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的,一头扎进了水井。留下他一个老不中用的,还活个啥?活个啥嘛!
“我不活了!”老奎猛就喊出一声,两只手同时伸向胸前那个绳扣,就在他拉开绳扣的一瞬,一个身影鹿一样跃过来,一双手牢牢握住了他的手腕:“使不得呀,老奎叔——”
这声音老奎熟悉,许艳容老奎更熟悉,她就是曾经判儿子小奎跟媳妇儿离婚的那个法官,儿子的死,少说也有她一半责任。老奎想挣弹,但双臂被许艳容牢牢控制了。许艳容喊:“快解绳子,小心不要碰到炸药包!”
周一粲这才醒过神,转到老奎身后解绳子,无奈,她对炸药包一窍不通,手抖了半天,还是不敢往绳子上碰。
许艳容又喊:“帮我抓住一条胳膊,小心,身体不要挨近他。”周一粲猛地伸出双手,使足了力气,将老奎一条胳膊高高举到了空中。
会议厅里上演了极其惊险的一幕。
众人发愣的空,许艳容已经果断地出手,将老奎身上的炸药解了下来。按事先想好的办法,奋力撞开窗户,将炸药包抛了出去。
仅仅半分钟,不,比这更短,楼下便传来巨大的爆炸声。
炸声震天。
炸声动地。
炸声让整个河阳晃了三晃。
周一粲瘫到了地上。
半个小时后,秦西岳赶到。此时的东城区法院已被封锁起来,警察里三层外三层,将法院围了个水泄不通。参会人员已被安全撤离出会场,有消息说,案犯老奎也被带走了。现场没死人,但两辆小车被炸飞了。秦西岳看见市委书记强伟的影子,他正在事故现场,冲前来救援的警察讲着什么。
第二章 老奎这“歹人”(3)
爆炸案后,河阳城陷入了静默。
这静默是表面的,大家心情都很沉重,都陷在爆炸的阴影里拔不出来。可静默的深层,一场看不见的斗争正在骤然涌起。这斗争似乎孕育了多年,潜伏了多年,就等有个机会,突然间爆发。
第一个赶回来的,就是乔国栋。他在五佛下乡,检查五佛的民主评议工作,听到消息,饭也没顾得吃,跟司机说:“马上回去。”司机也让老奎的事吓着了,悄声建议道:“乔主任,要不再等两天,这个时候回去”
“等什么!这个时候还能等!”乔国栋说得很坚决,这是他少有的一种果决口气。司机没敢再磨蹭,以最快速度赶了回来。
还在路上,乔国栋便接到不少电话,有给他报告消息的,也有拐弯抹角向他表示问候的。还有的,索性更直接:“乔主任,你回来吧,这个时候,你怎么还能在下面待住?”对这些电话,乔国栋一概没敢答理,只听,不说。听完,将电话一合,闭目沉思。
回到家,乔国栋还没来得及洗个澡,将身上的尘埃去掉,门就被敲响了。这一晚,位于河阳市中心的市人大家属楼里,真是热闹,来来往往的人们将一大堆信息带来,又将一大堆信息带走。乔国栋起先还激动着、愤愤不平着,后来,后来他冷不丁就想:这些人跑来做什么?为什么要急着跟我说这些?
直到睡觉,乔国栋还是没能等到强伟的电话。他原想,自己有可能还没赶到河阳,强伟就会打电话给他。可惜他错了。
强伟这边,情况却是另一番样子。
秦西岳是在晚饭后被强伟请去的,强伟一脸怒气,看得出他已经发了不少火。从现场回来,强伟就一直在发火。
秦西岳正视着他,目光沉沉地搁在他脸上,很久,什么也没说,无言地坐下了。
强伟第一次在秦西岳面前发憷,真的,他憷了。如果秦西岳进来就质问他,进来就冲他发脾气,兴许,他的表现会是另番样子。可秦西岳居然能保持沉默,居然能如此冷静地克制住自己。这让他受不了。
半天后,他终于张开嘴,问:“怎么回事,老秦?”他本不想这么问的,但这一天他的脑子太乱了,有些古怪的想法钻进脑子里,怎么也轰不走。有那么一刻,他劝自己,算了强伟,这事怕真是跟秦西岳无关,别老是往他身上瞎想。但秦西岳那种目空一切、居高临下的态度刺激了他,他最终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将这话问了出来。
秦西岳一愣,不明白强伟这话的意思。不过瞬间,他便明白了强伟“请”他来的意思。强伟一定是把他当成老奎的幕后了。这个浑蛋!不过他忍着,破天荒地没把心头的火发出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强书记。”秦西岳略略加重了后面三个字的语气。
强伟敏感地捕捉到秦西岳语气的变化,这细微的变化再次刺激了他。“不明白?”他突地抬高了声音,陌生地瞪着秦西岳,“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难道你还能沉得住气?”
