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家父子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看著黄佩华安详柔和的动作,听著他低声地哼著歌,慢慢的,情绪缓和下来,也没有那麽紧张了。
翔宇歪著头看著父亲严肃的脸,又看了看黄佩华淡定的神情,嘴角一弯,露出一丝调皮的笑,弓著身子,慢慢地朝黄佩华那边爬了过去。齐鸣一惊,不敢硬拽,可是也不放心儿子靠近那蛇,无奈之下,也跟著一起往那边爬。
黄佩华笑出声来。好嘛,在这屋子里,都成了爬行动物了。
翔宇很紧张,手有点抖。黄佩华伸手握住了翔宇的手,轻声地说:“不要怕。你怕,它会知道的。如果是凶猛的动物,你怕,他就会更凶。像威威这样的胆小鬼,你怕,它会更怕,那样,反而不安全……来,轻一点,慢慢地摸……不管对什麽都一样,不要害怕。要勇敢一些。害怕了,什麽都得不到。勇敢一点,会发现,其实,也许,还真没有什麽可怕的。你会得到更多,惊喜,不是惊吓。”
齐鸣从来没有觉得黄佩华的声音如此好听过。说得极慢,声音极低沈,那种笃定的样子,很能够让人安定下来。
於是他的心情,蓦然放松了,对著威威探过来的头,也不觉得恐惧。
威威颤巍巍地靠过来,慢慢地爬上了翔宇的膝头。
翔宇仍然在发抖,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兴奋。
黄佩华按住了翔宇的肩膀,仍然用极慢的语速说:“别抖……你太激动,威威也会很激动的。要淡定,安稳,要……对,这样,放松,它也会放松。放松了,就能够好好地交流。你就会懂得它,它也会懂得你……翔宇好样的,真棒……”
齐鸣不自觉地也伸出了手,没有摸威威,却摸向了黄佩华的脸,摸著他的下巴和他的嘴唇。
黄佩华见翔宇全部精力都放在威威身上,微微地歪了一下头,蹭齐鸣的手,然後,对著齐鸣笑,眉眼好像都飞了起来。
齐鸣也笑,靠近黄佩华,搂住黄佩华的肩膀,对著儿子说:“翔宇真是了不起……我看到威威这麽多次,还害怕……翔宇居然这麽快就跟威威成了好朋友了。”
翔宇竭力忍住不大笑,也学著黄佩华用很慢的语速很低的嗓音得意地说道:“那是,我比爸爸要厉害……威威真的好乖,瞧,它缠著我的胳膊……好重,威威要减肥了……”
空调发出很轻的噪音,加湿器也在喷著水雾,三个人一条蛇坐在地上,轻轻地说话,慢慢地移动,就连笑,都是不出声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突然传来好多的鞭炮声,即使隔音效果这麽好,屋子里的人和蛇都被惊动了。齐鸣惊异地说:“糟了,到了十二点了吧……完了,我们没有一起回家放鞭炮呢。翔宇,我们该回去了哦。”
翔宇噘著嘴不肯,说要跟威威一起睡觉,把俩大人弄得哭笑不得。
还是黄佩华对付翔宇有本事。他将威威接了过来,慢慢地放入养殖箱,回过头对翔宇说:“威威不习惯跟人一起睡,万一它压到你怎麽办?或者你压到它?而且爷爷奶奶都在家里等得著急呢。我们赶紧回去,过年,要一家人在一起守岁啊。”
“可是威威一个人在这里好寂寞的。”翔宇看著养殖箱中盘成一团的威威,好舍不得。
“威威跟我们不一样,它需要一个人安静地休息。翔宇,你喜欢的,威威未必喜欢,威威喜欢的,你也不一定喜欢。你要强迫它喜欢你喜欢的东西,那,你的喜欢,会给它带来不舒服……你是真的喜欢它吗?”
翔宇没有听得懂,只是针对最後一个问题点了点头。
黄佩华和齐鸣简单地收拾了一下,齐鸣抱著儿子下楼,黄佩华在一旁耐心地劝说著:“很多人很怕蛇,爷爷奶奶和黄爷爷赵奶奶也怕蛇。所以别告诉他们哦……你也不能天天来,因为你还要读书啊?如果因为跟威威玩没有读好书的话,大家都会怪威威哦,那麽也许,我就不能养著威威了,说不定要把它送走,或者丢掉,或者……做成口味蛇……”
“不要!”翔宇大声地叫了起来:“不要把它做成口味蛇!”
