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扬的琴技我从不否认,当然我也没资格否认,第一遍弹完的时候,栾老师甚至还夸了他:“张扬,不错。好好练习,将来你是有才能考音乐学院的。”可是,我总觉得他的琴声一点都不打动人心。
练琴结束时,我们前后走着,中间间隔两米以上。
“我的《黄河颂》怎么样?可以登台不?”
“琴技上没有问题。但是感情上吧”
张扬笑了:“你又听出了鸟甲还是鸟乙或者又飞出一只老鹰?”
“喂,”我郁闷,“我不再编童话故事了,我只说我的感受,行不?要不然你就别问我。”
“好好好,你说吧。”
“我觉得你的曲子弹得没魂,这和音响效果没什么太大关系。虽然琴房的音响确实会影响效果,但是你只是把它弹出来了,当然,黄河的气势你也表现出来了,可是我丝毫没有听出你想歌颂这个民族的欲望,你没有觉得黄河所代表的这个民族的伟大。如果我没猜错,这曲子不是你选的吧?”
张扬沉思着,好久,他突然问道:“你觉得《野百合也有春天》怎么样?”看到我面部诧异的笑容,他立马改口道:“你能不能不用这么夸张的笑容啊?”
“大哥,我觉得你平时很有思想啊,今天为什么会提出这么没脑子的问题呢?你觉得这首曲子和《黄河颂》相比,哪个更适合演奏给领导听呢?”
“我怎么没发现,你也这么势利?”
“这叫势利吗?你不是艺术家,只要考虑把作品表现好就可以了;在这个以升学为目的的学校里,你的艺术作品没有几个人会认真听,校领导也就是让外人看看,我们的学生会这些东西,学校培养出来的学生不仅升学率全省拔尖,德智体美劳艺全面发展。请问你的《野百合也有春天》和《黄河颂》比起来,哪个更符合‘德’的要求呢?”
“你不是说我弹得没魂吗?”
“张扬,”我停下脚步,很认真地看着他,“我觉得你能把黄河的气势弹出来,说明你心里对这首曲子有把握,你能感受到它的雄壮和磅礴;你之所以没有歌颂它,是因为你疲惫,你有压力有担子,你演奏时内心所看到的不是黄河的气势,而是变成的洪水猛兽,其实这就是你内心更大的压力,所以你无法去赞美它。这就是我分析的原因。”
张扬叹了口气,看看远方,有三五同学诧异地看着我们,毕竟,在这样的学校里,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两个人在一起单独久了,容易引起别人异样的目光。
“我知道了。”张扬转身想走。
“张扬,我知道你最近很辛苦,先是要顾学习,考试明明不该错的题出错了,接着上课睡觉;又是班上的事又是团里的事,还有学生会和艺术节汇报表演,看似风光,实则累人。可是人前风光的背后总是辛苦的。你说我势利,可是我觉得,张扬,名利永远追求不够,太累了就歇歇吧。你,你自己注意吧。”
几天之后。
马上元旦了,同学们互赠贺卡。以前上初中小学的时候,同学间很多送这个的,也许迫于升学压力吧,高中后互赠的人就少了,我也懒懒的,没当回事。谁想,张扬这个“世外仙人”竟像模像样递上来一个信封:“新年快乐!”
我受宠若惊,很少有男生送我贺卡的。惊喜之余,急忙接过,信封很漂亮,打开,我的笑容立即僵在那里,脸好想抽筋。
一张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对折了一下,就做成了所谓的“贺卡”。外面用钢笔简笔画了几座重叠的山峰,山下画了几条波浪线表示河流,倒是在画的右上角,写了四个不算漂亮但还算工整的字:高山流水。打开画面的折叠页,依旧是这位仁兄还算认真的字体:
祝华婵同学:
新年快乐
学习进步
身体健康
同桌:张扬
我真有把这张“贺卡”揉吧揉吧扔进垃圾箱的冲动。这算什么,戏谑吗???
此时的张扬很高兴地拉着齐斌出去玩了,似乎根本没察觉我脸上的异样。我正欲发火,洛琼坐在了我的身边;缓缓道:“伯牙鼓琴,钟子期听之。方鼓琴而意在高山,钟子期曰:‘巍巍乎若泰山。’少顷,鼓琴而意在流水。曰:‘汤汤乎若流水。’钟子期死,伯牙断琴绝弦,终生不复鼓琴。此为‘高山流水’。”说完,便合上了“贺卡”,只把有画的一面朝上放着,然后就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我想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第六章:我行,但是我不稀罕!
