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紧,”我说道,〃 不就是爬吗?“我把〃 爬”字说得很重。
她笑了起来。
这时,导游又带着一群人出来了。原来,瞿塘峡到了。
瞿塘峡是长江三峡中最短的峡谷,也是最险峻的峡谷;三峡工程蓄水之前,这里的船只只能行单行线。远远望去,江水从一道狭窄的山谷汹涌而出,在峡口形成无数的漩涡;也许,这里曾埋葬过无数的船只,无数的幸福,无数的梦想!
我们的船也颠簸起来。
“船会沉。”我开玩笑地对石榴青说。
“是吗?”她毫无惧色。
“你不怕吗?”我问道。
“怕啊!不过,你不会丢下我不管吧?”
“我自己也救不了自己,怎么管你?”
“那样,我也不怪你了。”她大方地说。
“哗哗哗哗”,一阵雨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将我们身上打湿了一半。再看前面,一般是晴,一般是雨。就是船身,也是一半干,一般湿。真是怪呀!我们相视而笑。看景物的人也都说怪怪怪。
我想起刘禹锡的,就是写这个地方的∶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呵呵,今天真是幸运,真的体会了刘郎诗中的情境!
我回头看了看石榴青,上身湿了一些,就问∶“要不要回去换衣服?”
“不用。”
这才像一个坚强的石榴青。
“不怕感冒了?”我还在罗嗦。
“我就这样娇气啊?”她不满了。
“不是不是,你很不错。”我忙纠正。
但是,我们很快停止了争执,因为我们看见了一道弯弯的彩虹正挂在前方。这是一道真正的彩虹,从山的背后伸出来,如一座彩桥。如果,我是山间的一只猿猴,我会感谢这彩虹的,因为它给了我飞到对岸的梦想。这峡谷两岸的生命,除了长了翅膀的,有多少到过彼岸啊!就像两个人,即使近在咫尺,如果没有心灵只虹,有多少会飞进对方的心房?
黄昏时分,我们乘坐的〃 云绣“号终于停泊在奉节港。这里也是我们这次旅行的最远处了。从B 市到奉节,约750 公里,所以,一个来回就是3000里,因此,我把记录这次旅行的篇幅,叫做。 我们下了船,沿着长长的石阶,登上了码头,来到游客服务中心,乘车前往白帝城。
白帝城是白帝山上的一座小城,因为刘备在此托孤而留下了许多悲怆的故事。我对这些倒不是很有兴趣,我只是对着白帝城下的夔门感慨万千。
夔门是长江进入三峡的大门。此处江面不足一百米宽,也预示着前途的险阻吧!两边高山如同两扇巨大的铜门,将来自雪山的江水挟持进窄窄的水道。江水默默地接受了命运的安排,沉默而汹涌地进入这鬼门关,为的是美丽的前途,神秘的大海呀!
当年杜甫流落在此,面对雄壮的夔门,苍莽的高山,写了了令后人怆然泣下的名句∶“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今天,我面对逐渐消逝在暮色中的群山,面对永不停息的江水,流下了泪水。
我知道,在白帝城西边的江摊上,还屹立着一些巨石,它们就是当年诸葛亮布下的石头阵,刘备也凭此而摆脱了追逐不舍的东吴名将陆逊。杜甫也为此写了一首∶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
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
诸葛亮是杜甫的古人,而他们都是我的古人。不管怎么说,他们都被我们所仰慕,但是,几百年几千年后,又有谁知道我元无雨啊!
石榴青觉察到我在流眼泪,但她什么也没有问。这就是她可爱的地方,让别人心里,有一片真正属于自己的空间!
第五十九节在朋友成为历史的时候“干杯!”
在一间小酒店里,我们无数次重复着这两个字。
我们,就是老刘,三狗,还有我元无雨。
“你们两个,好狠心!”老刘自己干了一杯,没有要我们陪同,却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和三狗都沉默了。因为我们都对不起老刘。
三狗要到珠海去了。他如愿以偿地离了婚,代价是放弃了所有的财产——除了儿子。他的手续都办好了,是调动,不是招聘。他们学校好多人都羡慕他,说离婚可以带来好运。因为,他是离婚后到珠海试讲的,一讲就通过了。
我也要走了。不过我很没有出息,不是到南方去,而是大别山腹地的一所初中,叫天堂中学。所以,他们都骂我傻,尤其是老刘,骂道∶“你讨厌我,就到了这个地步,连那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也愿意去?”
