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看清屏幕里的图像,观众们发现到了这把手杖的真正面目。
三根腓骨被镶了水晶的银质螺栓链接起来,经过打磨和上色之后,泛出无辜的、贝母色的光泽来。手杖的下端被削成极尖锐的圆锥状,再被套上防止磨损的圆箍。手杖最顶端的部分则保留了人骨的自然形状,微微凹陷着的部分顺服地被人握在了手中。螺旋状的雕刻花纹从上至下温柔地缠绕着这跟手杖——那是极其细致的骷髅纹饰,数百个大小各异的骷髅像错落有致的链接成了条带状的装饰,骨骼的部分是涂了银漆的,凹陷的眼睛则被镶进了水晶。
投射在巨型屏幕上的细节被近乎无限放大,观众们甚至都要忘记那些骷髅浮雕实际不过米粒大小。这是一种令人感到背脊发寒的细致美感——阴冷却繁复,让人感觉呼吸困难。你看得清楚这手杖上只有真实骨骼才有的蜂巢凹陷,于是你愈发感到不适——或者更明确的来说,你开始负疚。而后者的由来,是因为你在知晓这手杖是如何罪恶的存在的同时,你无法抗拒地,陶醉在这极致的美丽中。
此时会场里是一阵怪异的安静。所有人都在屏息。
手杖的特写渐渐隐去,换上另外一个拉开些距离的镜头。由模特的脚开始,慢慢向上移动——从一双□的,毫无血色的脚开始,慢慢向上,向上。
银色棉线和白色的亚麻线结成蛛网的形状,一层一层套叠而成,成为满是孔洞的衣袍。这近乎虚无的袍子没有固定的轮廓,流水一样包覆着模特的身体,轻盈地随着模特步履的移动而飘动。你开始怀疑这件衣服有没有重量,是不是上身后便像穿着云朵。
镜头继续向上,你从这介于透明与不透明的质地间似乎看清了模特的腰线。你皱皱眉,那一定是幻觉。然后你看见大敞的领口,看见纤细的锁骨。这个模特是雪白的,你想——他穿着一身银白色,发出白色莹光的却是他本身的肌肤。你想看清他脖颈的形状,镜头却先你一步,你看到了他的脸。
好极了,于是你万劫不复。
萨沙的脸上没有过多的妆容。他是一个冰雪雕成的人,身上携卷这西伯利亚冰原的气息。过多的颜色会污浊他,但是如果只有一点颜色呢
如果,这唯一一点的颜色,点在了他的唇上呢?
他从头到脚都没有可以被称之为活物的气息。他甫一出场,手中所攥着的就是令人阴寒的禁物。他的肌肤没有颜色,他的衣物没有形态。他不像是尸体,不像是那种僵硬的死物。但是他和你所知道的,作为普通人的存在差异太多。你无法移开眼睛,陶醉于这超脱现实的美感里,但是你无法触碰他——你不想,不敢。你和他处于两个世界。
……然后你看见了他的嘴唇。你下意识的判断那应该是毫无血色的存在,却偏偏看到两片只有活生生的人类才有的,淡粉色的唇瓣。
你的心脏,开始剧烈的跳动。
萨沙的面部特写出现在了屏幕上,那是没有缺陷的五官。嘴唇微张着,是放松的状态。眼神放空着,没有任何可推断的情绪。萨沙的头脑里仿如空无一物,但这却不是因为他的蠢笨,而是因为他的纯粹。他像是刚刚出生的孩童,还没有俗世的气息。但因为你看清了他的嘴唇,你知道他和你是一样的,人。“可以触碰”——你下了如此的结论。你想亲吻他的嘴唇,想用手抚上他的喉头,想要温存。
萨沙在台上心无旁骛地走着。走道的尽头连着向下的阶梯,从那里他要继续向下。他垂下眼睛,微微低着头,随手扎成的马尾中有几缕头发从发绳中滑落出来。美极了。你想着侵犯他。你死死地盯着他,看着他没入旋转楼梯投下的,那些晦涩的阴影里。
随着第一条,即最高处走道上的灯光慢慢隐去,lgm的第一场模特走秀已经完成。
……
观众席中有一个角落始终沉寂在黑暗里。这个角落周围没有小声而热切议论的观众,没有衣着鲜亮的被邀嘉宾。但也是这个角落,占据了观赏走道和屏幕的最佳位置。这个角落从一开始就鲜少传出交谈的声音,而现在,有个低沉的声音终于开口。
“……他最终走的还是这个定位。”
高登的声音里不无遗憾,但是更多的却是复杂的情绪。
“你没有错,不用怀疑自己。”罗翰的声音听起来相对轻松许多,但是比起平常谈话时的语气来,却多了沉淀的意味:“但中性的美,是最能引起共鸣的。他的选择也没有错。”
