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昨晚回来的。车树声跟姚嫂扯了几句,简单问了些她家里的情况,又叮嘱了几句,意思是让她好好照顾华可欣,报酬的事,如果嫌低,可以跟他讲。姚嫂正要说话,秦西岳搁下电话出来了:“你乱说什么,谁让你管我家保姆的事了,我秦西岳再穷,姚嫂的工钱还是付得起的!”一通火发得,车树声怔在了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姚嫂就更为尴尬,抖着目光,瞅瞅这又望望那,吓得气也不敢喘。
“算了,我现在这脾气,臭得很,干吗要冲你发火。”见车树声被自己骂得僵住了,秦西岳又自嘲地说。
姚嫂这才缓过气儿来,赶紧打圆场:“就是嘛,你们两个,好好的,干吗要吵架?”
“不是吵架,是他毫无理由地骂我。”车树声耿耿道。
“好,好,我向你检讨。我秦西岳现在脾气不好,火气大,自己窝囊还要连累别人。”
“到底怎么了,老秦,你这口气咋不对劲?”车树声意识到什么,紧忙问。
“我咋能对劲,你让我咋对劲!”秦西岳再次激动起来,车树声猜想一定是河阳那边又有了啥消息,追问下去,果然如此!
就在昨天晚上,姚嫂回来不久,河阳来了两位代表,两人给秦西岳带来一条可怕的消息。有人指示省公安厅,想将老奎的事草草了了!
“省厅已派了专案组下去,要全面接管此案。”秦西岳说。
“接管就接管,总比没人管好吧?”车树声说。
“算了,这事跟你说不明白,走,陪我到省委去。”
“省委?”车树声犹豫了。
“走啊,我已跟他们约了时间,我就不相信,他会一手遮天!”
车树声终于明白,秦西岳是要去见谁。
两人刚出了门,就被迎面赶来的一伙人围住了。这伙人全是水车湾的,领头的正是那个出门总要落下东西的隔壁老吴。一见秦西岳要出去,老吴一把拉住他说:“秦老师,你今天不能外出,你要带领我们,保卫水车湾。”
“保卫?”秦西岳听得没头没脑,水车湾又咋了,老吴带上这一帮子人,到底要干啥?
“你还不知道吧,秦老师,那个姓佟的又向各家各户发通知了,说是最后通牒,下个月十号,如果我们不搬走,他们就要强行拆除。”巷子里头的何老太抢着说。
“通牒?我咋没收到,你们到底在说啥?”
“他们怕你,没敢往你家发。”水车湾的老水车师傅黄河谣从人堆里挤过来,站他面前说。
“黄师傅,这到底咋回事,不要急,慢慢讲。”
黄师傅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这才将事情经过说给了秦西岳。
原来,一年前银州市已将水车湾这一片的开发权通过招标,授给了银都房地产开发公司,老板正是那个姓佟的。一年间,银都公司先后跟水车湾的住户磋商过多次,但终因水车湾的住户死活不离开自己的老窝,拆迁安置的事便一直僵着。就在秦西岳陪可欣去医院的那天,银都公司派人向水车湾三百多户人家发了通知,要求他们限期搬迁,否则,银都公司将依法进行拆除。
银都公司的事秦西岳知道,对方也登门拜访过,态度很好。银都公司想让秦西岳带个头,主动搬到安置区去,秦西岳没表态,银都公司也没再找过他。秦西岳以为这事就这样了,没想,银都竟然来了个强行拆除。
“这事,这事”秦西岳一时不知该如何答复黄师傅,站在那儿发急。车树声接话道:“大家先回去吧,今天秦老师有事,明天你们来,明天再商量办法。”
“不行啊,秦老师,我召集大家也不容易,如今为了生活,谁不忙?大家扔下各自的事,也是为了水车湾不被姓佟的霸掉。秦老师你要是不带我们去,我们这么多人,就赖在你家不走。”老吴拉着哭腔说。
秦西岳犹豫了一会儿,很难为情地说:“你们先等等,我真是约了人,很重要的。要不我先去打个电话,看看能不能调整一下时间?”说完,他又夹着材料往里走了。车树声站在那儿,心想这人真是没救了,啥事都想管,啥事又都管不出个名堂。
过了一会儿,秦西岳出来说:“这样吧,上午我跟你们去,下午我就不能了,我真是有重要事儿。”
大家理解地点点头,一行人说走就走。车树声跟了几步,心想人家去说水车湾的事,我跟着做啥?就想回单位。秦西岳朝后望了一眼,道:“走啊,你磨蹭什么!”车树声正要跟他解释,秦西岳不耐烦地说:“一道去看看,对你工作有好处。”车树声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去了。
一上午,他就掺在水车湾的上访队伍中,先是找了银州市拆迁办,接着又找市建委,最后才到银都开发公司。秦西岳带着人跟银都公司理论的时候,车树声躲在楼下。闲着无聊,他突然思考起一个问题:秦西岳原本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老学究,他变成这样,到底是自己爱管闲事还是别的原因?他想了很多种答案,但没一个能说服自己。最后他摇摇头,决定不想了,这问题,不好想。
上午无果而返,秦西岳显得非常郁闷,他跟车树声说:“怎么现在哪儿都是这样,老百姓的问题说是大问题,但就是没人管,你跑断腿也还是没人管。那么,这些人到底在管些啥事?”
