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也很了解像我这种打工者是根本没有半点医疗保障或福利可言的,而且以我这样的情况来说也是谈不上什么工伤的,工厂就毫无责任负担我的一点医药费的,那么,这样一笔费用又是从何而来的呢?无须多想,我也可以猜得出这是阿根嫂在料理,但以她的经济状况来看,她又怎么一下子拿得出这么大的一笔钱来呢?我疑惑了.
"阿根嫂,我用了多少医药费?"
阿根嫂轻描淡写地."也没多少的.这个你就别操心了,好好养身体才是正事,啊!"
"到底用了多少钱呢?"我追问着,"你从哪里来的呢?"
阿根嫂被逼问不过,这才回答了."是找姐妹们凑的,你就不要管了.是我向她们借的,和你没有一点关系的,你就安心养着吧!"
她说得避重就轻地,始终都不肯说出一个具体数目来.可我已经很明白是个什么样的情形了,当时必定是她出面向大家筹的医药费,这才能救下我的一条命来.大家全都只是靠着劳力挣那么一点工钱的辛苦人,最忌讳的就是借钱给别人的事情了,这次都肯掏钱出来真是奇迹了,真不知道当时阿根嫂该是如何费尽口舌和心机的,我虽没有亲见,但那个中的情景也是可想而知的了.
尽管我是一心想一死了之的,可现在这个念头开始慢慢在消失了,也必须要消失了!我自己倒是完全可以很容易地就用个什么法子结束了自己,一切就此解脱了.但是,那笔医药费该怎么办呢?难道我能扔下这样一个大包袱给阿根嫂,就自私地离开这个世界吗?这样的事情绝不能够有的!那样做法,我就简直不是个人了啊!那么,死亡这条路我是不能走的了.至少是在还清楚所有的债务以前,我是不能去想这件事情了.
我还得继续活下去,也必须得活下去!直到有那么一天,我能够卸下债务这个重担的时候,我个人这才有权力去决定些什么.想到这些,我开始用一种全新的观念来对待自己的生命了.我依然比任何人都要渴望着死去,但就在这一瞬间,我已经能够把这个念头硬生生地压制在心底了,我不可以有别的想法和情绪了,除了还债.
一旦下了这样一个决心,我就觉得自己立刻变成个石头人似的.心里不再感觉到有悲伤,有恐惧,有遗憾了,只有一片死一样的平静╠╠╠╠我已经不再是我自己了!
原来,生死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我又在医院里住了将近一个星期.
大部份的时间里,我都是独自在病床上躺着.看到别的产妇被亲人们呵护着,看到她们与新生的孩子相拥相亲.......我不禁感到了一阵阵锥心的剧痛.但是,我却没有水泪流下了,我的眼睛不知道何时已经干涩得如同枯涸的井了.
我蓦然发现,自己竟然失去了哭泣的功能!
这期间,偶尔也会有几个同车间的工友来医院探望一下.平时我和她们几乎是未曾有过交往的,甚至还有几分不屑她们的粗俗.她们来看看我,虽然也是跟着阿根嫂随便的来一下,可是,在我这般无依无靠之际,她们肯来这么一次,还肯给予我一份朴素的同情,这就已经很让我感激的了.我在心底发着誓:绝不能亏欠她们的血汗钱一分一厘!
但我在表面上并没有流露出什么来,就是对阿根嫂,我也是平平淡淡的,就连道谢的话也很少说一句的.我不想表白什么,只在心中铭记着这一切.
刚开始,还有些好奇的病友打听着我的情况.
"你的丈夫是在外地吗?怎么从来就不来呢?"
这是最常有的问题.我总是不出一声地看着她们,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弄得她们不知所措之极,就无法再问得下去,惟有讪笑着沉默了事.渐渐地,也就没有人再和我搭话了,甚至是,有时候她们原本谈笑得正兴高采烈的,但只要是一看见我就立刻停住了下来,满脸的别扭,似乎就连那空气也凝止了.
