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林垂眼看着段非被相机刻画下来的笑脸,眼睛里带了不自觉的笑意。然而这笑意慢慢地退了下去,骆林把嘴巴抿成了一条线。
这表情变换落在段非眼里,他一时没理解为什么会这样。只是心知这时大概不应该说话,便只是一页页的翻着相册。
——六七岁时在动物园和猴子对峙的段非。**岁时被强迫上台表演节目涂红嘴唇的段非。以及再大一些,被扯去拍艺术照,肩上扛着小提琴却双眼瞪成铜铃大的段非。
骆林对着那些照片,还是不禁失笑。他指着一张段非穿着校服在运动会上准备跳远的照片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也就这么大。”
段非看着他:“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
骆林随意地笑了笑:“能想什么。半大不大的孩子,挺可爱的。
“可爱?那天我咬你了吧。”
骆林想起自己被扣留的日记,只能苦笑一声:“那我怎么说?说你像条疯狗?”
“我咬你你也不讨厌我?”
骆林怔了怔:“那时没有。”
段非的表情顿时变得不太自然。骆林连忙摆摆手,想想复又开口:
“……其实真说起来,一直也没有。”
声音听起来轻了些。段非第一次主动要求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
两个人沉默地继续看着照片。自段非出生之后,这些相册里的绝对主角便成了他,而段非在相纸上慢慢地长大,面庞一点一点的脱去稚气,眼神变得愈加锐利。
骆林的视线又滑过几张照片,最终落到一张段非捧着蛋糕的照片上。“十七岁生日快乐”,这样的字样搭配着段非故作生气以掩饰害羞的脸,让骆林感觉到遥远的熟悉感。他的指腹滑过微微照片的边缘,然后像感觉到自己的所为失当一般,动作停了下来。
然后段非听到他问:
“那你以前是怎么想我的?”
骆林的声音很低,段非并没有马上反应过来。然后他看向骆林——这个问话人只是盯着面前的影集,手上却没有再翻页。
段非想了想,眉毛皱了起来。嘴巴张了张,他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一般,最后说道:“我记得……最开始的印象应该是……这个人很白。每次站在阳光底下都感觉在发光,很晃眼。”
骆林似乎没想到的会听到这种答案,下意识地“哎”了一声。
“以前你不是都穿着白衬衫在那里准备早餐么,每天阳光从你背后照过来,你的衣服还有整个人都在反光……一大早的,看了特别刺眼。”段非停下来想了想,继续说:“然后新佣人刚来的时候都特别土,感觉脸上脏脏的。你不一样,反而特别干净。我还想过你是不是不会出汗,种花的俞妈一天干活下来浑身都是汗臭,你在花园帮忙一整天回来还是香的。”
“……”
“我也看得出我妈挺喜欢你的。开始她有事没事拉着你坐在那聊天,我就觉得你肯定也婆婆妈妈的。但后来发现其实你也不怎么说话,一点都不烦人。你也从来没跟我大声嚷嚷过……还给我做饭,帮我送东西,每次都顺着我。而且跟别人顺着我不一样……”段非停了停,声音放低了些:“我觉得你是真的对我好。”
骆林只是听着,没什么表情,并不插话,也不看段非的脸。
段非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他能想到最自然的口吻慢慢说道:“所以我就一直都挺喜欢你的。从小到大一直都喜欢。遇到你之后慢慢觉得没什么别的可喜欢的人了,光和你待在一起就行,虽然后来……后来就不对了。也不是不喜欢你了,反正就是我妈走了以后,什么事情都不对了。”
听到这里,骆林把视线转回到了段非身上。
段非向后倒在沙发上,两手交握,仰头看着天花板,继续道:“那时候每天都感觉特别急,感觉有什么东西对不上。虽然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但是心里明白好像忘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早上起来看到你们几个上上下下地围着转就觉得特别……烦。家里呆不住,也不想见我爸。”
段非的眼睛闭了闭,沉默下来,骆林也没说话。半晌段非又坐直了:“后来我去看了医生,医生也不知道哪里出错了。现在想想我妈走的那天还是一样的感觉。可能这辈子都想不起来那天究竟发生什么了。”
