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74、爆发
堇南顺着他的目光往府中看去,登时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只瞧一堵描金紫藤纹影壁旁边,十来个家丁正围着一个头发散乱开来的人,家丁们个个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可就是不敢上前擒住那人。
哥哥堇南心中一紧。
顾不上和梁楚道别,她提起裙裾用最快的速度折回了府中。
冲到影壁那头,她看着哥哥满脸盛怒,一双通红如兽的眼睛朝家丁们扫视了一圈,凌寒的目光让家丁们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他们纷纷往后退了一步。
包围圈逐渐扩大,正当淳于彦在找寻突破口冲出府去时,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突然从影壁后面响起。
“余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今日你无法理解余的苦心,日后你就会明白了。”
同淳于彦一样,堇南直直地看着从影壁后绕出来的父亲。
父亲两鬓的白发被秋风吹起,模样略显沧桑,然而一双仿佛可以洞察一切事物的眼睛,不断往外渗透出精光,令人不寒而栗。
听了他的话,淳于彦愣了一刻,随即仰天大笑,悲沉的笑声刺痛人心。
“为我好?你活生生的将我的前途给截断了 你居然还说是为我好?”他泛红的眼眶里有着几点愤恨的泪光,“爹!在来金麟之前,关于你的谈论我是有所耳闻的,我听人说金麟几大显赫家族都因你而破亡,当时我只当是闲言碎语没去在意如今我总算相信了,你连你自己的儿子都要算计,莫说和你非亲非故的人了!”
淳于崇义见淳于彦在大庭广众下说出这样的话,熊熊怒火从胸口窜起,他满是皱纹的脸扭曲到了极致。
“余好歹是你的父亲,你竟对余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他怒吼。
淳于彦怒极反笑。轻哼一声,如若呢喃般地说道:“对于无道之人,何须以礼相待?你——”
他缓缓地仰起头,目光直逼淳于崇义,一字一顿道:“在我心中早就配不上‘父亲’二字了!”
他的语调寒冷至极,几乎是百毒不侵的淳于崇义听到他说的话,也不由地身子一歪,差点撞在一旁坚硬的巨石上。
出于本能,堇南想要冲过去扶住他,可当她看到从影壁后转出的巫氏。便蓦然顿住了脚步。
“你口口声声要出人头地,却连最基本的孝道都无法遵守,你这个样子。让老爷如何相信你?”
巫氏搀着淳于崇义,杏眼圆睁地看向淳于彦。
淳于彦回府数日,她总像老鼠躲猫儿似的避开淳于彦。此时她敢出言教训淳于彦,是因为她已经看出他再无在府中的立足之地,他再也威胁不到她了。她自然无须再惧怕他。
淳于彦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一举一动就和温霆一样。他看着巫氏,漆黑的瞳孔中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你只不过是府上花两三两银子买来的贱婢罢了!一只乡村野鸡,披上锦衣绸缎就当真以为你自己是凤凰了?你,还没有资格来教训我!”
巫氏被他骂得一愣一愣的,片刻之后。眼泪连成珠子从她覆满香粉的两颊簌簌落下。
她的泪水让淳于崇义怒气更盛。
“逆子!”淳于崇义苍老浑厚的声音划破淳于府的上空,让在场的人心中一颤。
堇南看着被家丁包围住的哥哥,想要安抚他。让他冷静下来,可她根本挤不进那严密的包围圈里。
在淳于崇义和淳于彦剑拔弩张的对话中,家丁们越显亢奋,一个个重新逼近淳于彦,只等淳于崇义下了一个令。他们便会猛虎般地扑上去。
“罢了!”淳于崇义看着对自己怒目而视的淳于彦,忽地松了口。“你们散开,他想去哪就让他去。”
面向淳于彦,他发出狠话:“不过,余丑话说在前头。你只要踏出淳于府的门槛,从今往后,你和余只当陌路人,再无父子情分!”
淳于彦冷冷一哼。
冷漠的目光划过淳于崇义,他抬脚要走,见家丁们还围着自己,登时怒喝道:“还不快散开!”
家丁们纷纷退散开去。
他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往府门外走去。
“哥哥”堇南跑上去扯住他的衣袖,声音虽然小小的,但语调极是坚定。
“哥哥,来日方长,某些人某些事,我们总会想到法子解决的!”
