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非在门口拦住他:“你去哪里?”
骆林的目光侧过去,并不看他:“公司。”
“今天你没有拍照的工作,你是要去那里干什么?”
骆林叹了口气:“去公司……拿东西。”
“胡扯。你需要什么我让人给你买,别找这种借口来恶心我。”
“……我的护照办好了,我去取。”
段非顿了一下:“你说什么?”
“护照……”
“你什么时候去办的护照?!……你要去哪里?!”
骆林努力对他做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来:“我取了东西就回来……都是工作而已。”
“我去你妈的工作!我重要还是工作重要?!不许去你他妈的听见没有!”段非凑近骆林,想把骆林抱紧在怀里,动作到了手上,却只扯住了骆林的领子。
“少爷……”骆林轻轻地把他的手推开,“我待在这里又能做什么?……”
段非语塞。
“你可以……”
……在这里陪我。
但是段非说不出口。他和骆林不会真的独处——段非依旧是会带女人回来,在这宅子里放荡地闹着,用那些令人生厌的动作和声响,来打破他和骆林之间尴尬的沉默。
骆林低下了头,转身要往门外走。
情急之下,段非也只能不入流的说些伤人的话:
“工作工作工作你他妈的真以为少了你世界就停转?!是啊你他妈的都要爬上你老板的床了!要上你的男人他妈的都打电话到家里来了,你不要一边在那里念叨着工作一边四处勾人行吗?!你他妈的根本就是放荡,如果是个男人就拜托你不要这么贱!”
骆林对这种发言都司空见惯,连表情都不再变换。然而正想继续自己的动作,骆林却像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问段非:
“是谁打电话来的?”
段非怒极反笑:“这就是你想问的?!骆林你是有多想和那群烂人凑到一块去?!”
“我问是谁打电话过来的!”
骆林皱着眉提高了声音,段非用更高的声音盖过去:“我他妈的不知道!!说什么要和你谈工作,我倒情愿他去死!!”
“找我谈工作?……你怎么回答他的?”
“我说你他妈的不会想和那种烂人掺和在一起,但是我现在错了我管你去死!!”
听到这些,骆林不再理会段非,而是匆忙的跑了出去,没再看他一眼。
现在在骆林的脑子里转着的,只有一句话:崔是念打过电话来了,但是段非接到了那个电话,然后恶言恶语的拒绝了。
骆林不再想去公司,反而为了崔是念的事情觉得分外不安起来。他一直等着崔是念的电话,长久的不联系他本来就已经开始疑惑,原来却是这样。他不知道崔是念对段非口无遮拦的恶语有什么反应,只希望事情不要变得像他预感里的那么糟糕。
——“我的钱在这撑不了多久了,行李也都准备好,原本过几天就回老家给父母养老,那衣服的样子烂在脑子里算了。这节点上你来了,我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过是因为那衣服是我最后的作品,我想让它真正漂亮一回。”
“你什么时候反悔了,可以直接过来跟我说,反正不是什么大事……我也算是半个废人了,没想着再把人拖下水。”
“……谢谢。”
骆林的太阳穴突突地疼。他头一次打了车出去,只想尽快赶到崔是念的住处。
……
崔是念的公寓距离上一次骆林来时并没有变化。走廊狭窄,尽头崔是念的房间门上贴有半个剥落了的福字。
骆林先是礼貌的敲门,而后却发现连拍门都没有反应。倒是也有人不在家的可能,骆林却觉得事情必定是向了不好的方向发展。
他心急时反而下意识的去压门把手,没想到这门并没有锁上,猛地往前一推,门竟然打开了。骆林走进去环视这房间,整颗心顿时就沉下去。
房间依旧老旧而干净,猛地一看也不觉得有人搬出的痕迹。仔细看一眼才发现虽然大件的物什都留着,那日用品却一件不落的都被带走了。手指在长桌上按一下,留在指尖上的是一层薄灰。
骆林的眉头皱起来,更加的往房间里面走进去。再里面是隔开的工作间,曾经骆林见过的精细摆设全被搬走,只有角落里堆着的一团黑纱看着显眼。
