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不祥涌来,再次压住了他。
他不甘心,他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他齐默然盼星星盼月亮,多少年苦心经营,不就盼着这一天吗?不可能,绝不可能!
他再次拿起电话,想打给北京曾给过他保证的那位,这可是他最最靠得住的关系啊,比中组部那位副局长,还要靠得住。哪料想,他连拨几遍,电话里都是相同的一个声音,很温柔,也很绝望:对不起,你拨打的是空号,请查询后再拨。
几天后,钟超同志上任了。中组部派出五个人的队伍,加上全国人大三名同志,一并抵达银州,银州的空气刷地变紧。
宣布这天,齐默然没有到会,他借故有病,拒不出席会议。其实这时候他出席不出席已没多大必要了,就在中组部副部长宣布中央任命钟超同志的决定时,中纪委一行六人,在省纪委、省高检领导的陪同下,走进他家。
齐默然还在电话里冲儿子齐亚州发火,齐亚州哭丧着说,李小雨失踪了,家里的钱不见了。没容齐亚州把话说完,齐默然就声嘶力竭地吼:“你给我把她找回来,她要是拿着钱跑了,你也别进我这个家!”这个时候的齐默然全然没了以前那份从容,说话的语气再也不像以前那么温和有礼了。
省纪委的人想打断他,中纪委负责人摆摆手,示意让他先把电话打完。齐默然吼了一阵子,回头一看,屋子里黑压压站满了人。这些人啥时进来的,他居然不知道!
望着面前一张张正色的脸,齐默然手里的话筒掉落下去,他的身子晃了几晃,最后,双腿一软,支撑不住,倒在了沙发上。
这一天,齐默然被双规了!
紧跟着,周一粲、陈木船、胡浩月、宋老爷子等也被省纪委先后带走。短短三天,从河阳到银州,先后被纪委和检察院带走的,多达二十余人!
周铁山这一次是得到消息最晚的,银州发生强烈地震时,他还开着强伟坐过的那辆车,拉着他的小情人,在青海湖度“蜜月”呢。这个小情人是他刚刚搞到手的,很嫩,刚刚二十岁,念了一年大专,不念了,出来闯世界。说来难以置信,她竟是章含秋的表妹,长得比章含秋还那个。小丫头一开始很张狂,怒气冲冲跑到他办公室,说是要为表姐夫讨公道。周铁山问你是谁啊,小丫头说:“我是章含秋的表妹,贾一非你总认识吧?”
“认识,当然认识,这么说,你就是贾一非的小姨子了?”他带着贪婪的目光,上上下下看了她好几个来回,最后确信,她真是章含秋表妹,才笑着说:“好,你比你表姐有性格,比你那烂姐夫,更有性格。说吧,冒冒失失闯进来,有什么事?”
“我姐夫是你害死的!”小丫头果然有个性,一点不在乎是站在谁的地盘上说话,没等周铁山再问,机关枪一样就扫射了一阵子。周铁山半躺在沙发椅上,终于等她把话说完,然后道:“你这性格,应该去当警察,要不要我帮你推荐推荐?”
就这么着,他跟小丫头认识了,他先是很客气,将她安排在自己的宾馆里,好吃好喝侍候着,等小丫头享受得差不多了,才慢腾腾甩过去一句话:“你是打算告我呢,还是打算在我公司里谋个差使?”