“不知道。”车树声说。
“你当然不知道,我想,知道这个问题的人,怕是全中国也没几个!”
下午,秦西岳才带着他,来到省委。一想将要见的人,车树声不由得就替秦西岳担起心来,他现在是公开跟齐默然较劲了,这样下去,会有好结果?秦西岳啊秦西岳,你这是铤而走险,我车树声反对你当代表,反对你往这条道上走,就是怕有一天,你没了回头路。你纵是再有一腔正义,在这强大的力量面前,你又能奈何?难道你不怕
两个人坐在接待室里,等了一下午。起先说是四点半钟接待,到了四点半,又说齐书记正在开会,会议结束可能要等到五点半。秦西岳像是豁出去了,不见到齐默然,他就不离开省委。车树声这才知道,老头子为见齐默然,已前后申请了六次,将近半月时间,省委接待室一直说齐书记没时间,无法安排。老头子一激动,竟将电话打到了北京协和医院,要跟正在疗伤的省委高波书记通话,高波书记的秘书这才将电话打到省里,让接待室设法安排,务必让齐书记接待一下秦西岳,还说这是高波书记的意见。
“你是怎么打听到高波书记电话的?”车树声出于好奇,问了一句。
“不该问的少问。”秦西岳恶声恶气地说。
于是就不问,于是就等。直等到六点下班,也没有人通知他们。六点过二十,来了两个年轻人,说是齐书记要陪外省来的客人吃晚饭,要他们回去,改天有时间再通知。
这下,秦西岳愤怒了,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指住年轻人的鼻子就骂:“我秦西岳是国家高级专家,全国劳动模范,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人,光是我获得的国家科技进步奖,就有五项。我不是猴子,不是让你们耍的。你们马上给齐默然同志汇报,今天要是见不到他,我连夜坐飞机,去中央!”车树声这阵也是一肚子气,眼见着秦西岳将两个秘书骂得狗血喷头,就是不出面阻拦一下。
两个年轻人挨了骂,这才慌了,跑去见领导,半小时后,省委信访室的一位副主任走来,说是先陪二位吃饭,饭后安排时间。
“不吃,我就在这儿等!”
就在这工夫,省人大办公厅一位副主任赶了过来,好言相劝,想劝走秦西岳。没想秦西岳冲着那位副主任又是一阵恶骂,骂到中间,他怒不可遏地就拨高波书记的手机,手机响了半天,通了,秦西岳开口就说:“高波书记,我是沙漠所高级专家秦西岳,是民盟中央汪民生同志的弟子,我现在在省委接待室,为见齐默然同志,我等了半月。今天如果见不到齐默然同志,我就直接去见汪民生同志。”
秦西岳还在跟高波书记通话,边上几位,早已吓得没了脸色。
又是半小时后,齐默然亲自赶到接待室,热情地迎走了秦西岳。
他们谈了半晚上,到底谈的啥,秦西岳没说,车树声也没敢问,不过他觉得,老头子这一次,怕是把乱子动大了。
这一天的车树声算是开了一次眼界,大眼界。是的,秦西岳说得对,他做学问做傻了,做呆了,做得成早几年的秦西岳了。将秦西岳送回家,回来的路上,脑子里突然又跳出一个问题:做学问为了啥?做官为了啥?难道仅仅为了自己的抱负?那么抱负又是啥?