骆林走近了,蹲下把那黑纱铺平了展开。
那是一件衣服,却被剪刀剪得破破烂烂。它应该是很美的——从它现在遗留下来的形状看,已经是美的惊人。
墙脚有孤零零的一只袖子躺在那里,骆林拿过来仔细看着。这纯黑色的袖子初看起来像一只长手套,认真一看才知有多漂亮:主要的材质是皮料,肘部向上却接了黑色的大花样蕾丝——这两种材质拼在一起感觉恶俗,崔是念却在皮料上渐变的雕上了蕾丝的镂空花纹,只感觉黑色是一点点氲开,变成了新的花样。小臂中间到指端的部分,崔是念错落的将黑色的羽毛粘上去,同时将皮料一点点的打薄。
骆林将自己衬衫的袖子挽起来,试探着的把手伸进去。
他只觉得讶异,这袖子如此的贴合他的手臂,同时也带来了一种奇怪的错觉——这只袖子看上去好像是羽衣的一部分,而羽衣的主人正将羽毛褪下,那黑色的羽衣则一点点的消隐下去,变成了皮肤的一部分。
此前骆林似乎有读过一个故事,说乌鸦的妻子为了变成人,杀了自己那犯下罪恶的丈夫来满足仙女的要求。然而因为她也犯了罪,虽然她变成了人类,却也永远留存着一半的羽毛。见了她的人都嘲笑她,而这乌鸦的寡妇只能每日隐匿在黑暗里,在阴影里对着日光垂泪。
这件被剪得残破的衣服,便像极了故事里乌鸦寡妇的羽衣。
……崔是念,你还在看这种幼稚的童话吗?
骆林想笑一笑,忽然觉得鼻酸,眼泪都差一点掉下来。
如果是他自己的事情,再多苦楚也能担得下。但是眼见着别人被这现实打败,却觉得内疚和自责要啃干净自己的心。
崔是念不容易,他是不用人说也知道的。明明一只眼睛已经瞎了,却还是强打起精神,为了最后的梦想振作起来,想要不留遗憾的拿出最后的作品。三五年时间的时间里,不如意的现实把一个当年对着相机镜头一脸惶恐的半大男生,硬生生的打磨成了一个处事不惊的男人。也不知道那将近二百天的等待里,崔是念是怎样度过的——换成自己,或许会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要抱多少希望,但还是天真的期待会有一个人能站出来,站在自己的身边。
骆林原本觉得幸运,种种的巧合让自己成为了那个能帮崔是念的人。看着崔是念,他仿佛好像看着一面镜子,因为同病相怜,向崔是念伸出手去,就好似也拯救了自己。
他们都活得太卑微,又矛盾的太过天真。他们在这现实里碰壁,末了为了保全自己的自尊,只能换上一副无所谓的面孔,习惯了再忍耐后再忍耐。
至于真相究竟有多痛苦,他们都不会说。
骆林攥着衣料,只觉得喉咙里像被什么什么东西堵住,想哭却忘记了那要怎样做才好。
……崔是念走了。是因为他以为自己终究还是逃开,不愿与他为伍。
但是骆林现在却感觉到了十倍的难受。他感同身受的感觉到,那好不容易燃起希望,却还是被一桶冷水浇下的痛楚。
好比他那么爱段非,曾经还天真的以为,段非叫他回来以后事情就会有转机。是直到最后才发现,那是美好的幻想,不会是这冰冷的现实。
那种整个人都被打击得灰心丧气的经历,骆林经历了便已经足够。换到原本就比他艰难的崔是念身上,或许是致命的伤害。
这世界的确不公平得厉害。他习惯了接受,却在今天,忽然为了别人的事情感觉不平起来。
骆林闭上眼睛,将头埋在那散乱的布料当中,静静的坐了很久。
……
那天下午,骆林坐了车,然后慢慢的走回段宅。门大开着,和他离开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他走进自己的房间里,自橱柜顶端拿出一只略微积了灰的箱子。骆林拭去尘土,把箱子打开,将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全部都装了进去。
其他的东西,留在这里就好。本来就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以后看了,反而会觉得不舒服吧。
骆林站起来,拖着箱子,像他一个多月前那样,准备不告而别的离开这个地方。
