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爱国嫁里,爱国家里。”几个看热闹的小孩子喊道。
老头奔了过来,看了我们一眼:“你们是一中的先生?”
“是的是的。”我忙递烟。考,这叫什么回事,当教师越来越下贱了。
“不不不不,抽我的,抽我的。”老头哆哆嗦哆哆地从自己的口袋里掏烟。
我一喜,总算遇见了一个讲道理的。
我没有接他的烟,因为我根本不抽烟。
他又转身对那个黄牙道:“李黑牛,我看你娘老子是去年死的,你不是没有娘老子教的娃,怎么连叫先生进去坐一下都不知道?”
黄牙尴尬地说:“嘿嘿。”
我忙说:“没有关系,没有关系,站一会儿也蛮好。”
“李黑牛,你的那点心思我晓得,就是想让爱国赚几个钱。我要说,你真是个蠢得钻牛屁股的人,一点儿道理都不懂。你儿子考了600 多分,还不是先生教出来的。我小时候在陈翰墨的私塾里上学,有一天中午趁老师睡觉,偷偷出去游泳,被趁翰墨打了个半死,后来,我那驼背老子还称了三斤肉买了一瓶天堂大曲去拜谢老师呢!你说,我这李家冲,上了70岁的,除了我,还有谁拿上了国家的退休工资?一个月10张啊,都是硬梆梆的大票子!我感谢称翰墨!你倒好,对先生没大没小的;儿子考了一点分数,你那××就翘到山顶上了。我告诉你,你儿子路还长的很,没有好的先生指路,也成不了大器!我那几个孙子,不都在一中毕业了吗?现在都是研究生!你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让爱国上一中!”
老头子一番慷慨陈辞,省了我们许多口舌。我真想请他下山喝酒。
“嗯嗯,我也没有答应雅舍高中和那个什么什么博的国际学校撒,三爷,我还不是在和先生商量吗?”黄牙讪讪地说。
“还商量什么?今天就定了!”三爷不容置疑。
这时,一个面貌清秀的少年过来了。三爷道:“爱国,这是一中的老师。和老师问个好,以后叫老师多照顾照顾。”
那个少年磨磨蹭蹭地过来了,腼腆地笑了一下。
“红军,今天就定了,上一中。”三爷掷地有声。
“我是要上一中,我大要我上雅舍,谁愿意读雅舍,老师都是退休的,话都说不清楚。”
我真不知道他这些话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黑牛,这个事就定了,不要那爱国的前途开玩笑!”
“呵呵,我听你的。我明天又得挑板栗去卖了。”
黄牙苦笑道。
“现在苦一点,将来就有享不尽的福。”三爷对他谆谆教导。
我有些想笑。樯烟也偷偷地笑。
我们又做爱国的工作,让他带我们去其他几个高分学生家里走访。他爽快地答应了。
因为爱国的分数最高,他都上了一中;其他几个也就都说要上一中了。
我们就把随身带来的通知书发给他们了,他们一个个很高兴。
我们离开山村的时候,黄牙很不安,因为他的儿子要到一中读书了,而他开始对老师又是那样傲慢,所以拉着我的手说了很多好话,还给了我们每人一小袋新鲜板栗。
甭说,他这种尊师重教的行为,受到了三爷的肯定。
事情竟这样顺利解决了,我和樯烟都非常高兴。下山的时候,她似乎忘记了疲劳,唱起了《两只蝴蝶》: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亲爱的你张张嘴风中花香会让你沉醉亲爱的你跟我飞穿过丛林去看小溪水亲爱的来跳个舞爱的春天不会有天黑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飞跃这红尘永相随追逐你一生爱恋我千回不辜负我的柔情你的美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飞跃这红尘永相随等到秋风尽秋叶落成堆能陪你一起枯萎也无悔
有山泉伴奏,有松涛制造背景音乐,在这空旷的大山里,歌声竟然十分动听。我就没有打扰她,让她唱了一遍又一遍。听到“等到秋风尽秋叶落成堆,能陪你一起枯萎也无悔”的时候,我竟潸然泪下了―――我想起了那两个女孩子,尤其是石榴青。她昨天晚上给我发了短信,说她和一个同学(就是张大万)“一起顺利地到了学校”,我只是简单地回复了几句,心里非常失落,知道张大万是真正的胜利者了。
在这大山里,秋天来得早,地上已经有了一层厚厚的枫叶,只是,不知道蝴蝶们双双长眠何处了。
忽然,她停了下来,这样也打断了我的思绪。
“你不笑我吧?”她问。
“笑什么?”我奇怪地问。
“笑我唱得不好啊!”
