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故作严肃刚强、博大精深,那就更不是了,就凭我爸的那点文化修养和自身素质还远远达不到那个层次和境界。
对我来说,反正这里肯定有说不清的迷团猫腻,我一时也搞不清楚!
我爸最让我感动的事,是二年前我小学毕业刚升入中学那会。在全区十个公社六千多名学生小学升初中统考中,我的语文、算术成绩几乎得了满分,位列全区第一名。这下在我们公社在我们大队形成了不大不小的轰动,不仅我出了名,我的授课老师,还有我们雁留耕小也都出了名。我的授课老师在全区教师会上分别作了如何提高学生读写算能力的专题发言。我们校长,就是那个50多岁貌不惊人的小老头,也作了“加强学校管理,提高教学质量”的经验介绍。那阵子校长和老师们个个喜上眉梢,成天笑嘻嘻、乐呵呵的,好像在全区考第一名是他们而不是我一样。区教办还委托校长带给我20块钱,说是给全区中考第一名的奖励。
当有人在我爸面前说到我时,我爸脸上也浮出了少见的难得笑容。
“媛媛,你很会念书!”那天回到家当我把20元钱交给我爸时,他一声不响的把钱装入上衣胸部的口袋里。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爸他一点也没有显得十分高兴的样子,还是那样不冷不热的笑笑!
“爸,你同意我继续上中学了!”
“开学还早着呢,到时我们再说吧!”
那会我已经打定了主意:这个中学一定要上!一个农村女孩子,要改变咱家的贫穷命运,跳出‘农门’,离开这穷乡僻壤,到外面精彩世界里创出一片属于我自己的天空,上学是唯一的出路。我也知道当下有许多人都在拚命挤这条‘独木桥’,但我有信心,不被其他人挤下来!
但能不能上中学,当时的情况却对我极为不利。李家的长辈们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反对我上中学,理由还有很多:上中学要到十来里以外的集上去,一个女孩子来去既不方便更不安全;家里父亲有残疾,弟弟们又小,家中劳力少,闺女大了要照顾照顾家。另一个不上台面的潜台词是:上学是要花钱的,女孩子早晚要嫁人,花再多的钱还不是为他人作嫁衣!大概那些天里,我爸的耳朵都听出老茧来了。
我想,我妈肯定会全力支持我上中学,但我问过我妈后也让我大失所望,我妈对我说:“问你爸去,他同意你就上!他不同意,你就不上!”
听妈这样说,我觉得问题严重了,如果爸要是不同意我上,我岂不是就此要告别学校,来家做一个农家妇女!为此我还厚着脸皮去找了大队书记我那个远房的叔叔,谁知他看也不看我一眼就,随口就说:“上与不上,那是你家里的事,我这个书记也不好掺混,去理你家的家务事!”
最后问题焦点还是集中到我爸这里,那晚为了节省煤油没点灯,全家人摸黑挤在我住的东屋里,我把我的想法仔细跟爸妈说了,免不了还掉了几滴眼泪,恳求爸妈答应我上中学的那句话也是呜咽着说出来的。
屋内掉根针也能听得见的寂静,爸妈都没说话。等了好长时间,我爸还是一句话不说,闷头抽着烟。小弟李树存不住气了,大声的说:“爸,这有啥男考虑的,大姐会念书,成绩这么好,这学一定得上!”
“凭啥不上?当然要上!”大弟李田也附和着小弟的话,紧跟着说:“爸,我不是读书的那块,拿起书来头就痛,以后我还要靠姐罩着呢!”
一直没说话的我妈,这时不知为啥,突然厉声喝斥李树李田:“小孩子,你们懂了啥!有你们说话的份!管好你们自己的事?”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妈见我爸还是不吭声,小心翼翼的试探着说:“媛媛她爸,媛媛她想继续上,你看该咋办呢?”
我爸还是没说话,黑暗中只看见爸吸的烟火一闪一闪的。
“孩子他爸,就让媛媛上吧,我在家生活省着点!”我妈欲言又止。
我爸还是大口大口的吸烟,又过了有三根烟的功夫,我爸才开了口:“媛媛,把拐递给我,你扶我站起来。”
我搀扶着爸走到院子里,他先看了关着一大一小的猪圈和十几只鸡的鸡窝,又回过头来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我一阵,背对着我点燃了一根烟。又过了很长时间,我爸突然转过身,用手轻轻的为我理了理羊角辫,声音凝重的对我说:“李媛,你是我女儿,是我的女儿!这中学咱得上!砸锅卖铁换钱也让你上!只要你有能耐,能上到哪就上到那,没钱我和你妈去卖血也供着你,只有你有本事,让你上!”