“听说你要代表咱们学校参加艺术节汇报演出?”我坐在沈雷的车后。
“你的消息很灵通啊,是不是那个经常和你在一起的男生告诉你的?”沈雷一边骑车,一边装作闲来无事地问道。
“哪个经常和我在一起的男生?”我完全迷茫,还有哪个男生愿意和我在一起?我怎么不知道!
“呵呵,小丫头,没看出来呀,还有多少个男生经常和你在一起吗?”
我认真地想了想道:“你是说刘杰还是张扬?”
“刘杰?”沈雷的语气是疑问的,可是却被我听成了肯定的。
“你不是认识刘杰吗?”
“嗯,”沈雷迟疑了一下,“你现在怎么会经常和他在一起?”
“什么叫经常和他在一起,”我抗议,突然像想起什么,“我倒是想问问你,你怎么知道我认识刘杰呢?第一次你要带我的时候,咱们又不熟,你怎么知道我认识他呢?”
“哦,”沈雷轻松地笑着,“那次我在食堂看见你和另外一个女生在和他说话,因此我觉得你们应该是认识的,提出他的名字,不是可以增加可信度嘛!”
“哪儿呀,那时我快讨厌死他了,你还用他来增加可信度呢,哼!”
“那你们俩是怎么回事?”
我叹了口气,道:“那天在食堂,我们寝室有个女生叫宁苾,也是刘杰的学妹,和刘杰的关系很好。刘杰要请宁苾吃蛋糕,宁苾自己又不好意思一个人去,非要拉上我。结果是,吃东西的时候,人家俩聊得很开心,我在那里干巴巴的,一点意思也没有。”
“哦,呵呵!”沈雷想了想,又笑了笑。半天,沈雷又道:“那刘杰应该就不算经常和你在一起的,因为你只是那个宁苾的小陪衬嘛!”
“那还有谁啊?”
“哎对了,”沈雷极具夸张地轻叫道,“我几次去琴房,都看见你和一个男生在一起,你们弹琴好像挺有默契的。那个男生,我好像在班长例会的时候见过,是叫张扬吧?你们是不是经常在一起?”
我愣了一下:“你说张扬啊?我们才没有经常在一起呢。但是我们都是一个班的,而且还是同桌,唉,老是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吵架!”
“老吵架吗?我看见有几次你们在一个琴房还在探讨嘛,好像不像你说的那样不和呢。”
“吵架是吵架,但是,就算是交流学习了。”
“哦!那你们一般什么时候‘交流’一次呢?”
“我们从来没有约过时间啊什么的,但是我是周五晚上一定会去,也总能遇见他。至于其他的活动时间,我是不去的,就不知道他去不去了。”
“从来没有约过吗?”
“是呀!”
“那是不是他给你说的消息呢?”
“不是,是琴房的栾老师说的,她让张扬向你学习,还帮张扬选择了曲目。”
“哦?什么曲目?”
“应该是《黄河颂》。”
“他弹得怎么样?”
“张扬的技术还是不错的。听说他妈妈弹琴就弹得就很好,他小时候耳濡目染,当然也错不了。哎,沈雷,你选择的什么曲目啊?”
沈雷没有马上回答,轻轻地笑了一下:“还没有正式报给学校,目前练习的是《东方红》。”
“哦,也不错啊,都是政治色彩蛮强的曲目。”
“是吗?”沈雷漫不经心地回答。
“唉,你对张扬怎么这么关心呢?又不是比赛,打探什么?”
“哦,看你说的,就了解一下曲目,就算刺探军情啦?顶多,”沈雷想了想,“顶多是以琴会友。”
“以琴会友?你都高三了,还为了会友,来参加这种活动?”
沉默了很久,沈雷突然开口:“我想让我的家人来看我的演出捎带着以琴会友。”
“啊?”我根本没有听懂这个理由。
“我父亲说,我生母以前很希望她的孩子考艺术院校,所以,我父亲拼命地让我学琴。但是,我不喜欢学琴,根本不喜欢,我觉得那是让我活着他们的世界和愿望中。我登台演出,却不报考任何艺术院校,就是为了让我父亲以及某些人知道:我行,但是我不喜欢,更不稀罕!”