“最多的共鸣便是最好的吗?”高登的眼睛在黑暗里倒映出荧幕的亮光,“……我不认为。的确是很棒的走秀,他的身影绝对会在别人眼前徘徊不去。但是我并不感觉被说服。”
罗翰沉默。
“他的身体很美。但是作为一个模特,一个向人表达意义的符号。他是空的。”
罗翰似乎是在思考应答,真正出口的却是:
“下一个就要出场了……是科林。”
……
萨沙马上就要走完走道,正在底层的地面绕场一圈,准备回到后台。他的战役已经结束了,他这才感觉到背后的湿意。第二层的走道上,科林的身影则已出现。还有十五个人,准备在这个舞台上决一死战。萨沙深吸一口气,走进后台,向休息室移步。
休息室和候场区在完全不同的区域。这个时间里,休息室异常安静,空无一人。手中手杖的感触异常分明起来,萨沙莫名地打了个寒战。他不想低头去看手中的东西,将它放在了休息室的一端,自己走到了另一端坐下来。太过于安静,他觉得手心发痒,莫名地不安。
而之后打破沉寂的声音则让他背脊都汗毛竖起:
“为什么你没告诉我舞台上没有保护措施!”
这句话是中文,萨沙听不懂。他疑惑的向四下看去,想找到声音的由来。
……而在休息室隔壁的助理休息室,张奕杉在和何式微对峙。
何式微的表情并不好,咬紧的牙关让他的侧脸显出压抑的轮廓线:
“……30厘米的护栏。他在最高处的走道。”
……此时的舞台上,科林带着巨大的蓝色潜水头盔式罩帽行走着。他穿着硕大僵硬而垫肩高耸的茶色毛呢料西装,这一身超现实的装扮使他看起来头重脚轻。观众席上有愉悦而善意的笑声。然而在走道上的科林,却让汗湿了发际线。
他所在的走道不是最高的,却离地面也有十几米的距离。走道都是透明的,两边有三十厘米的护栏,还达不到膝盖的高度,却仅止于此。仅止于此。他的罩帽有金属封边,压在头上让人的太阳穴都疼。他害怕自己忽然的眩晕,一头栽下这走道——他深吸一口气,将这短暂的可怕念头逐出脑海。
……张奕杉看着何式微,表情僵硬。许久才出声:
“透明防护网……不符合承重规格……lgm……最后没搭上……”
何式微的脸上显出一个惨烈的微笑:
“他看不见东西。他这次要是走偏了,他就死了,你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
拖了太久就这么一点不好意思……但是实在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
不知道这个终秀开场大家还满意吗……很努力地想营造气氛,不知道有没有达到目标呢。
谢谢国国的长评,对我这个渣渣你还这么有信心,真是太感谢了。我认真地看过了。
还有补评,打卡,催更的同学……难得你们没走,竟然还记得……(鞠躬道谢)
别的话不好多说,美国这里半夜三点半,明天还有presentation,要先滚去睡觉。
如果大家看完这章有任何感触,请多留言吧,毕竟这是我写文唯一的动力……
还有就是事先道歉这章可能虫子很多,大家凑和着看吧……(跪)
86第二部 最后一章(中)
张奕杉看着何式微,只是看着;没有再说话。
镜头切换。
……台上的走秀还在进行着。
科林先前上场时的背景音乐渐渐淡出;接下来响起的是thesuraqui的privatepleasures。皮埃尔自第三层平台上缓步走出,神色慵懒,脚步闲适。他的斜后方是一盏追光灯;对着他前进的脚步懒洋洋地跟随。这灯光的颜色并非刺眼炫目的白色;却是暧昧的昏黄。皮埃尔的侧脸有一半没入阴影里,只露出一边将笑非笑的嘴角来。
在他身上的是一套深酒红色的睡衣——开襟的秋冬款式,夹棉的质地;露出菱形的棉格。腰带半系未系,露出复古的睡裤来。这种样式中国人或许会叫秋裤或者棉毛裤;但是质地和设计却大有不同。皮埃尔身上的这一款是以前英国旧派绅士常穿的款式;透着故意做旧的淡墨绿色;完完全全的厚棉线质地,带着竖条的棉纹。这裤子在腰胯间略显松垮,脚踝处却是服帖地收了口。衣服用的是经典的复古色调,有种和现代设计不符的厚重感——然而,这份厚重感,却恰到好处地彰显出了皮埃尔身上独特的气质。