我明白了,她是要我夸奖了。
我本来要说,唱得非常好,但是又觉得唐突,而且显得肉麻,所以就说:“唱得不错。”
“哦。”她淡淡地说。
我才知道,我刚才太吝啬词语了。
为了弥补这个过失,我从口袋里掏出揣了半天的鹅卵石,递给她:“这是我洗刀的时候发现的,觉得不错,送给你吧!”
她吃惊地看着我:“送给我?”
“是啊,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你是我的第一个同事,留着纪念吧!”
“好的。”她欣然接受了。
第六十二节天堂河之夜这样走访进行了好多天,我们都是搭档。慢慢就熟悉了一些。
有一天,我们从石头铺乡回来,看看天色尚早,我斗胆说:“能请你吃饭吗?”
她似乎不大吃惊,眉毛一扬,爽快地说:“好啊!”
我心里舒坦了一些,到了一中,家还没有安顿好,东一顿西一顿的,都是一个人吃,索然无味,现在请个MM共进晚餐,也不错啊。
因为对这里不熟,我就说:“你找个地方吧!”
“好啊,你打算出多少钱?”她笑道。
“我嘛,”我也笑,“不知道啊,你看着办吧。”
“我把你这个月的生活费都吃掉。”她笑道。
我发现她和第一天相比,简直换了一个人,原来也这么幽默啊。
她把我带到一条巷子里,走到一家小餐馆里说:“就这儿吃吧,这儿的啤酒烧鸽子很好吃。”
“就听你的。”我也爽快地说。
刚坐定,长得和鸽子差不多的老板就来了:“两位,点几只?”
“你说吧,我不知道。”
“3 只,再炒一盘白菜。”
“你替我节约呀!”我说。
“我才不会呢!”她又扬了扬眉毛,“一次不能宰得太厉害,懂吗?”
“呵呵,还准备宰呀?我这么瘦,挨不了几刀哇!”我还是笑。
“嗯。不乐意呀?”
我笑笑,没有回答。
吃了烧鸽子,出了小店,我们才发现,天色暗了下来,街上的灯都亮了。这个时候是小城最热闹的时候,男人们拖家带口的,在散步;有的则赤膊上阵,在小餐馆前喝酒取乐,大呼大叫的。还有自以为时尚的女孩子,也迤逦而过。夏末初秋,小城也别有风味。
我们站在那里,不知道下一步做什么。
“你想喝点什么?”我忽然感到口渴,由己及人,我知道她应该也口渴。
“喝纯净水吧!”
我酒去对面的商店买了两瓶。
这个地方,没有看见茶座什么的,不然,我会再奢侈一次,请她喝茶。
我们就往前走,都没有说要回家的话。
出了小巷,前面竟是一条沿河大道,靠河的那边,装了许多路灯;大树下,还设置了一些长椅;椅子后面,是一些草坪。人们三三两两的坐在那里聊天。
“这是什么河?”我问。
“天堂河。”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天堂河,不管我到哪里,你都要从我身边流过吗?
“你怎么不说话?”她问;但是她并没有看我。
“听你说,我对这里不熟悉。”
“我对你也不熟悉――――我觉得你很神秘。”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回过头,盯着我。
“我很神秘?”我尴尬地说,“怎么神秘呢?”
