洋洋靠在椅子上的于佑看起来要全神贯注得多。于佑本来想问他怎么没把叶扬叫过来,又想到今儿是周一,也就放假的自己和松涛有这闲情逸致跑来钓鱼。来的比四周仅有的几个退休老大爷还早。
其实,跟松涛熟悉了之后。于佑再迟钝,也禁不住由于某些细节,有些疑惑松涛和叶扬的关系。不过于佑只把自己当成是个局外人,更何况他本身已经不再对感情之类的事情抱有什么想法,当然也就不会主动去询问什么。只是,于佑懒洋洋地侧过头看着一边笑着耍贫嘴的松涛,希望他能够真的像自己表现的那么快乐吧。很多事情,本来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在农家乐钓了一上午的鱼,到了中午做饭的时候当然就要靠于佑来处理一上午垂钓的收获了。新鲜的鱼肉,最适合清蒸。于佑只加了葱和姜,调了点酱料,松涛就吃得连呼美味。于佑当了这么多年厨师,却依旧对别人的夸奖没有抵抗力。
又在农家乐逗留了半天,于佑想着还要回去帮金阿姨准备晚餐招待卡顿,就顺便邀了松涛一起过去,松涛当然乐颠颠地答应了下来,还给金阿姨带了两条新鲜的大活鱼。路上松涛又一脸八卦地提起卡顿的事情,然而让他失望的是,于佑根本不给他调侃的机会,反而直白地告诉他,人家是直是弯都只是朋友。那副看破红尘俗世的模样,让松涛觉得于佑哪是什么小厨师呀,简直就是个小道长,不禁脱口而出,“于道长,他日得道,先来度我。”
金阿姨看于佑还带了个朋友来吃饭,自然是十分高兴的,不过却对那两条大活鱼有些犯愁。今天本来是想做个从潮汕朋友那里学来的正宗牛肉粥,再配上几道开胃菜和小点心的,这两条鱼不好处理不说,好像也不怎么适合加菜。还好松涛很有眼色,又眼尖,看到金阿姨空置在阳台上的大瓷盆,直说先把鱼养在那儿。两条黑亮的鱼本还在死亡线上挣扎,转眼间优哉游哉地游在白底青花的瓷盆里,倒是挺好看。松涛本来嘴甜,又主动在厨房给于佑和金阿姨打打下手,几个人倒是说说笑笑聊得很开心。直到一声门铃响宣告客人来到,这顿看起来简单却很考验功夫的晚餐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卡顿没想到开门的是个看起来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的人。倒是松涛,一副自己就住在这里的模样,招呼卡顿进屋,还让卡顿差点以为他是金阿姨的孩子。金阿姨见到卡顿送过来的花也很高兴。她本也是有些雅致生活追求的人,这样的礼物很对她的胃口。那一束矢车菊和康乃馨,便被养在了一个简洁的玻璃瓶里,花下刚好就是靠近阳台养着鱼的大瓷盆。
热气腾腾盛着牛肉粥的砂锅摆上了桌,几道菜和点心也摆放好,四人就围着圆餐桌坐下来。金阿姨和松涛都是喜欢热闹的人。金阿姨自从儿子出去工作之后,好久没有这样在家里热闹地吃一顿晚饭了,而且在一起开开心心吃饭的,还是三个年轻有活力的大小伙子——金阿姨同时也为于佑高兴,这样的好孩子,需要有一样好的朋友常常热闹热闹才是。好像这个时候的于佑,才给她属于于佑这个年龄应有的感觉。而松涛,更是在饭前去买好了啤酒,说什么也至少要跟于佑好好喝一回。于佑开始不肯,他还联合金阿姨和卡顿来劝,最后于佑面前的杯子也被满上了,大家面前的杯子都被满上,连金阿姨也豪爽地先一口见底。
牛肉粥和啤酒听起来好像不是一个道上的,这四人却也吃喝得十分满足。聊得也很是尽兴。大家听金阿姨说起自己最近负责排练的舞蹈队,也说起自己的老朋友们一起跳探戈和华尔兹,说得开心,松涛和卡顿还站起来分别跟金阿姨跳了一段舞,金阿姨的脸上一晚上都是大大的笑容。卡顿也被问到到各个国家行走和工作的见闻,松涛间或也插些自己好笑的段子和经历。于佑也被其中的气氛所感染,在金阿姨他们跳舞的时候喝彩,在卡顿和松涛开玩笑的时候也加入几句调侃。总的来说,这顿晚餐,有愉快有趣的朋友,有看似平淡却鲜香暖胃的牛肉粥,有麦子味浓郁的啤酒,有从头到尾毫不冷场的欢乐和笑声,这些,对作为晚餐主人的金阿姨来说,是最完美的褒奖和骄傲了。
然而完美的晚餐和一夜的欢乐,掩盖不了松涛喝啤酒都会醉的事实。前一秒还礼貌又活泼招人喜欢地跟金阿姨道别,劝金阿姨早些休息,一转身,整个人看于佑的眼神都不对劲,一副走失儿童求抱养的模样,“于佑,别酒驾。”
