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变故,战事一触即发。探马赤军再无囤藏之由,赛罕下令各营做好准备,待金帐一声令下即刻开拔。好在局势力挽之下又趋缓和,只是一场猜疑并未就此完全消去,因而与中原的边界变得尤为紧要。金帐之上三哥力争乌德尔河一线交于老六来守,此处正是瓦剌、鞑靼、中原三方接境,一旦有变也好及时应对。虽说这桀傲不驯的狼将军实在难以驾驭,可大汗也觉得放着一帮骁勇之士在北坳口闲过日子实在不妥,遂虽是绍布一派极力阻挠,依然有了松口的迹象。
喀勒地势险,天气恶劣,一年四季草场难养,不宜放牧。大营不会急于迁移牧民至此,该会派小股人马驻守。因此待接替的人马到,他们略做清点移交便可动身。赛罕预料起营开拔之日就在秋天。
营中暂无缠身之事,只是身为主帅从未离营这许久,每日帐中仔细批复叙报,细致到了兵士们日常操练的目项甚而伙食起居。一边忙碌,一边静心候着。那要等之人一直不曾露面,赛罕不闻不问只忙公事,眉头却一日比一日紧
一路快马特为她来,别扭过后,该到了丫头回家之日。半年的日子,不长也不短,用来给她消气,也用来惩罚那倔脾气上来的不管不顾。每日他虽也牵挂,可只道心笃定、胸有成竹,待上了路,一日千里不足尽,飞雪豹第一次狠挨了鞭子,才知自己早已是耐不得。心里只骂浑丫头,拖回来不好好儿教训你一顿真真是要折了爷的志气!
谁知刚进营地就看到她与五哥悠闲闲骑马而来,水米未进,一路燥赛罕腾地火起,也忘了那每日奏报说她从未多与人瓜葛,只觉眼中针扎,难忍难消!尾随了去,也未多想此举可大丈夫,只道看个真章。谁知这一去真乃老天嘱意,听她一曲,恨不尽,血泪仇,炸裂如山崩之势,碎石纷乱;隐忍如怒海之底,骇浪淘天。哭不出来,吞不下去,溃至边缘一线离隔。不必行医也知道乐从心起,此刻这抚琴人心绪已乱,神智不明,直听得他心惊不已!
这一悟更生疑问,哪里还顾得他二人亲近,不敢再耽搁赛罕先行驱马回营。看了那十八封信更觉心惊,一字字一句句,心里该是有多纠葛才能把一句问话写出整整五十页的纸?寻到根源赛罕原是想起身离去,待有了主意再与她见,谁知正正撞上。总想着这么恨,该是要于他食肉寝皮,谁知一眼瞧见他,她当时就不会动了。
草原上身经百战的猎人怎会看不出,这就像那狼口侥幸余生的小花鹿,一旦再遇,要么疯惊,要么头脑僵、四肢凝血,根本就不懂得再逃。他这才知道,她恨他,却是更怕他,怕得失了心智。
实在话,那日她走着实气坏了他,一口气忍着才没有扭断她的脖子。冷静下来再想,激变失声,是伤了心里的尊重,没了中原人视为命的贞洁,可她敢这么跟他赌气,也是笃定他不会伤景同,不会气她。这般挑衅,赛罕心里虽恨,却是低头默认任她逞了脾气。想着忍过这些时候,让她全了那面子的虚礼,回来再好好立规矩!
岂料直到如今才明白她之所以要走,是怕他、嫌恶他;之所以敢走,是以为景同是人质,谅他不敢动!赛罕心恨,什么东西!送她走,她不走,一番家国大义,好个明理的郡主!可他留下她,应着是权衡把握,实则何曾起过半分念头要当真拿她母子去交易?!
她这一怕,一失神,他多少挫败!
抱着睡了这么久,她就像个小枕头,恰恰地垫了他的心窝。平日睡着不觉得,一离了,总是落枕,怎么的都不合适;可他呢,却像是床不合时宜的被,冬天盖着冷,夏天搭着热,人家说蹬就蹬了。赛罕苦笑笑,小王八犊子!你也不怕夜凉闹肚子!
如今备下这剂猛药,赛罕也是不得已之策,久拖不宜,总得先把病治好。至于往后么,已然输给五哥,说不得是不能明着要了。只是他用惯了,不舍予人,可这小枕头也不能硬往回抢,只能是
“主人,她来了。”
不觉意,几时阿木尔已是恭敬在身旁。
“哦?”赛罕从案上抬起头,想她终归跳不出他的掌握早晚要来,可挑了这么个时候,是这雷声助了戾气还是这阴雨灭了志气?遂问,“人呢?”
“在外头拐脚处站着呢。”
“可有雨具?”
阿木尔摇摇头,“都湿透了。要叫她进来么?”