年轻人毕竟是年轻人,血气什么时候都替代不了智慧,尽管小丫头真是为贾一非的冤情而来,可她哪是周铁山的对手。从她闯进周铁山办公室的那一刻,她的人生便彻底改写了。
周铁山后来搂着她,心里想,金钱这玩意儿,对付别的不行,对付两种人,特管用。一种就是齐默然这样的贪官,一种,就是小丫头这样姿色非凡头脑却一塌糊涂的女人。
周铁山本来是不打算外出的,欧阳跟麦瑞被带走,多多少少还是引起了他的警觉,可是齐默然那边口气正得很,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这便让他有了信心。加上刚刚把小丫头搞到手,他也想出去放松放松。结果这一放松,就给放松出了问题。还没回到河阳,他就被税务部门的人带走了。
毕竟他是全国人大代表,对他的措施不能违犯原则,省委决定先以查税为名,将他控制起来,然后再向全国人大提出报告,请求中止他的人大代表资格。
暴风骤雨过后,强伟在省纪委人员的陪同下,坐到了省委书记钟超的面前。
他的头发白了,这才几天工夫,他的头发就变白了。
不白才怪!这些日子,他被齐默然派去的人带到了一个自己也说不清名字的地方,不分昼夜,轮番审讯,要他交代出在担任市委书记这六年,到底受了多少贿,贪污了多少公款。纵是他有一万张嘴,在这些人面前,又怎么能说得清?起先两天他还认认真真回答,再三申明那钱不是他贪污的,只是借款,用来救了一个朋友的孩子,后来他将那钱还了。对方立刻抓住他的话,质问他到底救了谁的孩子,是哪个朋友,钱又是从哪借的。强伟越想澄清,问题反而被搅得越复杂。对方坚持说,一个市委书记找人借钱,不是索贿是什么?强伟这才闭口不谈了,对方再问,他就用沉默来回答。
对方巴不得他沉默,反正他们有旨意在,就是想拖垮他,彻底拖垮。
强伟差一点就给垮了。
望着面前这张憔悴的脸,钟超感慨万千。强伟的名字他很熟,还在邻省工作时,他就常听秘书长说起,秘书长对强伟评价很高,说这是一位难得的将才,有魄力,有冲劲,重要的,此人有良知。
是啊,“良知”这个词,看似简单,但真要能永久地保持在身上,又是那么难。有些人官一做大,不但良知没了,就连起码的人性也没了,通身上下,只剩一样东西,那就是可怕的官性!
官性有时候其实很接近兽性,至少,在贪婪和暴虐这两方面,表现得很相近。
钟超骨子里最痛恨的,就是这官性。为官第一天起,钟超就告诫自己,先做人吧,这辈子能把人做好,就对得起父母,对得起天地了。这么多年过来,钟超的感觉是,做人容易,做官难,真难。这跟别人的想法可能相反,关键是别人没在高位上坐过,如果坐了,怕也会发出这样的叹。
做人由得了自己,自己清,则清,自己正,则正。做官,却很难由得了自己,水清则鱼清,水浑,则鱼也难得不浑!有时候,清与浑之间,其实根本就没有界限。比如眼下,他能说强伟清吗?又能说强伟浑吗?
他收回目光,沉沉地道:“你的事我听说了,你也别做解释,不管怎样,随便动用公款是不对的,这个浅显的道理你不可能不懂。法就是法,犯了,你就没什么好说的,还是主动承担责任吧。”
就这么一句,他就给强伟定了性。纪委的两位同志翻了一阵白眼,等待他说下文,钟超却没了下文。半天,见他们还愣在那不走,抬起头道:“怎么,你们也不平衡是不?”
两位同志只好带着强伟出来。随后,省纪委作出决定,给予强伟党内严重警告处分,暂时调离河阳,听候安排。
钟超这样做,并不是想证明他有多清正,多铁面无私,关键是,强伟已不能继续在河阳干下去,无论从他本人还是从河阳的整体工作,他都不能把强伟继续留在河阳。
必须让他离开!这是钟超还未正式上任时就有的想法。
这些天他反复研究过强伟的贪污案,要说,这事定性为贪污,并不亏强伟。钱他的确拿了,而且当时确实是从移民安置款中拿的。这点强伟有过解释,他在北京只打电话说急用钱,并没说从哪个账上拿。当时由他直接负责的,就是这笔移民安置款,会计理所当然就从这账上拿了四十万。过后,强伟问起过这事,会计说,钱是从事业费中借支的,强伟说,先从我工资中扣吧,等筹到钱,我再还上。四十万,一下两下的,他从哪筹,加上他工作如此繁忙,就算有地方筹,也没时间。结果就在账上挂了很长时间。后来有一天,会计神神秘秘说,账他做平了,借款的事,不用他再费心。强伟一惊,抬头盯了会计半天,问:“怎么做平的?”会计诡秘地一笑:“强书记,做账是会计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总之,这钱我跟谁也没提,也没第三个人知道,你就把这事忘了吧。”