……只不过前一次有留恋,这一次没有。
段非的脚步声杂乱的从楼梯上传来。骆林抬起头看他,觉得段非那种带着手足无措的表情,依旧像是他爱着的那个十七岁的孩子。
骆林对着这样的段非笑了一下。
段非在楼上看着那一幕,忽然脚步就停下来。阳光已经过了刺眼的时段,柔软的在客厅里晕染开来。站在他前面的那个男人,正温柔的看着他,正如他一直期待的那样。
只不过那个男人,似乎是,要走了。
段非觉得从来没有那么恐惧过。他想把骆林脸上那笑容扯下来,或许是面无表情,也比这样好。
那个笑容似乎是预示着那过去的种种都已经过去,一笔勾销。
段非追着骆林出去,猛地抱住了骆林的背。
——对,其实就是这么简单。我不是想折磨你。我只想这么抱着你。我只想这么抱着你。
骆林把箱子放下来,让他这么抱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挣脱了,转而面对着段非。
“……我要走了。”
骆林这么说着,还带着一点微笑。
段非觉得自己其实能够预料到这句话。所以他也只能张了张嘴,说不出别的什么。
“……少爷,你以后要自己保重。”
这句话做为告别语,或许还是最恰当不过。
“你不是……喜欢我吗……你怎么能……怎么就……”
段非的头低下去,咬紧了牙关,握紧了拳头。这么笨拙的样子,分明就是个孩子。
但也是孩子做的事情,才最伤人吧。
骆林笑笑,好不容易才压住了那心酸的感觉。那是第一次,他认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喜欢你,但是你会喜欢我吗?”
段非抬起头来,不知所措的看着骆林。
骆林觉得自己果真滑稽,自嘲的笑得更明显些:
“既然你不喜欢我,我再喜欢你又有什么用?原本我也觉得自己能不在乎,但是今天突然觉得,这么忍耐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也是人,我也会疼,少爷你,似乎把我想得太坚强了一点。”
“我……我不是故意的……你留下来……我……我只是想听你亲口跟我说……我喜欢你喜欢我……我……我不是……”
段非急了,皱着眉瞪大了眼睛,话也说不连贯,整个人僵直着,努力地将眼泪卡死在眼眶里。
……他的那个嚣张的少爷啊。今天过后,也就真的和他没有关系了吧。
这样的认知让骆林的胸口狠狠地疼了一下。原来时至今日,他还是会有这样的感觉。
骆林忍着自己那脆弱的情绪,还是笑着对段非说:
“我爱段非。这十年里我都很爱他。有过把他当小孩子一样的爱,也有过把他当成男人的爱。你想听的,是这个吗?”
段非急切的抬起头来:“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为什么现在……”
“但是都过去了,”骆林缓慢但坚定地打断他,“我曾经非常的爱他,他也是我生活的唯一重心。不过他不是你……我爱的那个段非,不是你。”
段非被这发言弄得懵掉,想去扯骆林的袖子,骆林却堪堪的躲开他。
“别这样了。没意义的,少爷。这样下去,两个人都累。你自己其实也明白的,不用我再说清楚。”骆林安静的看着段非眼睛:“你不记得的事情,不等于没有发生过。我累了,少爷。”
段非站在原地,看骆林对他弯下腰去,认真的鞠了一个躬。
“在段家十年,多谢少爷照顾。”
起身的时候,骆林还是笑着。
于是段非知道,自己再也留不住这个男人了。
……
何式微那天等着骆林到公司拿护照,左等右等,还是不见骆林人来。
助理催着他去开会。年末是选秀的重要时期,现在已经是紧要的筹备阶段了。何式微在办公室里踱了两圈,只能吩咐助理,将护照帮着转给骆林。
那筹备会议简直又臭又长。找赞助商的事情在节骨眼上出了问题,合作媒体的似乎要把宣传的界面转到下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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