赛罕想了想,嘴角一挑一丝冷笑,“不急,等她求见。”
“是。”
吩咐完,赛罕蘸了笔,复又低头专心公务。帐外雷声又炸,雨势越猛,笔下稳,刷刷而过,只心里最边角处小声合计:那单薄的小身子定是要浇病了。病就病了,横竖今儿这一场完了也是要病。这雨来得正好,把那怒火激到最鼎盛,把那尊严踩到最底处,所谓引药归经,这恰恰就是药引子。
这一阵雨汹汹如潮,直砸了一刻多钟也不见势消。赛罕搁了笔,负手踱至帐中。夏日雷雨撑不去多少时候,她若还不进来,雨一小,日头一露面恐要前功尽弃。叫,还是不叫?
正是锁眉踌躇,就听一阵雨急,阿木尔快步而至。
“回主人,鱼儿姑娘求见!”
赛罕吸了口气,轻轻握拳,“叫。”
“是!”
她湿透了。
发丝成缕黏在鬓边,头巾被浸没了骨头软溻溻贴在头上,只管顺了巾角淌着雨水。许是雨中冷,一张小脸越发白得透明,眼睛乌黑明亮,唇色泛青;身子却不似那日的抖,稳稳站着任脸上雨水滴嗒,不擦不抹,不见丝毫狼狈。水绿的袍子贴了身,内里小衣儿的腰带结头都透了出来,玲珑青涩的身型被勾得清清楚楚,配着一身凉凉的湿、一脸白玉雕琢的冷静,意外地生出别样气质。
赛罕抱着肩靠坐在案边,饶有兴味地看着。
双臂垂肩,长袖遮手,不局促,不躲不藏任他瞧,目光极静,一眨不眨回看着他。这么笃定,若非胸有成竹,便是孤注一掷。今日有便有,没有她便没了归路。两个极端,丝毫没打算再纠结。
好,这就是他要的引子。
赛罕起身,不紧不忙到盆架边取了手巾,转回身冲她走来。她的目光一刻不曾偏离,仿佛钉在了他身上,随他一举一动。
抬手,轻轻解下她的头巾。离得近,高大的身体带着干燥的体温,动作极是轻柔,手指偶尔触碰耳际,暖暖的。头发湿漉漉粘着,依然尴尬地保持着原先头巾扎系的形状,颇是有趣。他微微一笑,将手巾蒙在她头上。身子略向前倾,手臂围拢将她披在背后的发一起挽在手巾里。大手捂紧、拧干,轻轻揉弄。他做得那么随意,那么熟练,仿佛这是他两个惯常之事。低沉的语声无意地嗔道,“也不知见礼,越没规矩了。”
这一揉,就是好半天
她像他手中一件精致的物件,小心侍弄,专心把玩,久久不生厌。她蒙在黑暗中,起初的冷漠与对峙被这温柔到甜腻的大手揉得渐渐无措、渐渐不耐,直到心生烦躁。忽地眼前一阵明亮清爽,正是要好好喘口气,却见他屈膝矮下了身。四目相对却不相接,他越过她戒备审视的目光落在乌黑的发丝上,仔细地从额前抚起别过耳后,直起身,手指叉分没入发中,潮湿的发偶有打结,不忍扯断一丝,轻轻揉捻、梳顺。
他的神情这般专注,眼中那幽蓝的颜色一览无余,眸底深处如此清澈澄明,仿佛此刻世间只这一桩事,仿佛天地全无只她一个人。看得她疑惑,看得发怔,看得她心底刚刚积下的那股燥腾地燃起。
头发擦干,理顺,她像个玩偶任他摆弄。可那手巾却仿佛带了轻功,只落在发上,不曾揩去脸上半点雨水,睫毛、鼻尖湿湿的雨汽依旧。乌黑如瀑的长发精心打理,不曾留得一处小纠结,与这一身一脸的雨水相趁,她终是显出了狼狈。
他满意地看着,目光中满是于自己手艺的欣赏。张开手臂将湿凉凉的她轻轻揽进怀中,低头,在那美丽的发间深深一嗅。他的鼻息亲近直腻进心里,狼口舔舐,她的心一阵战栗,手不觉一紧,手心里攥着的东西硌进皮肉中,生疼
“想知道景同何在?”
脖颈似梗住,好是费力她才僵硬地点了点头。
“那,你可依我?”