淳于彦转过头,神情有些哀楚。
“我宁可在浴血沙场,也不愿再呆在这黑暗的府中任由阴谋吞噬小南,我没有办法忍气吞声的再在这里生存下去!”
堇南闻言,抓住他的手倏地松开了。
看着哥哥的身影消失在府门外,她站在原地愣了许久。
待她回过神时,影壁前已是空无一人。
自从淳于彦,天空像是漏了,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这日,堇南坐在荷花池边的凉亭里,她扶着木栏,看着池子对面大石头上坐着的人,目光微滞。
想起阮娘说过,一场秋雨一场凉,如今已是深秋,一日早晚都异常寒冷。可为什么,林肆风依旧穿着初秋时的衣衫,他不冷么。
再说,堇南将手伸出亭檐外,一颗颗晶莹的雨珠落在她的手心里,感觉凉丝丝的。
忽地,她收回了手。
她看到林肆风不知何时已经抬起头,此时正定定地望着自己。
隔着朦朦胧胧的雨幕,她有些看不真切林肆风的表情,只是知道他正盯着自己看。
蓦地背过身,她无法忘记那夜温姝萦将东西慌忙塞给林肆风的情景。
温姝萦给,林肆风也就接受了。这是令她耿耿于怀的地方。
她背过身后,余光里突然出现一个白色的身影。
她知道是林肆风走来了,不知为何,她突然害怕见到他,没等他走过小桥,她便别过头匆匆离开了凉亭。
在府中沉寂了十来天后,淳于彦的回归无疑是一道惊雷,再次将府中的平静给打破了。
淳于彦被人抬回来时,正是五更的时候,府中的人皆是两眼迷蒙,连连打着哈欠,可一看到满脸青紫、衣服上血迹斑斑的淳于彦后,所有人的睡意顿时消失无踪了。
淳于崇义听到淳于彦回府的消息后,根本就是无动于衷,连紫金院都懒得踏出。
他记得十多年以前他说过的话。
如今,就是抬回来的是一具尸体,他也不会有半分悲恸。
正文 075、歹心
(二更)
淳于彦被送到了思君园旁边的一个的院子。
按巫氏的话来说,院子位于府中角落,没有闲杂人等来往,是个适合养病的地方。
适合养病不如直说是冷清罢了。
堇南第二天才知道有关淳于彦的消息,当她跑到小院后,掀开帘子,瞧见巫氏在屋里照料哥哥,她顿时蹙起了双眉。
“怎么,我来伺候你哥哥,你还摆着一副苦瓜脸,真是令人心寒呢。”巫氏手里端着药碗,调羹在碗沿刮出阵阵刺耳的声响。
堇南顶讨厌巫氏那副似笑非笑的嘴脸,她走上前夺过药碗,冷着脸同巫氏对持着。
堇南的脸色越是不好看,巫氏笑得越是灿烂。
“嗨哟,兄妹两的性子都这么火爆呢刚才你哥哥醒过来一见我,也是咆哮着要将我赶出去呢。啧,还好我在府中待久了,心也就宽了,要不然,还不得被你们兄妹两给活生生气死呢 。”巫氏咯咯笑了起来,嫣红的唇瓣扬成了一个令人心悸的笑。
堇南冷眼看着她,心里有多厌恶自不用多说。
堇南坐在榻前的小杌子上,不再理会她,只顾专心察看哥哥的伤势。
巫氏在屋里逗留了会儿,便挑开帘子回紫金院了。
堇南看到哥哥的伤口大都集中在脸部,而且都是些皮外伤并没有伤及骨头,便将悬着的心放下了。
伸出指头在哥哥肿起的额头上按了一下,她看到手指上有淡黄色的药膏,便知已有大夫为哥哥诊治过了。
打消了回芷香院拿药箱的念头,她拄着下颌瞧着哥哥,神思突然恍惚起来。
哥哥为何会受伤? 莫不是因为心情不好到酒馆解愁,喝多了酒同人争执被人打伤的?