我知道,我们走后,老刘会非常孤独,他没有朋友了。那些女人,也不会和他来往了,因为他不是很有钱的人,也不是很有权的人,更没有刘德华那样的脸面,虽然他也姓刘。一句话,他再也没有什么可以与女人们交换的资本了。
但是,我觉得,我如果不离开这座我生活了8 年的城市,我就活不下去了。和朝烟正式分手已经一周年了,但我走在街上,不管哪个角落,都能联想到她,都能回忆出和她在这里的往事。甚至,她当时的表情,都如放大镜里的手掌纹路,清晰得不能再清晰。而这些,又会影响我得情绪,让我不能安心于自己得工作。有一次,我走到那条小巷,想起了在那次理发的情形,结果被一辆摩托车撞上了。幸亏不是在马路上,幸亏不是大卡车。我不能这样下去了,我必须找一个可以让自己活下去的地方。这时,教育局动员城镇教师到山区支教,我就报了名。当然,这也是B 市一中的一大新闻。
胖阿翠知道了这件事,竟没有劝阻我。这多多少少让我有些失望。前几天在宜昌看见她,就觉得她已经变了;现在来看,果然如此。我们成了陌生人。虽然,我不喜欢她,但绝对把她当朋友;不过,女人没有这种胸怀吧!
算了,也犯不着生她的气了;和她生气,与和电线杆生气一样,没有任何价值。
另外,我把家俱都给了红霞和三胖。他们对我的行为绝对不理解。红霞红着眼睛说∶〃 小时候,我们一起算命,就说你是个操心的苦命,现在真是应验了。去吧去吧,谁也不能和命对着来!“
三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只是大口大口地喝着纯谷酒。
但是,我最对不起的,还是老刘。
我不知道,我和三狗离开以后,他将如何生活;他和老婆早就分床而睡了。在学校里,能够交心的朋友,一个也没有。真难想象,没有了三狗和我,他的日子会怎么样?难怪他骂我和三狗好狠心。
“大哥,我也是没有办法,”我自己罚自己喝了一大杯白酒,“兄弟我,心中有很深很深的伤,只有离开这里,才可以治好。”
“嘭!”老刘摔碎了一只啤酒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骂道∶〃 元无雨,你这狗* 的,心中装着什么事?到现在还不告诉我?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哥!“
“大哥,我是该把我的一切告诉你,”我离开座位,扶住他坐下,〃 但是,因为牵扯到别人,不是大哥兄弟的人的隐私,我就没有告诉大哥。“
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接着说∶〃 而且,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你们。请你们原谅。“
过了半天,老刘才轻轻地说∶〃 你不讲,我也不怪你。但是,除了那个鬼地方,你就没有别的什么地方可去吗?“
“大哥,我喜欢那个地方啊!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像着了魔似地喜欢那里。”
“唉——〃 老刘长叹了一口气。
“大哥,我们还会回来看你的。”三狗安慰道。
“我没有说你们不会回来看我呀!”老刘生气地说,〃 但是,那哪有现在这样方便啊,大个电话就来?“
“我对不起您,”三狗也自罚了一杯,〃 大哥,我有个想法,不知道该不该说,如果您有这个想法,干脆和我一起去珠海算了。“
“我就喜欢B 市,哪里也不去。我还教得了几年书?我不想折腾来折腾去。”
“那你愿不愿到我那儿去?哪里属于B 市得版图啊!”我半真半假地说。
“你那里?说是天堂中学,我看叫地狱中学倒合适,我才不去!”老刘断然拒绝了。
我就不说了。心里说,那里明明就是天堂嘛!