“那,翔宇,我们好好商量一下好不好?”黄佩华抱著翔宇坐在了副驾驶座上:“第一,这个是秘密,绝对不能告诉别人,爷爷奶奶那儿不能说,黄爷爷赵奶奶那儿也不能说。第二,一个星期最多跟威威一起玩一次,学习不好,就不能一起玩了。第三……”
齐鸣一边听著黄佩华跟他的儿子约法三章,一边笑。这个大年夜,他妈的太刺激了,可是,怎麽又他妈的这麽舒服这麽让人心里暖暖的呢?
到家的时候,翔宇已经睡著了。齐鸣和黄佩华一起上楼,到了门口,齐鸣犹豫了一下,对黄佩华说:“今天大年夜……你还是陪你爸妈吧?明天我再陪你一起睡。”
黄佩华伸手摸了摸翔宇的脸,笑:“行。晚安。”
齐鸣张了张嘴,“晚安”俩字到底没有能说出口,只是凑过来,在黄佩华的嘴唇上啄了一下,转身拿钥匙开门进去了。
黄佩华摸了摸自己的唇,也转身开门进去。黄达和赵晓青还在看电视呢,见黄佩华进来,俩人也没有起身,只是问齐鸣父子有没有回来,外头冷不冷。黄佩华笑著回答,进自己的屋,从抽屉里掏出两个厚厚的红包,出来给爸妈一人一个,然後很突兀地,在俩老人面前跪了下来,道:“爸妈,给你们拜年。”说完,还磕了一个头。
黄达和赵晓青都吓坏了,赶紧把儿子扶起来,拉到沙发上让他坐下,赵晓青开始抹眼泪:“华华,你这是做什麽啊?”
黄佩华把头靠在赵晓青的肩膀上,低声说:“没什麽,就是突然想要这样给你们拜年……这半年带著翔宇,才知道你们有多辛苦。”
赵晓青抱著儿子泪如雨下,黄达眼睛涩涩的,搓著手说:“翔宇怎麽能跟你比,你比他乖巧多了,其实……说起来,好像我跟你妈都没有操过什麽心,尤其是後来,反而是齐鸣带你比较多呢。”
黄佩华坐直了,看著电视上好多人又唱又跳的,揉了揉鼻子道:“操心各有不同。只是以後,恐怕还要你们为我操心啊。”
老两口没有听出黄佩华的言外之意,只是心里又酸又涩又是开心,一起坐在沙发上,看春晚终於结束,相视笑了笑,各自洗漱休息去了。
过年,当然少不了走亲访友。因为黄佩华的新车,齐鸣这个年过得比以往任何一个都要忙。黄佩华说了,他没有驾照,车子闲著也是闲著,磨合期也过去了,敞开来使好了。於是齐鸣就开著车子带著一家老小到处跑,把他们送到地方後,又回过头来接送黄家三口走亲戚。黄达和赵晓青都说用不著,这麽来回跑太辛苦,齐鸣笑著说他开黄佩华的车已经是占大便宜了,这麽跑一跑也没啥,算是借车的费用吧。再说是开车跑,又不是两条腿走路,而且过年,市内的车少了很多,跑起来并不麻烦什麽的。
许是俩家太亲近了,过了两天,黄达夫妇就很安心地听从齐鸣和黄佩华的调派,哪家先走哪家後走,什麽时候回家打个电话再让齐鸣去接。大家都很舒服,只有齐鸣开著车满长沙的转悠。好在,开车是齐鸣喜欢做的事,开车接送的人,不是亲人就是比亲人还亲的对门邻居,齐鸣一点都不觉得烦躁。
齐家黄家各有各的亲戚,这麽各自走亲戚走到了初六,该朋友聚会了。齐鸣的朋友很多,各式聚会也相当多,他自然是要一个个出席的,更自然的是,随身总带了黄佩华。他的朋友都是市井之徒,多半也认识黄佩华的,而黄佩华呢,无论见谁,无论在什麽地方什麽场合,无论那些人说什麽,他都一如既往地淡定。插得上话插不上话都无所谓,不惹人注意,也绝不讨人嫌。
齐家和黄家也跟他们的老同事老邻居串门串得欢,都住在厂里,串门很方便,但是今年跟往年还不大一样,串门的尤其多,因为厂子要重新开张,要大动,多年不走动的朋友同事,今年纷纷出窝,打探消息的,商量出路的,络绎不绝。
这麽著,年总算过完了,该上班的去上班,翔宇还没有到上学的时候,就由著奶奶和赵奶奶带著,或在店子里玩耍,或找同学游戏,玩得更加痛快,不亦乐乎。
黄佩华的住处,齐鸣偶尔会带著翔宇过来玩,到点了,把翔宇送回家,哄了他睡觉,再跟著黄佩华一起到他那屋里共眠。这样的日子过得很老实,也很踏实。慢慢的,齐鸣出去乱玩的心思也淡了许多。