我变成什么样子了呢?我就真的是那么让人害怕或讨厌吗?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细细看去,我除了虚弱苍白以外,容貌和体态与过去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但是那眼神,却明显地有了某些不同.温柔,畏怯以及那迷茫的神气不知道在几时已经一扫而尽了,取而代之的,只有一种冰冷得刺骨的寒光了.即使是我在微笑着,那眼中依然是冷冷的.我的心里不仅是结了一层硬硬的壳,就连面容上也戴上了一个冰做的面具了.
这样的一个我又怎么能够让人喜欢得了呢?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别人的看法于我而言根本就是毫无意义的.纵然是阿风,现在我想起他来也不为情动了.在这之前,他虽然是人离开了我而去,但因为那孩子的缘故我还是感觉着自己和他是息息相关的,他老在我的心中未曾真正离去过.可是到了今天,孩子没有了,一切感情也随之而逝了.阿风,这个男人还算是什么呢?我或许还是在爱着他,但更多的是╠╠╠╠╠╠恨!是他的负心薄幸,才害死了我的孩子,毁了我的生活!我已经开始学着把这个男人封存在心底的最深处了,我不愿意再去将他想起.
无所谓了,无所谓了,这世间的一切事,一切的人对我似乎都是无所谓的了!除了债务,除了阿根嫂,我是什么也不在乎了.
出院的那天,在我再三地坚持下,阿根嫂终于拿出了那一张张医院的缴费单据和她那张众多名字的借据来.
"王兰英:五十元;李凤:一百元;刘小红:三十元;方雪梅:两百元.........."
那张大得像报纸一般的借据上密密麻麻,歪歪斜斜地写满了似曾听说过的名字和数目不一的金额,最末尾的欠债人的签名是:林丽珍.并盖着一个红红的手指印.
我细细地看着这张单子,把那些名字都在心里默念着数遍.我要将它们牢牢地记在心底,至死,我也不应该忘记的.然后,我拿出笔来小心地在"林丽珍"三个字上划过一笔,另外重重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我不清楚,这样的借据是不是人手一份的,我也不打算去每一张都去改写过来了,其实就是没有任何字据,我心里又岂能忘记呢?
"妹子,你不用去管这个东西了."阿根嫂伸手来拿借据.
我摇头避开了她,紧紧地握住不放.这不仅仅是债务,更是恩情╠╠╠我一生一世也还不完的恩情!
走出医院,我站在灿烂而明媚的阳光中,身上,心里却是无尽的寒冷!
第三十八章 一九九七年(1)
刚一下汽车,广州城那惯有的喧闹和杂乱就立即扑面而来了.
虽然,我是一点也不喜欢这座城市,它的拥挤,它的匆忙,它的炎热.......几乎是这里的一切的一切都让我心怀反感的.其实,这也不过是表面的借口而已,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个地方有我最不堪的回忆,所以我最不愿意来的就是这里了.但是,我还是在这个城市酷热的季节回来了.
从医院出来以后,我仍旧回到了原来那个服装厂打工.虽然没有了怀孕的重负了,做起事情来是比以前要快了许多,但是我的经济情况还是不容乐观的.那是因为我所在的这个厂是一个中等规模的私营企业,本身的实力并不是很强的,要力求在激烈的竞争中求得生存和效益,老板就不免要从工人身上来采取某些苛刻的措施了:工作量是越来越加重了,报酬却是越来越少了;福利之类的是几乎没有半点的,除了工资以外,能避免的就竭力避免,工人们的艰辛老板是不去理会的,但是对于工人们的错处,监工的眼睛却是份外的亮了,即便是一点点失误也会成为克扣工资的理由,这是最普遍也是最快捷的一种减少成本的方法.故而,每天都会传出几个新的消息来:某某被扣了多少工钱了,某某又被辞退了.......厂方这种做法当然会引起工人们的怨声载道了,也不乏一走了之的人,但工厂方面是并不担心这一点的,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打工仔多的是,马上就可以填补上空下来的位置了.再说那些老工人们大多数还是不敢轻言离开的,在这个人浮于事的年月,能有个工作可做已经是不错的了,该忍的还是得忍着,大老远的来打工谁也不想两手空空的回去吧?所以尽管待遇不如人意,大家还是拼命地干着.