第六十节天堂之梦我搬到这里已经一个星期了。
这里就是天堂中学。
早晨,阳光把我惊醒,我懒懒地离开了那张硬硬的木板床,下楼到门前的天堂溪里洗脸漱口。我住的是一幢历史悠久的木板楼,据说当年是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的一个重要机构的总部呢!我住的这间,据说是徐向前的卧室!
晕!
开始两天的晚上,我老是睡不着,总觉得徐向前在那里办公,在那里用秃秃的毛笔批改着文件,计算着明天去打哪家土豪,分哪家地主的粮食。后来,实在困,就慢慢睡了。再说,我也不是坏人,还怕徐向前不成?他作为无产阶级革命家,应该保佑我这个献身山区教育的青年教师啊!想到这里,我就坦然了。
所以,我现在就吹着口哨下楼了。
楼梯边,还有绿色的青苔呢。
本来,这里原来也是木板楼梯,因为暴露在外,风吹日晒,先烂了,所以就换了砖头砌成的楼梯。这也不是红转,而是农村的土窑烧制的青砖,就是古城墙上用的那种。走在上面,有一种历史厚重感。
楼前的天堂溪,是发源于天堂山主峰的一条溪水,是天堂河的源头。天堂河是长江北岸的一条支流,以水质优良而著称。河边堂啤酒厂生产的〃 天堂“牌啤酒,是湖北名产。不过,喝啤酒的人,对不起你们了,请先尝尝我的牙膏泡沫,我一边刷牙一边得意地想。
正在这时,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水里有一个和石榴青长的一摸一样的女子,还咧嘴笑。
“鬼,鬼,鬼!”我扔了牙刷就跑,却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仔细一看,水里的石榴青上岸了!
“你怎么了?”她微笑着说。
我使劲地揩了揩眼睛,小心地问∶“真的是你,石榴青?”
“不是我,是谁呢?”她把背包递给我,“背上,好重。”
我背上包,感到很沉,就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了。
那次从三峡回来后,我们有20多天没有联系了。调到天堂中学,我也没有告诉她。我只想生活在一个地方,一个既没有朝烟的故事又没有石榴青故事的地方。谁知,她又找来了。这不是不让我好好过日子吗?
然而,我又不能不感谢她。她是第一个到这里来看望我的人。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我边上楼边问她。
她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问呗。“
“你怎么一大早就到了?”
“昨晚到了,在镇上住了一夜。”
“哦。”我轻轻说。
“我过3 天就到无锡去了,所以来看看你。下次见面,还不知在什么时候呢!”
“谢谢,不过我没有时间送你了。”
“不用。这里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是啊,放假了,教师学生都回去了。”我说。
她就没有说什么,默默地跟我上了楼。
“你信不信,这里原来是徐向前的办公室?”进了屋,我就得意地对她说。
“是吗?”她轻轻地说,没有我预料的那样好奇。
“你不奇怪吗?”我问。
“这样的破房子,你说秦始皇住过,我也相信。”
呵呵,她竟幽默起来了。
“如果他住过,我就是秦N 世了。”
她却没有笑。
“你准备,一辈子呆在这里?”她认真地问。
“嗯,这个,怎么说呢?”我望着窗外,不知道怎么说下文。
“你说呀!”她催促道。在我的记忆里,这时最不矜持的一次。
“我说了,你不会生气吗?”我回过头,看着她的眼睛。
“你说嘛!”她不耐烦了。
“我在这里等一个人。”我郑重其事地说。
“哦,”她停了一会儿,“这个人,是谁呢?”
“我也不知道,”我歇了一下,下了决心似的,“要过了40年才知道。”
“什么意思啊?”
“我在这里等待40年,让那个人在40年里恋爱,结婚,生子,当奶奶,在她60岁的时候,在她红颜消退的时候,在她满脸皱纹的时候,回到这里来,住在这天堂溪边的小屋里。在这40年里,我会在这里,为她筑一间小屋的。”说完最后一句话,我不看她,只看沧桑的地板。
她也没有说什么。我们都望着窗外,乡村里的炊烟已经袅袅而升了。
过了好半天,她缓缓地回过头问我∶“这就是你到这儿来的原因吗?”
“可以这样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