从会计的神态还有语气,强伟忽然感觉到不对头,第二天,他叫来审计部门的同志,安排对移民安置款审计,结果审计中发现,会计将一百多万挪走,强伟这才害怕了,真正的害怕。还好,会计没把这笔钱挥霍掉,他还算胆小,只是拿它在河阳几家市场买了商铺。如果真让他挥霍了,强伟这辈子,怕都没好日子过。
强伟很快从昌平还有别的地方借来钱,还了那笔账,还账时他才发现,最初这钱是从移民款中借的,后来会计从其他账上把钱挪了过来,然后又用河阳宾馆的发票平了这账。
会计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做河阳宾馆的经理。
会计的目的没达到,几间商铺又被强伟收回,耿耿于怀,尽管强伟将这件事压了,没做任何处理,但是他还觉得心里不平衡。于是暗中将强伟借款的事说了出去,而且添油加醋,说平账也是强伟的旨意,购那些商铺,更是强伟的主意,等等。
钟超有钟超的想法,强伟当然不是贪污,如果贪污,不会笨到直接从账上拿钱,况且也用不着在账上挂这么长时间。身为市委书记,随便张个口,甚至稍稍暗示一下,甭说四十万,就是四百万,也有人送来。况且他一上任,余书红便主动找他,将事情的原委道了出来,从内心讲,他是能理解强伟的,也不觉得这事做得多不光明。但这事有个前提,就是他没及时把问题处理掉,更没对会计做任何处理。两样事合到一起,就让人觉得别扭。
给个严重警告,还算是处理得轻了。
十一章 重拳出击(4)
半个月后,省委重新调整河阳的班子,出乎所有人预料,这次受命担任河阳市委书记的,竟是余书红!
在河阳班子的配备上,钟超也是难了又难。本来他对余书红是另有安排的,打算将她扶正,在省委做秘书长。这个角色很重要啊,钟超为官的经验就是,任何时候,身边都得有一位忠于职守、敢于谏诤、不谄媚、不是非的人。人在高位上,不可能永远不犯昏,得有个人不停地在你身边,提醒你,敲打你,甚至否定你,这角色,怕是非余书红莫属。但河阳的班子一连提了几个方案,都觉欠妥,派谁去他都不放心。河阳实在是特殊,别的不说,单是干部队伍的构成,就颇有意味。宋老爷子根深蒂固,培植了一大批像陈木船这样的人,强伟又在那儿一干六年,这在全省、全国,怕都少见。要想开创河阳工作的新局面,单凭铁腕手段,怕是远远不够。
思来想去,他还是将目光落回到余书红身上。谈话这天,他语重心长地说:“河阳的情况你比我熟,不用我多说什么,派你去,也是迫不得已。省委要求你轻装上阵,不要有任何心理上的偏见,一方面要把问题查清、查实,另一方面,也要从发展着想,不要把它再搞成帮派斗争。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如今换一届班子,就要展开一场血淋淋的厮杀,弄得下面的干部一听调整,就胆寒心战,哪还有心思再考虑工作。河阳不能乱,更不能垮,你必须把它尽快带出低谷,带到正常的轨道上来。这个担子不轻啊,但省委相信,你有能力把它扛起来。”
余书红上任第一件事,就是重新任命徐守仁为公安局局长,除了省市纪委插手的案子,其余的,她全交到徐守仁手上,她要求徐守仁在两个月内全部结案,并且送给他两句话,八个字:“实事求是,就案论案。”
围绕这八个字,河阳很快掀起又一轮风暴。那些卷进风暴中的犯案者,这一次再也不敢心存侥幸,在强大的攻势面前,一个个缴械。
罪恶被层层掀开,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
拖了两年之久的小奎死亡案,真就是左旂威一手导演的。王军和马虎在交代出如何虐待致死小奎的同时,又交代出两起暴力执法致伤当事人案,同时还交代出这两年以案件执行为由,向当事人诈取钱物,为左旂威敛财的若干犯罪事实。一个基层法院院长,凭借手中权力,竟能敛财三百多万。这三百多万,可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钱啊!难怪老百姓要唱:大盖帽,两头翘,吃了原告吃被告。
老虎几个一开始还抱着抵抗的态度,硬是不说怎么害死老奎的,后来见宋老爷子一家全翻了船,宋铜在拒捕中,差点儿被周涛一枪击毙,防线这才崩溃,如实交代了威逼恐吓老奎,让他精神崩溃,终于拿起玻璃碎片,割脉自杀的犯罪事实。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老奎一开始并没有完全划破自己的动脉,毕竟自杀是件很害怕的事,老奎的手在那阵儿抖得很厉害。当时如果及时送进医院,老奎完全可以抢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