等到翔宇开了学,黄佩华的生活也就更加忙乱。车子还要继续学,工作还是那麽多,晚上要在齐鸣的家里给他的儿子做辅导。等翔宇要睡了,他就跟黄达赵晓青聊聊,等著齐鸣过来喊他一起回去。
时不时的,黄佩华会有个错觉,他的目的似乎已经达到,日子就会这样一直一直平淡却又舒服地过下去。所有的担心和忧虑,似乎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似乎之後,不会有什麽波折了。
只是很快又清醒过来。这个只是如意算盘,之後的麻烦,说不定就是一件接著一件,解决问题的前景,其实并不大光明。
可是不坚持,不努力,就什麽都不能实现。所以,总归,还是加油吧。
27。
车震 (27)
从齐鸣家出来进了自家门,和爸妈打了招呼,黄佩华进了自己的小房间找东西。总是有点儿不对劲,又往外瞧了瞧。赵晓青一如既往地在打毛衣看电视,黄达捧著个大茶缸,似乎也在看电视,只是神情有点凝重有点苦恼。
黄佩华在床边坐下,撑著头看著门外。父亲这种表情曾经很常见,那是在十多年前他刚下岗那会儿。母亲比较喜怒形於色,不高兴不开心,脸上挂著,父亲呢,就这样,憋著不说出来,看上去也还淡定,只是黄佩华知道,他心里有说不出的苦。
後来跟齐宏利一起在外头的工厂打工,虽然辛苦,这种表情倒是慢慢的淡了。怎麽现在又出来了呢?因为自己,还是因为别的什麽?
黄佩华踌躇了一下,喊了声:“爸,你过来一下好不?”就看到黄达惊了一下,有点茫然失措的感觉。赵晓青对著他说了什麽,他才恍然啊了一声,放下茶杯,走到黄佩华的屋子里,问:“什麽事?”
黄佩华起身让父亲坐在床上,自己拿了把椅子,想了想,又把门轻轻带上,回身坐好,问:“爸,你有什麽烦心事吗?”
“啊……没有啊,挺好的。”黄达有些不自在。
“有什麽事,可以跟我说。我是你屋里崽。”黄佩华直截了当地说:“我觉得,你好像有很重的心事。爸,你不说出来,我跟妈就没有办法知道。我也大了,说不定也能帮点忙。”
黄达沈默了一下,勉强笑了笑,说:“是啊,你也这麽大了……可是,我才五十一。我跟你齐爸爸不一样。他快六十了,他是工人,其实已经过了退休的年龄……按照规定,我这样的职称,要六十……当然如果我要早点退休也行,厂里出了政策,不过是退休工资少拿一点……你妈还不到五十呢……当然她不想再工作了……”
“你……是想继续工作?回厂里?”
黄达又开始搓手:“嗯,厂里也说了,五十以下的,可以参加培训,合格後可以工作……你齐爸爸和林妈妈都打算退休,你妈也说,现在店子里生意虽然只有那麽好,可是自由,自己做老板。回厂里培训的话,还要看年轻人的脸色……只是……”
“那就回来继续做呗。”黄佩华心里轻松了一点。原来是这个心事啊:“你培训什麽的肯定能过,底子在这儿呢。妈不会反对的。”
黄达好像松了一口气:“你妈应该不是问题。主要是……我们这个年龄段的都在选择退休,你齐爸爸也说退休算了,以後一起钓鱼去。可是我才五十一,身体又很好,而且……”黄达犹豫了一下,终於还是把心里话掏出来了:“你小时候我在厂里,是很说得起话的。如果厂子一直都好,说不定我现在就是总工,可以跟厂长一个级别……可是厂子垮了,工人一批一批地下岗,然後轮到技术员,然後是工程师……我下岗那会儿,才意识到,再怎麽样,我其实跟工人还是一个级别的,後来打工,还是你齐爸爸找的关系……当然你齐爸爸从来就没有得瑟过,不过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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