毕竟他身上的这一套穿出来,很是有庄园主人的气魄。皮埃尔自己本身就有贵族身份,虽然有时显得闲适得不合时宜——但他与生俱来的那份名为“贵气”的东西,让他镇得住那些奢靡气息浓厚的衣饰。简洁款的设计不适合他:被切割利落的剪裁包裹,只会让他招牌性的,意义模糊的笑容看起来格格不入。而他身上这混合在一起的厚重颜色里,他那从无毫无紧张感,总是带着笑的面孔,似乎多了一种另外的意义。
他显赫的家室和财产造就了他的性格。他自然地认定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是命运的宠儿们所特有的世界观。他从不自卑,因为他并没有把太多事,包括他自己,当做一回事。这份气质说不上好或者坏,却是许多人究其一生都学不来的。
他拥有令人欣羡的,纯粹的,贵族气质。
这份气质,是奢侈品模特最需要却也最缺乏的。他们或许足够大气,却也带着明显的,身为“模特”的标签。他们大部分都是纯粹的展示者,却不像是个“拥有者”。他们是奢侈品的衬托物,漂亮,精致,大气,然后丧失了“主人”的身份。
难道展示不是模特的本职工作?或许有人会这么问。然而言明或未言明,意识到或未意识到的虚荣心,才是消费者做出购买奢侈品的行为的本因。而这些消费者通常带有的投射心理,会让他们在看见皮埃尔的瞬间,将自己带入皮埃尔所处的场景。“想要成为他那样的贵族”——潜意识会向他们传达这样的消息,并促使着他们做出购买行为。他传递出的这样的信号,是别人所做不到的。
罗翰看着台上的皮埃尔,在黑暗里轻声评论说:“……他不年轻了,或许也不会大红。但是他能一直走下去,走很久。”
高登露出一个极浅的微笑,摇了摇头,感叹道:“真是令人羡慕啊,天生的幸运儿。”
……
如果皮埃尔是幸运儿的话,那么接下来走台的劳尔就算是不幸的代言词了。
因为他和萨沙撞衫了。
这里说的撞衫当然不是指两个人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而是劳尔身上的设计风格像极了萨沙身上的一套——同样轻盈松垮的质地,同样浅色系的配色,同样的长袍款式。劳尔和萨沙一样,走不了硬汉风,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走个中性路线。可惜萨沙走得简直就是妖孽化的女性路线,谁能硬拼得过?硬件条件就比劳尔好了不只一个档次。所以当劳尔脸色煞白地往走道上一站,身上那件浅米褐色的纱织开襟长袍随着风一飘,台下立刻就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回想起这次训练营的种种遭遇,劳尔在台上简直都要哭出来。也不是难过,纯粹的不甘心而已。他咬着牙把长袍的开襟一拢,带着一股莫名萧杀的气息迈开了腿,倒是歪打正着地让人眼前一亮。
高登抬头,看看大屏幕上劳尔那闪着不甘的眼睛——这个年轻人终于是清醒了过来。几周的训练过去,劳尔总是浑浑噩噩心不在焉。他们作为旁观者,最多只是尽力提点,接下来的路怎么走,他们帮不上忙。
“好在年轻。”
……所以还有资本犯错,犯了错还能改。高登低下头来,在劳尔名字旁边画了个圈。两三年之后要是这孩子有了长足进步,lgm倒是能考虑签签看。
——“爸爸!!!”
过了一会儿,自观众席的某处,传来了这样一声清亮的、女童的叫喊。高登抬起头左右看看,又一想,下巴一仰往台上一看,果真是肖恩在走台了。
肖恩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弓起背脊的笨拙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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