果然如此!秦西岳感觉自己的心被人猛咬了一口,血冒出来,但他继续忍着。
“老秦,你是专家,又是人大代表,你到河阳来,我们欢迎,你替老百姓说话,我们也欢迎。可这次这事,做得太过了吧?”强伟出乎意料的,甩出这么一串子话。事先他并没想着要跟秦西岳这么说,他请秦西岳来的目的,一是想跟他交交底,小奎跟老奎的事,他不是在拖,也不是不解决,真是一下两下没法解决,个中缘由,复杂着哩。二来,也是想稳住秦西岳,不要让他一激动就把事情捅上去了。谁知他最终还是驱不开那想法,一想到秦西岳还有乔国栋跟老奎的密切来往,不由得就要把事情往坏处想。
这种可能不是不存在啊!
“强书记,请你把话讲明白点!”秦西岳没法再忍了。再忍,等于就是向强伟承认,老奎这个炸药包,是他教唆着绑上去的。
“明白点?老秦,我说得已经很明白了,难道那一声爆炸声,你没听见?”
秦西岳气得,简直就想冲强伟怒吼。出了这么大的事,强伟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居然就先怀疑别人。“强书记,你太过分了吧”
“我过分?炸药包都炸到法院了,我还过分?老秦,我不想跟你吵,请你如实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儿?”强伟的态度已经很恶了,尽管他还不能肯定,老奎的幕后就是秦西岳,但老奎做这件事,秦西岳不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听到风声而不报,这样的代表,要他何用!
“那我告诉你,我不知道!”秦西岳终于发作了,他没想到强伟会如此卑鄙,如此无耻!凭什么怀疑老奎是受人挑拨?像老奎这样的事,谁能挑拔,谁又敢挑拔!
“不敢承认是不?那好,秦专家,我也不逼你了,不过请你记住,这件事我会深查下去,如果查出幕后真有支持者,我强伟饶不了他,河阳人民饶不了他,党纪国法更饶不了他!”强伟已经从桌子后面站了起来,他的声音充斥着强烈的火药味儿,而且含满了威胁。
秦西岳被强伟的话激得更怒了,强伟岂止是在误解他,简直是在侮辱、强奸他!他的嘴唇抖着,颤着,心里更是怒火中烧。半天,愤然吼出了两个字:“无聊!”
强伟还想说什么,秦西岳已摔门而出。
强伟被那一声愤怒的摔门声震住了。
其实这一天,他们两个人都太过激动,如果有一方稍稍冷静些,谈话也不可能以这种方式结束。不过想到这一层,已是很久以后的事了,这一天,两个人心里,都是被对方气得锅滚!强伟并不是刻意要把秦西岳咋样,他还有一层意思,想通过秦西岳,把话带到乔国栋那边去,相比秦西岳,强伟更怀疑乔国栋,但他又不能直接找乔国栋发这通火。
秦西岳却认定强伟是在侮辱他,走在路上,他还不无悲凉地想,就因自己曾经替老奎说过几句话,就因自己深深地同情着这个失去亲人的老农民,就被莫名其妙地拉入了这场政治旋涡中。
作出这样的判断,秦西岳不是没有理由。早在两年前,秦西岳就因一场民告官的事儿,跟强伟闹翻过脸。那时他在沙县蹲点,沙县在腾格里沙漠南缘,胡杨河流域最下游一个县,是沙漠所的重点联系单位,也是全省重点治沙单位。这些年,秦西岳大多的时间,都是在沙县度过的,他的五个科研项目,还有三个课题,都跟沙县的生态有关。当时秦西岳还不是太热衷于替老百姓说话,尽管当代表也有两年了,但大部分时间,还有精力,都被工作占着,几乎没有闲暇顾及代表的事。那个叫王二水的农民通过关系找到他时,他还纳闷,凭啥要找到他这里来?