骆林隐隐地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一样是没想起来,段非的现在和过去之间相差得也太多了。他犹豫着怎么开口,段非却突然说:“和我拍张照吧,骆林。”
他把放在他腿上的一本相册拿开,转过头看着骆林的眼睛:“想不起来的我就不想了。倒是我没有你的照片,以后连你长什么样都想不起来,那就完了。”
“我有什么好拍的……你要是真想找照片,网上肯定……”骆林正想拒绝,段非却打断了他,叫来mariah去楼上给他取相机。骆林只好不说话,看着段非接过递来的相机,调试好了拿在手上。骆林无法,想着叫mariah过来随便帮他们拍一张,段非却已然把女佣遣走了,手腕抬起来一转,镜头向内对准了他和骆林。
“靠过来点。”段非这么说,骆林只得坐近了些——“再过来点。”段非说着将左手伸出去,搂着骆林的肩,将他带向自己。
“笑一笑。”段非说。
轻微的咔嚓一声,然后段非把放在骆林肩上的手松开了。
最后相机屏幕显示出来的两个人都有些微微走形。骆林的笑容看起来很紧张,段非的一部分脸没拍进去。并不是什么好照片……骆林觉得尴尬:“还是删了吧。”
“删什么删,留着。”段非低头看看屏幕,然后忽然转过身,把镜头对准了骆林,又是“咔嚓”一声。
“哎,”骆林忙去挡镜头,却已经来不及了。段非不满的“啧”了一声:“闭眼了,重来。”说罢又要去拍。骆林只能去拉段非的手臂:“别闹了。”
段非果真不再动,只是拿着相机看着骆林。骆林忽然觉得有些讪讪,慢慢地把手放开:“别拍了,去吃饭吧。”
他从沙发上坐起来,起身要走,段非却伸手握住了他的一只手。骆林回过头看着还坐在沙发上段非,听到他说,让我最后拍一张。
他撑着扶手站起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变得很近,骆林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段非把相机又一次举起来。骆林没有躲也没有笑,只是那么站着,眼神的焦点透过镜头,落在后面的段非身上。
照完了,段非看着相机里的骆林的照片,忽然说了一句:“我没跟你说实话。”
“什么?”骆林不解。
“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想的是‘这个人长得真好看’。”段非抬眼看向骆林:“从那时开始我就没把你当长辈。所以你也不用担心以前喜欢过我有什么不对。”
骆林一震。他没有料到段非会看穿他隐隐的负罪感——翻看相册时,他一直在无声地责怪着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未成年的,并且他一手照料大的孩子。
“去吃饭吧。”段非朝他摆了摆手。骆林怔怔地看着段非拄好拐杖,慢慢往餐厅里走去。
第十章
厨娘diwata是地道的南洋人。今天她祭出了看家的拿手菜;煮了冬阴功汤,咖喱蟹和棕榈鸡。食物温暖的香气在过于宽敞的餐厅散开;一点点变淡。段非和骆林两个人对坐着;后者看着碗里食物;并没什么胃口。
他终于舀起一勺汤喝了,却迟迟没动第二勺。许久他终于问出口: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段非抬眼看他:“怎么说?”
骆林没说话,不知道怎么解释。他手里还举着勺子,很踌躇的样子。
“别乱想。”段非语气平直的回了一句过去。骆林还是没出声。
……
两个人吃完了饭;段非提议去后院走走。远远地看见了映在落地窗上的水光,骆林不禁觉得奇怪:
“怎么今天游泳池的水放着?这才三月,应该还不到日子……
段非在他前面,拐杖一下一下地磕着地;往泳池边的长椅旁走去:“早上有人过来清理了;顺便就放了水。”
已经入了夜,庭院亮着一盏立灯,余下的光源全来自泳池池底。白色的光自深蓝色的泳池底反上来,入眼是一片流动着的莹蓝色。
段非在长椅上坐下,背脊向前,两手交握着,小臂靠在腿上。骆林站在他身旁,盯着那一池水看着。段非抬头看看他的脸,说不清那是什么表情。
“怎么了?”段非问。
骆林侧过头看他,还是沉默,脸上混杂了困惑而疲惫的神色。
段非微微扯起一边嘴角,接着说:“就好像你说的,没两天了。就当是哄我也行,开心点吧。”
骆林凝神看着他。半晌从紧闭的嘴唇里吐出一句:“我不知道,段非……你让我陪你着七天,究竟是为了什么?”