“你的到来很神秘;你的举止也神秘。”
“我只不过还没有和大家混熟罢了!”我说,“其实,我也喜欢交朋友。”不过,说完后面几个字,我觉得自己有些唐突。
“啊,是这样啊!”她淡淡地说。
“哦,你可别误会。”我又画蛇添足。
“不会不会。”她还是淡淡地说。
这个人,真是捉摸不透。我对自己说。
我们又不说了,继续往前走。这时,我看见一座彩虹一样得大桥横跨在天堂河上。这是一座斜拉桥,钢绳上都点缀着彩灯,灯光倒映在天堂河中,共同构成了一个圆。这个晶莹剔透的圆门,难道就是天堂之门?圆门之中,银波闪闪,透露着无穷的诱惑,仿佛是神在召唤;透过圆门,可以隐隐约约望见远处山的模糊的影子。难道,那里就是天堂?我忽然想起来了,那里就是天堂山的主峰!
“你上过天堂山主峰吗?”我忍不住问她。因为我想知道登上天堂之巅的感觉。
“惭愧,还没有。虽然在天堂之下生活了二十多年,却还从来没有登上过。”
“我也没有登上过。”我说。
“我不想上去。”她补充道。
“为什么?”我很好奇地问。
“你想,那里是天堂,假如你登上之后,却发现那里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该多么失望;不如不上,留一丝幻想在心中,可能更好一些。”
“有理有理。”我由衷地赞叹道。
“你别笑话我了。”她有些羞涩地说。我觉得,她的这张脸儿,只有配上这种表情,才是最合适的。
“我没有笑话你,”我正色道,“你讲的很有哲理。”
“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样说我呢!”
“呵呵,那是别人没有我幸运,能够听见你的高论!”
“你这不是挖苦吧!”
“不是不是啊,我这人就这样,说正经话也是这个样子。”我解释道。
“哦,是这样。”
“走累了,坐会儿吧!”她说。
我们就坐在一张长椅上。长椅在一棵樟树下,樟木特有的香味随夜风四散。我们在树下,近树底下先得香。
这种香味我很熟悉。我家门前就有一棵百年老樟树,夏天,我和三胖红霞常常在树下打扑克,谁输了谁就绕树爬一圈。三胖笨,爬得最多。夜里,我们就坐在那里听一球老汉讲《水浒》。他是个瘸腿光棍,大概很有抱负,所以讲《水浒》中的英雄传奇,很有激情。我也常常被他感动,发誓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我现在当了教师,很令他失望。
前几年回去,看见苍老的他,简直惭愧死了。他也拍着我的肩膀:“唉,多好的娃,干什么不行?偏要去教书!”我也无言以对。
“你是哪里人?”她忽然问,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A 县的。”我说。
“不像啊,怎么没有一点A 县口音?”
“你知道A 县口音?”我反问。
“不仅知道,而且,太熟悉了。”她感叹地说。
我似乎知道里面有故事了,就启发道:“你说A 县口音有什么特点?”
“还是不说了,都过去了。”她把话头刹住了。
我就不好追问了,只看河水。现在天色更暗了,所以岸边的灯光更璀璨了,河里的星星就更多了;微风拂过,河中星光闪闪。天堂河,是银河;灯影,是繁星!
这时,有一只小船划过,那些星星就受瘦了惊吓,竟四散了。我听见她也轻轻叹了一口气。哦,她和我想的一样。
还好,小船消失了,星星们又都回来了。我们都轻轻松了一口气。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我的确想问一个问题。
“你问。”
“你姓樯吗?百家姓里好像没有这个姓啊?”
“你真是的,和我共事这么多天了,连我姓什么都不知道――我姓凌!”她生气了。
“对不起,对不起,没有人告诉我嘛!”
“你可以问啊!”
“我这不是问了吗?”
“你不能问我,应该问别人!”
“我问谁?除了你,我还认识谁?”我反问。
她就不说了。
“凌樯燕,这个名字真好!”我没有奉承的意思。
“是啊,名字不错,可惜我不是那样的燕子,飞不了那么远。”她又感叹。
“你还可以飞嘛,你这么年轻!”
“不行,老咯!”
我觉得她的口气好滑稽,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什么?你觉得这个好笑吗?”她真的生气了。
“不是不是,只觉得你有些夸张。”
“是真的老了,才教三年书,就不想教了。”
“这个我相信。不过我认为,在工作之外,这里的环境还是不错的。”
“这里适合养老。”
“我也有这个感受。可是,我还要过30年才能退休啊!”
“哈哈,你真有趣!”这是我今晚见她笑得最爽朗的一次。
“你这个评价太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