于佑被松涛说话间的一个踉跄吓了一跳,就怕他自己绊倒在这昏暗又窄小的楼道里,幸好卡顿眼疾手快,拉了松涛一把。卡顿这才发现刚刚还侃侃而谈的家伙也许真的醉的不轻,全身无力地直挂在自己身上。
于佑看了好笑,得,上回自己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松涛扛回家,这次轮到卡顿了。正乐着,又听松涛在小声地叫自己,“于佑,于佑……”于佑便凑过去听,“嗯,在这儿呢。”
“跟,跟叶扬说,让他喝了酒,别开车。”
松涛说完安静下来,整个楼道好像变得没有人在一样寂静无声。于佑想也许卡顿也听到了那句话。就看到松涛安静下来认真地看着自己,好像在等待自己的回复。那副样子,就像个期望大人承诺些什么的小鬼。
“好,”于佑一时间突然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被松涛触动,“我告诉他。”
最后还是无奈地麻烦卡顿帮自己把松涛扛回家。这种事情还真是有一就有二么?每次松涛来于佑家都是醉酒的状态。于佑帮着卡顿把松涛扔到自家的沙发上——这也成为松涛的醉后专座了。
安顿好松涛,于佑正想着要不要给叶扬打个电话通知一声,松涛的手机倒是响了,于佑给拿过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的却是叶扬。大概跟对方说了下松涛的情况,叶扬好像想要过来看看却又还是碍于礼貌地表示来打扰不便。于佑想到松涛,接着还是告诉他,“这家伙刚还非让我告诉你,喝了酒别开车。”
挂了电话,也把毯子给松涛盖上。于佑看到卡顿,这才不好意思起来,这哥们儿一人把松涛扛过来不说,这会儿沙发都被松涛给占了,他还挺惬意地坐在沙发后面的地板上喝茶,“坐这吧,卡顿,地上凉。”于佑连忙打开小饭厅的灯,卡顿看了眼睡着的松涛,站起来,离开只开了一盏小壁灯的客厅,走到于佑这边。
“松涛今天就住在你这儿吗?”
“对的,”于佑拿了个苹果削起来,也不管自己和卡顿好吃好喝之后还能不能吃下去,“他睡得这样熟,也不好叫人把他接回去。”
“也是。”卡顿笑笑,“明明在金阿姨那里还很清醒的模样,一出门就醉了。”
“就是,”于佑把苹果切好,放在盘子里给卡顿递过去,“我现在是知道他酒量这么差怎么还能当酒吧老板了。”
“我就说之前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于佑隐约想起之前松涛搭讪自己的时候,卡顿好像还正好在场,还路见不平来着,“你常去酒吧吗?”
“有时候会跟同事一起去。”卡顿点点头,“你呢?”
“几乎不去。”于佑老实回答。就算上次被松涛好说歹说劝过去了,松涛的酒吧也确实不是那种闹哄哄的氛围,可于佑就是说不上喜欢,觉着不自在。他也在心里笑自己,就像个老头子一样,受不了年轻人应有的那种闹腾。
“跟我猜的差不多,”卡顿笑出声来,今晚在餐桌上每个人聊得尽兴,也喝得尽兴,松涛只是醉的最厉害的那个,“你肯定是个好孩子。”
“被你看出来了。”
“哈哈,我们家,其实也算是比较传统的,”也许酒喝多了,面对愿意说话的人,话也会多起来,“不过一到年龄,就不再管束了。我该给你说说我的叔叔奥利弗,没有一次他不让我们大跌眼镜的……”
“……就是最近,”卡顿难得话多的说了一通他叔叔的光荣事迹,见于佑听的有兴趣,又接着说,“这个风流浪子终于要结婚了,一家人都表示,这个消息比结婚对象是个男的还让人惊讶。”
作者有话要说:
☆、艾草煮蛋
“……男的?”于佑也许只是潜意识里反应过来,有些无意地重复道。
“老实说,对于奥利弗叔叔,这种程度我们家的成员都能够接受。”卡顿无奈地笑笑,“当然如果你对此观点不一致……”
“……没有,”于佑抬头看着卡顿,眼睛里认真而严肃,“没什么不一致的。”对于自己的取向,于佑从来没有觉得是见不得人的,他没有对周围的人表露自己的取向,却并不代表他会费尽心思地去装作一个异性恋,与所有跟自己相关身份有关的东西隔离。只是生存不容易,而他需要保护自己。
“我也觉得你不像是这样顽固的人。”卡顿发现于佑的目光有些奇怪,也只是顺手拿了块苹果吃,没有表现出来。
“事实上我是一个顽固的人,”于佑觉得自己今晚一定也是喝多了,他有一股不吐不快的念头正在顽强地与平素的严谨内敛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