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听爸对我讲这么多这么温暖这么感人的话,那一刻我激动得全身颤抖,紧紧的抱住爸那瘦削的身躯,把头埋在爸那并不宽大胸膛里,眼泪象断了线的珠珠‘突突’往下掉个不停。
我冲进屋里,黑暗中看着我妈笑,我妈也对着我笑。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搂着我那二个弟弟,狠狠的在他俩的脑门上亲了一口。
那晚上我翻来覆去怎么也不能入睡,我想了很多。我也彻底冰释了多年以来我对我爸的猜测误解和种种不满。我认定了,我不是爸妈捡来的野丫头,,我是爸妈的亲女儿!爸是爱我的,而且是很爱很爱我的!只是表达的方式和其他父亲不一样而已!也就是在那一刻我痛下了今生的决心,并把它作为今后人生奋斗的座右铭:一定上好学,安排个好工作,挣好多好多钱,让爸妈和弟弟们能舒心的过上衣食无忧好日子!
【3】我妈是个有故事的人
平日里跟我最亲近的自然是我妈。
我妈的年龄比我爸小很多,她也是个地地道道、彻头彻尾的农村妇女。与一般农村妇女不同的是,我妈读过五年书,也算是个知书达礼的人,不论是知识面或个人涵养,她都强过我爸。她有一副漂亮的脸庞和一个娇好的身材。在一般人的眼里,我妈有二个最令人不可思议的地方。第一是我妈是如何保养自己的?‘面对黄土背朝天’,长年累月的农耕劳作生活,并未耗去我妈的秀女风韵,虽徐娘半老,但娇圆的脸型和精致的五官,仍有一种奇特夺目的漂亮,如稍作打扮梳妆仍不失为美人坯子一个,照样还能迷到男人一大片。第二个最令人不可思议的地方是,当年我妈年青貌美、风姿卓然,有素质、有修养而且自尊心很强,按我妈当时的自身条件,追她的人肯定不少,她又怎么能心甘情愿的下嫁给年龄大、身体有残疾、相貌并不英俊、家境状况又很不好的我爸的。
不是别人难以理解,我是我妈的女儿,我都十分不理解。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人人都有难算的帐’。我妈的娘家也就是祖籍不在我们楚城县,而是在淮河以北平原县的城郊区,我妈的曾祖父也就是我妈爷爷解放前是当地很出名的大地主,据说家产良田万顷,室有成群妻妾,解放后镇反时枪毙了。但到了我妈这一代,福没享到一分,罪可遭受一打。因受到大恶霸地主子孙后代的株连,我老爷也就是外祖父虽不在游街批斗之列,但却是四类分子子弟。老鼠的孩子会打洞,蟑螂的后代也同样猥琐不堪。我妈的正常的人生秩序被完全打乱了。学上了五年因受不起同学和学校的歧视和差别待遇,我妈负气辍学不念了。回到农村生产队参加劳动,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那时,我妈同大队的有个学哥是我妈的‘相好’,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极为深厚。我妈很喜欢那位‘学哥’, 那位‘学哥’也很爱我妈。二人懵懵懂懂男女私情时,就私订了终身,并立下了海盟山誓:我妈是非‘学哥’不嫁,‘学哥’也是非我妈不娶。
我妈的‘学哥’家境相当不好,‘学哥’的爷爷是我妈爷爷家的长工,“学哥”的母亲去世的早,一个多病的鳏夫老爸带着一个锐意求学的儿子,生活的艰难困苦可想而知。但即便如此,我妈还是不顾家人的强烈反对,节衣缩食暗中资助接济那位‘学哥’完成了中学学业,甚至不惜闹到跟父母吵闹,离家出走的地步,也不退让。非要竭尽所能的支持帮助‘学哥’上学。后来我妈的那个‘学哥’考上了省内一所有名的师范大学。说起来我妈还真是痴情,“学哥”上了大学后学校包吃包住,衣食住行已经能够自立了,我妈还偷偷地把家里的鸡蛋拿到市场上,换成钱一分一角的攒起来,然后寄往省城。还天天定时抽出空来去那个老鳏夫家洗衣做饭,翘首企盼‘学哥’快点毕业,一旦工作着落后就嫁过去。我妈的‘学哥’毕业那年,正赶上‘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的文化大革命期间,我妈还天真信守着‘学哥’的“执子之手,白头偕老”的誓言,悄悄的自己准备了嫁妆。