段非怔怔。
骆林还是静静站着,他的直觉告诉他段非的行为有哪里不对。他似乎想从头梳理这所发生的一切,迟疑着,对着段非逐字逐句道:
“如果你是准备放弃了,想跟我告别的话,你那天就不会拉我的手。但如果你只是想随便找个机会接近我的话,你不会在只剩两天的情况下还这么……”
冷静地保持距离。他没有说出这一句,只是抬起头望着段非:
“你在怕什么?”
段非双目灼灼地盯着骆林的眼睛,侧脸的轮廓突出了一块,似乎是咬紧了牙。骆林忽然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头,慢慢将手抬起,手指指向自己:
“你怕我……喜欢上你?”
这个念头实在太过荒谬,近乎于自作多情。甫一出口骆林便觉得这样的发言太过可笑,想挥手把这念头挥掉,段非却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
这一回段非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他慢慢地拽住骆林的手腕向下,骆林只能弯下腰来。
因为手腕上传来的灼痛,骆林不禁皱了眉,一只眼睛眯了起来。然而段非却没有松手的意思——
“我怕你喜欢我?”
段非的声音听起来甚至带了笑意。
他将骆林的手腕更拽过来些,吻上骆林的手背。他如此缓慢而用力地将嘴唇印在骆林的皮肤上,骆林甚至能感受到他深沉的鼻息,仿佛是在呼吸骆林身上的味道。然后嘴唇自手背移开,段非侧过头去吻骆林的弯曲的中指指节。他再将骆林的手翻转过来,吻上骆林的指尖,掌心,最后停在静脉。
“……我为什么要怕?”段非的声音已然哑了。
他将鼻尖贴上骆林的内腕骨,深深呼吸一次,然后将嘴巴微微张开了些许。坚硬牙齿碰到骆林手腕处柔弱的皮肤,段非轻轻地咬了下去,挑起一小块皮肉,向外略微用力。那块皮肤从齿间脱出,在骆林的内手腕留下一小块淡红色的痕迹。
段非抬起头看着骆林。骆林的身体因为这绵长的吻而颤抖起来。他在段非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令他手足无措的东西——
□。
段非握住他的那只手慢慢松了力气,滑落下去。然而在滑落的过程中,段非的拇指有意无意地沿着骆林的掌心摩挲,划下一道暧昧的痕迹。
“这样你就满意了?”段非对着他笑,仿佛在控制着情绪,回复到他应该有的样子去。骆林的喉结上下滚动一下,没能说话。他的掌心还在发烫,心跳依旧过速。
段非支撑着自己站起来。他没有用拐杖,而是一瘸一拐地挪到了泳池边。骆林忽然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了——
“段非!!!”
段非微微张开双臂,直直地倒进了泳池里。
……
段非被气泡裹挟着往池底沉下去。一串的气泡上浮,在他的发间破碎。打了石膏的左脚似乎想带着他上浮,段非略微用了些力,坐在了水底。然后他睁开眼睛,在水下看了看自己的手,再看了看头上那带着水光的部分。
这宁静的场景没能持续多久。又是一片的水花,是骆林跟着跳了下来。段非在水下甩了甩头,没伤着的那条腿在泳池底一蹬,从游泳池里冒出头来。
“你疯了!!!你的伤还没好!!!”
骆林的胸口以下浸在水里,胸膛正一起一伏。但是毕竟没在整个人没在水里,头发只有半湿。
段非对着他笑:“你干嘛也跟着下来了。”
骆林脸上并没什么轻松的神色,反而皱着眉:“我现在见不得别人在我面前掉到水里。这样真的……没什么好玩的。”
段非道了个歉。骆林无奈地呼了口气,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不知道是不是该把段非拽上去。最后他只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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