秦西岳还跟他讲过一句话:中国的知识分子,真是让学问给害了。
那么自己呢,是让学问害了吗?
第六章 河阳变局(1)
房间里的空气很沉,是那种能把人的心压得咯吱咯吱响的沉。
这是桃花山下友谊宾馆小二楼一间豪华套房,能走进这儿的,有两种人,一是跟省委副书记齐默然关系非常密切的下属,这种人不多,超不过五个;一是在全省能叫得响的企业家,这种人数量虽是稍稍多点,但他们不能常来,齐默然对他们走进这儿的次数限制得很严。所以一年四季,这儿基本是空搁的。自打上一次周一粲走后,这儿就没再让陌生的脚步打扰过。
齐默然把自己关在这里,已有两天。
省委的人都以为他去了北京,就连秘书也这样认为。但是他没去。
茶几上摆着两样东西,一份,是刚刚从北京发来的传真。有人终于帮他搞到了省委高波书记的病历,还有几位专家今天做出的最新会诊结果。这资料极为保密,正常情况下,你就是看一眼都不可能,甭说把它复印下来,甭说把它再传到银州。齐默然把它弄到了。
他必须弄到。
另一份,分量轻点儿,是秦西岳面呈给他的十二条意见。
两样东西放在一起,就证明,齐默然在深思一些事了。
北京的传真终于让他放下心来,尽管还不是太稳当,但总算可以落一落地了。看来,高波要想重新回来工作,不可能了。
那么
他把一支软中华烟放进了烟灰缸里。过了一会儿,又拿出来,放进一支硬中华。又想了一会儿,不妥,还是换了软中华。这么反复了几次,最后一咬牙,放进了一支硬中华。
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再也不能干扰他。想想,从高波出车祸到现在,他这么翻来覆去地,矛盾了多少回,斗争了多少回。单是往北京跑,就跑得他身体都变形了。现在好,再也不用跑,再也不用托关系打听,尽可从从容容地去实施一些计划。
计划是现成的,在他心里装了几年,眼看都要发霉,派不上用场了,老天爷却帮了他,让高波出了车祸。
那么,他还等什么,还有什么必要再等?这么想着,他又抽出一根硬中华,放进了烟灰缸。
第二份资料,虽是分量轻,但应付起来,却一点儿也不轻松。若不是今天接到这份传真,他真就让秦西岳这十二条给难住了。
现在好,有了这份传真,他还能让难住?不过策略还是得讲的,他向来就是一个在策略上用功的人。要不然,他到现在还能理直气壮地指挥着一切?
齐默然左手抽出一根软中华,右手抽出一根硬中华,同时放进了烟灰缸!
尔后,他手上就没有任何动作了。
他在心里默默念叨了几遍秦西岳的名字,然后起身,打开窗户。外面的空气哗地吹进来,刚才还压抑得让人想死的屋子一下活蹦乱跳起来!
表面看,秦西岳提出的这十二条,是冲河阳的班子来的,但每一条,又都指着一个方向。这个世界上,兴许只有他才能懂,秦西岳的目标到底在哪儿。
这十二条,核心问题有三个。
一是老奎的死,秦西岳要求一定要查清死因,给死者活者一个说法。这好办,不是有证据证明是乔国栋威逼的吗,玻璃杯也是他让拿来的,正好,借这个事儿,把姓乔的拿掉,让他也付出点代价。
二是河阳的班子。秦西岳用五页纸的篇幅,历数了河阳班子的种种不轨行为,特别指出,这是一个不团结的班子,一个内耗大于合力的班子,一个不干正事不为百姓着想的班子。他还质问省委,配备这样的班子,符不符合党的组织原则,符不符合一切为民这个根本?令齐默然想不到的是,秦西岳这次重点将火发在了周一粲头上。他怎么会把火发到周一粲头上呢?怪人,真是怪人!
周一粲可是当初他老婆的部下啊,又是他部下的老婆。
这个书呆子,眼光毒啊——
第三,就是胡杨河的治理,也是他老生常谈的问题,不过这次提得更尖锐,更上纲上线。他质问省委,为什么省人大形成的决议,省委省府就是变着法子不执行?胡杨河流域的治理,啥时候才能落到实处?这里面又扯出两个具体问题,一是关井压田还有移民补偿,二就是造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