我更不可能例外了,我比别人更加努力地工作着,甚至是日夜不停地去做着活儿,可那收入依然高不了多少.而我所欠下的债务竟有一万七千元之多,虽然这些日子以来我比任何一个守财奴都要勤于积蓄,比任何一个吝啬鬼都要节俭,可是我还是没有能够令这笔债务减轻多少,那份长长的名单也只是划掉了五六个名字而已,而且那还是欠款比较少的.至于那些数额较大的,我还暂时没有那个能力去顾及了.尤其是阿根嫂,我欠她的钱是最多的,仅是医药费就有六千多元了,还没有算上那些她为我买这买那的费用,而对于这笔她一直都不肯说出来的钱,我也是下定了归还的决心的.但是,就凭我那一点点可怜的工钱又怎么能够还得完这样的债呢?我没有哪一天不为此焦虑万分的.
不用着急."阿根嫂总是劝慰着我."慢慢来,总能还得完的."
不用着急?我怎么可能不急呢?而且,就是阿根嫂自己也是不会不急的.就在今年,她的大儿子就要进大学了,那笔用在我身上的钱正是她筹备了这些年的学费.如此一来她儿子的学费又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了,阿根嫂能不心急如焚吗?她为了安慰我这才尽力装着没事的样子,只是在心里忧急着罢了,但我岂有不清楚的?
然而,其他的人就不可能这样客气了.
"你就没有一个亲戚吗?"一次,另外一个车间的肖红遇着我,突如其来地问了这么一句.
我一怔,随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这是在暗示着我快还她的钱,我惟有羞愧地无言以对了.
这厂里的人几乎都曾经借给过我钱的,债主是不折不扣的随处可见,急于要我还债的脸色与言语是屡见不鲜了的,常常弄得我都羞于见人了.我虽然是怎么着也不会赖帐的,但别人不相信啊,哪一个都想尽快地要到实实在在的票子捏在手里才会觉得安全的,可像我那样一个月才还得了那么一点钱出来,也难怪人家是要急得不行的了.我当然是不能责怪别人的态度是如何的无礼了,惟有希望自己可以早日了结了欠款,让她们放下心来的好.可我又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毫无办法可言.有很多时候,我甚至真的就打算回南京找到白家的人帮助一下了,但明知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也就只有作罢了.
到了春季过后的,厂里开始盛传起要裁人的消息来了.工人们不再谈论别的什么事情了,每天都在暗地里恐慌着"大清除"的厄运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人人在自危的同时,也更加专心地工作起来.倒暂时没有什么人逼问我的债务问题了,但我并不能因此而轻松了多少,因为如果真是如传闻中所说的那样,每一个车间都必须走三个人的话,那我肯定是首当其冲的人选了.且别讲我的资历和工作能力如何了,单单是周小姐对我一向的观感就是该我"走人"的一个大因素.即便是我有阿根嫂的照应,但在这种由老板决策的全厂总行动中,我根本就是难以避免丢掉饭碗的命运的了.那么这样一来,我这份唯一的收入也会没了,我又该怎么办才好呢?我每日里都在担着心事,恐惧着那一刻的来临.
事情果然不出我的意料,我的确成为了这一次"大清除"的对象.
"这是上面的决定,和我无关的."周小姐一脸无辜的对阿根嫂解释.
"你让她到哪里去呢?"阿根嫂还在努力着,"就让她再干干吧!"
周小姐爱莫能助地摇了摇头."那我就管不着了,说不定她换个工作还挣钱多些呢!"
她的话让我心中一动,也许我离开这里也未尝不是好事的,去大地方找找机会挣的钱或者要多一些,还债也会快许多吧!再说,我被辞退的事情已经是注定了的,我不走又能怎么样呢?
始料未及的是,我竟然差一点就走不成了.
工厂不要我了,但工人们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放我离去的.但这绝非是因为舍不得我这个人,而是她们不愿意让欠债者独自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而已.
"这怎么行呢?你跑了就跑了,让我们到哪里去找你啊?"
"这年头什么样的人没有?什么样的事情没有?"
"国家的钱还敢不还呢?何况是我们的?"
...........
我被一大群面孔几乎都是陌生的人围在了中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