“我响应祖国号召,服从祖国分配,已经分配到大西北兰州去支边支教。回楚城后我也没什么前途,你也不可能跟我去兰州,我俩二地不方便,我们还是分手吧!”我妈的‘学哥’最后丢下这句话,就头也不回的去了大西北,再也不和我妈联系,从此杳无音讯。
真是晴天霹雳,我妈痛不欲生,欲哭无泪
“他人长得英俊潇洒,学习成绩好,特别会念书,但他缺‘良心’,枉披了张人皮!”这是舅舅对我妈的那位“学哥”的全部评价。
“他先初也许对你妈是真心的,后来大概是嫌弃我们家成份高,你妈又是农村人,所以才那样吧!他毁了你妈的人生。”舅舅也许觉得他开始的话说得太过了,所以他话一说完看了我一眼又紧跟着补充加以说明。
这是我上小学四年级时,我舅舅来我家报姥姥去世的噩耗时,我送舅舅去车站的路上,舅舅断断续续告诉我的。当时我就想,我妈的‘学哥’真个缺良心不是人,猪狗不如的东西!既然相爱,又何必计较我妈家庭出身,计较我妈是农村人呢!要么你就不要相爱,自己过你的日子去,再苦再难自己扛着,毁了别人的一生,那是人该做的事吗?!
在我的记忆里,舅舅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来到我家作客的我妈的娘家亲人。我妈结婚时,我妈的娘家来人了没有,因为那时还没有我,我也不知道。舅舅到家的那天,我妈很兴奋也很激动,脸上泛出了少有的红光,杀了家里喂了几年的那只肥大公鸡,还特地吩咐我到大队代销店买了一斤酒。
我爸中午回来后,还象平时一样,看不出有半点热情,“来了!中午到的!”淡淡的一句算是打招呼,就再也没有话了。我爸酒量不大,喝酒时我爸只倒了一小杯,给舅舅用稍大的杯子也只倒了一杯。
席间,舅舅告诉我们,姥姥去世前一天,身体还是好好的,吃饭干活做家务活象平常一样,去世的那天晚上还吃了二大碗面条,上床睡觉前也一点看不出有啥异样,后来听到她喊我的名字,我到她床面前时,她还能说话,我只是听她喊叫了句“运珍”你的名字,说了句“我心里好难受!”就走了。因为时间赶,事情又来得突然,又没有人手,所以来不及通知我妈,只好等安葬好,善后处理完了,才过来告诉我妈一声。
我爸还是那样的平静,一言不发,默默地品着老酒。
我妈坐在舅舅的旁边的凳子上,没有放声恸哭,只是眼眶里噙满了泪水,喃喃低语着说:“我妈修积的好,死时也没受到罪!只是走得太早了,没享到福,还不到六十岁,还应该多活几年的。”
沉默了半晌,我妈才断断续续的对舅舅说:“哥,我对不住娘啊,娘活着,我不能伺候她老人家尽孝道,还净给她添了许多窝心事;死时娘还惦念着我,我也不能为她老人家守灵送终,我对不住娘啊!”只到这时候,我才清楚的看见我妈两滴豆大的泪珠掉落在桌面上,我没见过姥姥,说不上有感情心难受,只是看到妈落泪了,我也止不住滴了几颗眼泪。
舅舅还告诉我们,姥姥活着的时候,很挂念我妈,有好几次都准备好了衣物,想一个人过来看看我妈,但相距五、六百里,路途太远,又坐船又乘车的很不方便,硬是让舅舅拦下了,姥姥才没有来成。
“我对不住娘啊!以后我也到了那边,不知道我还有什么脸去见娘,我娘还会不会理我!”这几句话我妈是泣不成声,呜咽着说出来。
吃过饭后连水也没有喝一口,舅舅起身就急着要回去。
我爸丝毫没有挽留舅舅的意思,只说了句“大队部还有点事,我不能送你了,媛媛你代我去送送你舅!”的话就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出门了。
我妈倒很想让舅舅住一晚再走,一再挽留。舅舅似乎是铁了心一定要走:“运珍,家里是确实有事。我一定得抓紧回去!再说了我看到你和孩子们都好,我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