她直起身子。往淳于彦身上嗅了嗅,没闻到酒气,只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
坐回小杌子上,她继续拄着下颌,盯着哥哥那张被揍得不堪入目的脸,忽地想到了林肆风。
那日比武大会,林肆风不也是被哥哥揍得像个猪头似的么
莫不是林肆风借机寻仇
绝对不可能!堇南暗自摇摇头,只想林肆风连哥哥的道歉都不屑,又怎会背地里使阴招呢。
种种猜想都不对,那哥哥总不会是被雷劈成这个样的吧?堇南发了愁。忍不住伸出指头又往淳于彦肿起的额头按了一下。
这次她用的劲儿较大,一下子将淳于府活活地疼醒过来。
“小南你跟我有仇么”淳于彦苦着脸,声音有些嘶哑。
“哥哥?”见淳于彦睁开眼。堇南惊喜万分,整个人扑到榻上。
“重重重”淳于彦连声哀嚎。
“嘁!”堇南扭了他的手臂一下,坐回身去,突然一本正经道:“哥哥,我问你。你是不是在外干了什么坑蒙拐骗的事儿,才被人揍成这个模样的?”
淳于彦闻言,表情变得困窘起来。
一开始他想用插科打诨糊弄过去,在堇南的再三追问下,他总算是说出了实情。
原来,当时他执意要离开淳于府。是想要向温霆请罪重回边关,可得知温霆早已带着人马离开了金麟,他在温府前逗留了几日。准备同温姝萦道别后就前往边关,哪怕是做一个普通的士卒,他都铁了心要一辈子守在边关。
可计划好的事在温姝萦这一环出了差错。
淳于彦在温府外等了五日,温姝萦一直不肯出府见他。到第五日时,淳于彦实在是熬不住了。身心的疲惫让他变得冲动起来,他不顾守门家丁的阻拦闯入了温府——
巧的是。阿禄自从投奔了温霆后,因其身材瘦削无法跟随温霆去到边关,便被温霆打发了家丁一职。
仇人相见,虽时隔多日,阿禄依旧无法平下心中的怨气。恰好淳于彦自己送上门来,他便领着温府五十多个家丁,将淳于彦一顿拳打脚踢扔出了府去。
淳于彦虽然有武功在身,但温府的家丁都是由温霆亲自训练出来的,同战场上的士卒没什么两样。淳于彦寡不敌众,自然只有挨打的份了。
堇南听完,差点儿没被淳于彦气死。
害怕自己的哥哥伤心,她强忍着没将温姝萦说过的那些话告诉他。
若是哥哥知道温姝萦那样厌烦他,指不定又会怎样发疯呢。
堇南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正想着让哥哥好好休息一下,屋外的一丝响动让她警觉起来。
意识到有人在外偷听,当她跑出去时,屋外却没了人影。
目光在院子里扫视一周,堇南突然看到窗台下有几片碎了的瓦片。
走近细看,瓦片上还沾着一些褐黄色的药汁。
这使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她追出小院去,只瞧林荫小道间,有一个矮胖的身影正匆匆往前行去。
李婆
看着那身影转眼就消失在了小道的尽头,堇南暗叫不好,折回屋子内,忐忑万分地开口道:“哥哥,遭了,咱们的话被李婆听去了。李婆是巫氏的人,此时必定是去找父亲报讯儿去了父亲本就与温叔断绝来往了,若他知道你挨打是因为温姝萦不行,我要去拦住李婆!”
她越说越急,转身又要冲出房去。
“小南!”淳于彦急着阻拦她,差点就从床榻上摔了下来。
好不容易将堇南稳住,他淡淡地道:“什么李婆王婆的,若要告状就由着她去吧。反正,只要我身上的伤好了,我会马上离开淳于府,一刻也不停留。”
堇南看着哥哥双目中坚毅的光芒,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他的心意,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希望在哥哥痊愈之前,不要再出什么事端就好了。
堇南在屋里陪着淳于彦坐了一会儿,到了黄昏时分,便回到了芷香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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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转瞬笼罩住整个淳于府。
当明月的清光从窗外照进屋内时,堇南坐在花镜前头,任由阮娘为自己梳理头发。
每天晚上,阮娘都会悉心将她头上扎着的双角解开来,用犀梳为她梳发,整整一百下,不多也不少,正好可以舒缓她的神经,便于好眠。
可是今儿晚上,堇南总觉得阮娘有些不对劲。
阮娘心不在焉的,不仅好几次将犀梳落在地上,而且为她梳发时手劲一下轻一下重的没个准数,头发丝扯着头皮,让她痛得直抽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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