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布瑞抓紧马鬃,躯马往大路奔驰。
我们往塔楼奔驰,跟在後面的妖怪大声吼叫;马不支倒地,我们只得丢下她拔腿就跑,手拉手,冲向塔楼前门。
我知道我们必须行动迅速,在它们攀墙之前,必须爬进秘道,躲进秘室,绝不能让它们看见我们移动秘道口的大石头。
尽快锁上门,我拉着卡布瑞迅速爬上楼梯。
我们终於回到秘室,大石头也恢复原位;我听到它们在墙角开始往上攀爬,它们又咆哮又尖叫不已。
我抓起一堆木柴,向窗外用力猛扔。
「快,去拿引火棒。」我说道。
然而,铁栏杆外已有五、六张白森森的脸,吱吱鬼叫回响在小室,益增它们的鬼魅之气,那一瞬间,我情不自禁退後,只能怒目而视。
它们抓住铁栏杆,好像一只只的蝙蝠,但它们不是蝙蝠,它们是吸血鬼,正如我们,是人模人样的吸血妖怪!
黑色的眼睛,在蓬乱的脏发下骨碌碌瞅着,咆哮着更大更凶;抓着栏杆的手露出赃兮兮的指甲,身上穿的是破烂的污秽布片,发出墓穴一样的臭味。
卡布瑞将引火棒丢向墙壁,当它们想捉她时,她跳开了;它们在栏杆外,露出獠牙,吱吱鬼叫,又伸手捡到引火棒回丢我们。在此同时,它们死命拉住栏杆,好像要把栏杆从石头上拉断一样。
「去拿火绒盒来。」我大叫。我抓起一根坚硬的木头,戳刺靠近的一张脸,轻易地让怪物摔出墙下,我听到它摔下去时的惊叫声!没用的怪物!当我又驱离一个怪物时,其他的全抓紧木头,剧烈地於我搏斗;此时,卡布瑞已经点燃了引火棒。
火舌往上跃起,咆哮之声顿止,却转成普通的话语:「烧火了,往後腿,往下走,快滚开,笨蛋,下去,下去,铁栏杆滚烫了,走!」
标准的普通法语,正确的说,乃是一种流畅、急促、咒骂叁字经越来越多的粗俗法语。
我捧腹大笑,一边看着卡布瑞,一边顿脚指着它们。
「渎神的人,诅咒你!」有一个喝骂着,火舌舔向它的手,它嗥叫摔了下去。
「邪魔外道,法外之徒,诅咒你们!」底下传来叫声,叫吼逐渐异口同声:「该死的法外之徒,竟敢大胆闯进上帝的圣殿!」一边咒骂,一边跌落在地面上。木头烧着了,火焰往天花板上窜起。
「回到你们来的坟墓里去吧,你们这群恶作剧的家夥!」假使我离窗子够近,真会把燃火的木头丢下去呢!
卡布瑞眯着眼静立,很明显地在仔细聆听。
啾啾鬼叫仍在下面陆续传来,新的咒骂之歌逐渐成型:打破神圣戒律的恶魔,亵渎神明的妖怪,向上帝於撒旦天遣挑的鬼魅!它们一边骂一边用力推着门於底下窗子的栏杆,像顽童似的向墙壁丢掷石头。
「它们进不来的,」卡布瑞音调平板地说,仍然歪头凝神细听:「它们打不开大门的!」
我不大有信心,铁门早锈了,老久腐朽了,我们只能坐等。
我瘫倒在地下,身体靠在石棺边,弯腰驼背,双手交叉抱胸,刚的笑声早已停歇。
她伸开双脚倚墙而坐,微微喘息,发辫松开,松散的发绺贴在她雪白的两颊,使她的脸像是眼镜蛇的伞状颈部。她的衣服上尽是煤灰。
火的热度给房子带来压迫感,没有空气的小室水气蒸腾,火焰闪耀在幽暗的夜晚。我们尚能勉强呼吸着,除了害怕於筋疲力尽外,倒没受什麽罪。
逐渐地,我知道她是对的,它们打不破铁门,我听到它们在叫过最後的咒骂後,已经离开。
「愿上帝的天遣,降临在邪魔外道身上!」
马厩附近传来骚动之声,在我的脑海中,我看到那个傻楞的小马童,惊恐地从藏身处被捉出来;它们将谋杀男孩的影像传给我,这些该死的妖怪!我更加气急攻心。
「安静一点,反正来不及啦!」卡布瑞说。
她的眼睛暴睁,细细谛听之後又闭上。马童死了,这个可怜的孩子!