一开始,他也推托着。一则,以代表的身份替王二水说话他觉得不大合适,况且自己还不是河阳市选出来的代表,就算人大代表有这个责任,那也得去找河阳市或者沙县的代表。二则,他也怕因此影响到工作,在他心里,治沙是高于一切的。可王二水哭哭啼啼,赖在他房间里不走,说如果不替他做主,他就去省城,去北京。总之,这个叫王二水的男人是缠上他了。秦西岳原本就不是一个心有多硬的人,加上这些年在基层,亲眼目睹了老百姓的苦,亲耳听了老百姓的难,对老百姓,真是有了一种感情。总感觉现在的老百姓,不好活。于是也就耐着性子,听王二水说。等把王二水的事情听完,他心里,就完全是另一个想法了。
“怎么会这样,这不是典型的拿老百姓开涮吗?”
王二水是山区的移民,他家原在五佛,那是一个十年九旱的地儿,山大沟深,而且山里沟里全都光秃秃的,没树。年初把种子撒地里,然后眼巴巴地等着天爷下雨,等到年底,天爷也没落下几个雨渣子,这日子,就难肠了。难来难去,山里就立不住人了。市上跟县里研究来研究去,决计移民,将五佛山区三百余户人家移到沙县一个叫红沙梁的村子。红沙梁原来是个荒滩,这些年四周都移了民,红沙梁搁在那,就有些难看。将山区的移民搬下来,整个九墩滩就连在了一起,一个崭新的九墩开发区才能建成。为鼓励移民,市县出台了不少优惠政策。其中有两条,对秦西岳触动很大,认为市县政府的确是为民着想。第一条是由农委跟财政局制定的,对这次移民的三百多户,搬迁费由市县两级财政出,每户再补助五千元安家费。第二条是市县两级计生委制定的,为配合计划生育,决计对两女户和独生子女家庭给予五千元补贴,而且优先在红沙梁划拨土地。王二水两个丫头,老婆三年前结扎了,算是两女户。
谁知等搬迁下来,事儿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农委跟财政给的那五千,说是集中划拨到了村上,由村上集中打井。计生委给的这五千,说是等移民村建成以后,由市县乡三级验收合格,才能按规定拨款。王二水认为县上欺骗了他,搬迁时县上的干部并没说这话,而是拿着红头文件,拍着胸脯说,人一到红沙梁,钱就到。王二水的老婆有病,乡上结扎时连惊带吓落下的,一直没钱医,到现在还没好。当时乡上认定是医疗事故,说要赔偿,但也一直没赔到手,这一搬迁,原来的乡政府不管了,说他移了民,算是沙县的人,应该找沙县要。沙县这边呢,说移民跟医疗事故不沾边,哪儿落的病,就得到哪儿看。王二水来来回回奔了几趟,非但没把遗留的问题解决掉,新的问题又有了。
红沙梁村分地时,没分给他,理由很简单,他没交村上的集资款。原来,移民村并不都是移民,沙县这边先派几户过去,等于是那儿的主,移民呢,算是客。村里的规矩,除了县上乡上定的那些,剩下的,就由这几户定。红沙梁因为打井成本高,加上要治理土地,村上定了一个标准,搬迁户每户先交一万,用于打井和修路。王二水哪有一万块钱?他始终认为,五佛那边搬迁时,县乡两级啥条件都没提,更没提这一万的事,等人搬迁下来,这也要收钱,那也要收钱,就连盖房修院子,也要先交三千的宅地费。这不公平!王二水以前当过民办教师,在村里算个文化人,文化人向来多事,向来就不讨人喜欢。结果,他质问得越多,村上就越烦他,乡上就更烦,烦来烦去,就没他的地了。
王二水一家住在地窝子里,住了一年多,还是没分到地,非但没分到地,红沙梁机井里的水,也不让他吃了。从山上带下来的粮食吃尽了,仅有的几个钱也花光了,他的生活陷入了绝境。而且这一年多,他因四处上访,成了搬迁户中的钉子户,县乡村三级干部,见了他就躲,有消息说,乡上已把他列入黑名单,打算将他一家退回五佛去。
“荒唐,真是荒唐!”骨子里,秦西岳还是一个爱激动的男人,这也许是知识分子的通病,凡事爱发牢骚,爱拿自己的标准去评价事物,可现实往往又离他们的标准甚远。尤其凡事只要一沾了“官”字,就离谱得没边儿,云里雾里,让他们怎么也看不懂,于是乎,他们就用牢骚来代替不满,用不满来表达自己的意志。可光发牢骚顶什么用?喊几句荒唐能解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