她点点头,毫无空隙,毫不犹豫。
“好。”他笑了,阴沉的声音从发顶一丝丝灌如脑中,毛骨悚然的寒气
他猛一弯腰打横将她抱起,预料之中的突如其来,僵直的身体立刻折弯在那粗暴的怀中。
大步进到内帐,床榻上已然是香铺软枕预备齐全。轻轻将她放下,仿佛晶莹易碎的瓷器,手臂抽出之际体贴地给她垫上软枕。再直起身,嘴角边懒懒扯起一抹笑,双目朦胧仿若迷醉,与刚才的温柔专注判若两人,懒散之中掩也掩不住透着猎捕者的贪婪,一时间,整个帐中便如他的笑涌起浓浓血腥的暧昧。
眯了眼,看着床榻上乖顺的人儿,抬手,不紧不忙,一扣一扣,一结一带,在她面前,他的衣袍渐渐敞开。躲闪不及,他的味道,他的温度将她牢牢笼罩。大手一甩,正着衣架。再解中衣,只一带系,轻轻一扥,曝出精壮结实的胸膛,慢慢俯身靠近
迷迷笑意下如鹰般犀利的眼神,早已觉察到那湿漉漉的衣裙包裹下渐渐僵硬的身体、渐渐冰冻的血液。笑依旧,将那暖热中的阴森更多地传给她
支肘,屈膝,将她拢在身下,他埋头在那香软的颈窝,哑声道,“那一夜可舒服?可想我?”
他只喃喃地问却似根本不要答案,唇细细啄在她耳后,大手轻轻在那湿凉的身体上一寸一寸抚过。冰冷的僵硬与细微的颤抖都一丝丝传在指尖,抹过她的衣裙,留恋在那柔柔的突起,袖口不小心撩起,他顺手拂下,掩住那狼头狰狞的刀柄
“今儿,我不想听见哭”他的吻越来越密,语声缠绵,“我要听叫,好好儿地给我叫”
手轻轻揉捏,越来越腻缠,那身下的战栗也越来越难以遮掩。大手抚到胸前,扯开领口,半掌探入,肌肤相贴,“好宝贝儿,你真嫩,嫩得要出水儿”
他低声轻喘,那迷乱的声音让她恶心到了极点,手中越攥越紧,努力把持着即将崩断的神经
他如此投入,忘我痴迷,口中再无遮拦,“宝贝儿,你比那小肥子的皮肉儿还要细,还要腻那一日小脖子捏在手中,断气的那一刻,皮肉儿也凉凉的好似”
轰的一声,头脑炸裂!僵冷的血液突然沸腾,目光一瞬即散,所有的精神都聚在了手上,她扬起手臂,用尽全身力气扎向他,噗的一声,鲜血喷溅!
疯狂的眼睛,满目血红,奋力起身,拔出再刺入,一刀又一刀,热热的血喷涌在皮肤上,一种说不出的畅快,只仿佛这一生、这最后一口气,等的,就是这一刻!
作者有话要说:
咔咔,多谢叶儿的雷雷!╭(╯3╰)╮╭(╯3╰)╮
第36章 初愈之痛
头疼,似灌了沉铅,死死的,拖挪不动。浑身滚烫,骨头与皮肉软成一滩泥,任意摊开着。昏沉沉,一丝游气,不见光,不觉意,只鼻腔中浸着一股苦苦的药味,周身知觉只余这一处灵敏,恍惚中竟是嗅出了那熟悉的甘草香。
这可是娘?是娘是娘房里那只小炉在煮莲子甘草茶。娘,娘干裂的唇动,直着脖子唤娘,嗓子里像是硌了好大一块,堵得酸疼。抬手去摸,手臂酸重,手腕一用力牵扯了虎口一阵撕裂般钻心的疼,疼得雅予倒抽气、口鼻用力一吸
嗯?这是什么?这么近,暖暖的,腥腥的,像是奶香又像是肉香,呼哧呼哧的气息喷吐在她脸上,热热湿湿,小小的力。雅予强挣着慢慢睁开眼睛,呀眼前好大,不,好小的一张脸,一张白净净、肥嘟嘟的小脸。此刻那黑亮亮的大眼睛瞪得溜圆,小嘴因着惊讶略是张开,搭拉着亮闪闪的小口水。
脑子轰的一声,那死沉的铅仿佛一刻就被砸碎,碎成无数小片,乱糟糟满处都是。拼捡不得,眼睛更动不得,雅予只任自己随了那小家伙,就这么圆溜溜大眼瞪着小眼。小胖子四蹄儿朝下仰着小脖,瞪了一会儿,觉得好像无趣,一咧小嘴儿露出上下两对儿小奶牙。掉过头欢快快扑腾着往床角去,忽地硌了什么,低头一瞧是条红线线。小手一拽,拖出一个鸭蛋青的小荷包。小家伙一时乐,坐起身,两只小胖手抓着就往嘴里送。
精神只仿佛雷劈了一般僵怔,雅予一时竟是分辨不及眼前所见。她是死了么?她是不是已经死了?这定是阴间重聚,可,可心已碎成了灰,此刻怎的又开始怦怦地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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