“我行,但是我不喜欢,更不稀罕!”几个字冷冰冰的,让我不寒而栗,似乎在向谁宣战。
“沈雷,我知道你很有音乐天赋,我们都知道你能行,可是我不明白,你,是不是和你父亲有什么误会啊?你让你爸爸知道你不稀罕,伤了你爸爸的心,这算什么,复仇吗?”
沈雷有些无奈地笑道:“我怎么会仇恨我的父亲呢?我只是不想让爸爸活在生母的愿望中。”
“那你妈妈的希望呢?你妈妈多伤心啊!”
“我生母不会伤心的,”沈雷扭过头,竟然轻松地笑了笑,“我出生不久,她就死了。至于继母,我只用告诉她,我行,就可以了。她的希望应该放在她自己孩子的身上。”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眼前浮现了这样一幅画面:沈雷的父亲满头白发坐在钢琴边,举着一个小鞭子严厉地敲着琴谱:“又错了,你怎么对得起你的生母!”身后还站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讥笑着骂道:“一个连妈都没有的孩子,还想拥有什么?我可没有多余的一分钱浪费在什么艺术上!”
我又看了看沈雷的背影,心想:怪不得沈雷总是让我感觉怪怪的呢,得不到母爱,父爱也被分去一半,真的好可怜啊!
也许是因为我后悔问到了沈雷的痛处,也许我根本就不知道应该怎么往下进行谈话,所以,真的是一路无话。
回到学校门口时,沈雷下车,却看着远处一个个走进校门的同学,忽然说道:“华婵,今天的事情”
“保密!”我很快接道,“我们的约定嘛,不管我们之间进行过怎么样的对话,仅限于我们两人。”
沈雷冲我笑笑:“聪明!”
“预祝你周五晚上汇报演出成功!”我摆摆手,自己向校门口跑去。
晚自习开始前,我好奇地问张扬:“这回汇报演出,是所有学生家长都可以来看吗?”
“据说,不是所有参加演出的学生的家长都能来,只有作为演出代表的学生的家长才能来。”
“哦!”其实,我是有点担心沈雷,万一请柬上没有他的家人,他放弃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换来的演出,还值得吗?
“怎么了,需要我给你打探什么吗?”
“那你的爸妈会来吗?”
张扬看看我,似笑非笑道:“干吗?”
“我就想知道你算不算是咱们年级的代表啊?那你爸妈就应该会来吧?”我想,如果张扬的父母都能作为代表来,那么沈雷可是代表学校的演员,他的家人更能够来了。
张扬含着笑容,眯起眼睛:“你不会想抓着我爸妈,痛诉被我欺负的血泪史吧?”
我倒!你张扬好有想象力啊!可是我又不能说我是在担心沈雷。嘴上不服输:“你怎么知道我心中预谋已久的想法啊!”
“嗯,”张扬看出我在开玩笑,渐渐收起笑容,“其实,我给他们说,要是忙,就不用来了。”
嗯?我有些惊奇地看着张扬,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不像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觉得来不来无所谓。我觉得张扬和沈雷比起来,真是鲜明的对比,一个其实不是很想让父母来观看演出,一个为了让父母看到演出而不顾一切,这个世界真可以用“万象”来形容呢!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在晚自习的时间里再也没有见过张扬。我知道,他天天的晚自习都在彩排,做作业只能比别人睡得更晚,起得更早。只有课间的时候,他才有打盹的时间。
当时,我并不明白,为什么晚自习他不在的时候我会觉得有点寒冷,我以为只是教室的门开大了些;我并不明白,为什么看见他越来越多的叹气,我会心里很难过;我更不明白,为什么他课间打盹的时候,我会想塞给他一个枕头。我看着睡得肆无忌惮的张扬,此时,他是那么安静,嘴角微翘,很甜美,我突然知道,原来男孩子也可以用“可爱”来形容。
“张扬好累啊,也不知道他练习得怎么样了。”我心想。
“我很重视这场演出,但是我并不害怕任何人的挑战。不用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