在看到一只黑鸟从马厩飞上去的同时,我意识到死亡,她坐着的身子微微向前倾,恍如也看到同样的景象;然後又似意识恍惚地坐直,嘴里则喃喃说着「红色天鹅绒」;只是声音微不可辨,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又没有听对她的话。
「我会惩罚你们的,你们这群恶棍!」我大声说,把话传扬出去:「你们再来扰乱,我发誓,你们一定吃不完兜着走!」
我的四肢却越来越沈重,火的热度令我昏昏欲睡。这场莫名其妙的战役,战况激烈,敌我双方互有伤亡,问题是对方到底在战什麽呢?
在筋疲力尽於火光闪烁的当儿,我不知道正确的时辰;我恍惚做了梦,又不自觉抖索醒来,唯恐时光已溜走了太多。
我抬起头,看到一个非尘世的年轻男孩,一个漂亮的年轻男孩,在秘室跺步。
当然,她就是卡布瑞!
吸血鬼黎斯特
第叁部:侯爵夫人的临终圣餐6
她来回走着,看起来活力充沛,却又充满雍容优雅。她踢着木头,注视了一下烧黑的部份,又将木头放回远处。我看看天色,此时,离天亮大约还有一个钟头吧!
「这批家夥是谁?」她问道。站在我前面,双腿微张,她双手挥动:「为什麽叫我们法外之徒、亵渎神明之怪物?」
「我已经告诉你我的全部所知。」我坦诚说着:「今晚之前,我根本没见过他们,也不认为他们拥有脸庞、肢体,或者真正拥有语言能力。」
我慢慢爬起来,掸掸衣服的灰。
「他们谴责我们进入教堂!」她说:「你手到他们传递的影像没有?这群怪物斥责我们大胆狂妄,他们可不敢轻易踩脚在神圣之地哩!」
这是第一次我注意到她在发抖,她的许多神情令我不安,譬如眼皮的跳动啦,手一直去拂垂下来的发绺啦等等。
「卡布瑞,」我说着,尽量使自己的语调具有权威於坚定。「最重要的是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我们不晓得这些怪物起得多早?日落後他们几时会再来?我们必须另找安身的地方。」
「地底的墓穴?」她说道。
「那里只有更糟,只要他们打开大门,我们便别想逃啦!」我再看看天色,将石头推离秘道口。「来吧!」我说。「我们去哪里?」她问道,今晚以来的第一次,她显现出脆弱的模样。
「到东边的一个小村子。」我说:「很明显的,对我们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村里的教堂。」
「在教堂?你肯去吗?」她问道。
「当然肯,你刚不说了,那群小妖怪绝不敢进入教堂!再说祭坛下面的墓穴,又深又暗,跟其他的墓地一无二至。」
「可是,黎斯特!我们当真在祭坛下面歇息?」
「母亲,你太让我讶异了。」我说:「我还在圣母院的屋顶下杀人哩!」我想到另一个念头,走到梅格能的木箱边翻寻起来;我找出两串念珠,一串是珍珠的,一串是翡翠的,两串上面都系着小小的十字架。
她注视着,脸苍白而蹙起。
「你拿这串。」说着,我给她翡翠的念珠。「收好,下次再撞见他们,就拿念珠出来给他们看,如果我猜的不错,他们一定会溜之大吉。」
「如果在教堂找不到安全地方藏身,那怎麽办?」
「该死,我怎麽知道?我们只好回来这里了!」
我可以感觉到恐惧在她身上散发流窜,她迟疑了一下,望望窗外逐渐隐去的星星。她曾经穿过死亡的阴影,进入预期的永恒,如今却再次置身危殆之中。
迅速地,我取过她的念珠,帮她放在口袋里,又亲吻了她一下。
「翡翠是代表生命永恒,母亲。」我说道。
她又像是个男孩了,最後的一丝火光,正照映着她嘴上脸颊上的线条。
「正如我先前说的,你什麽也不害怕,是不是呢?」她低语着。
「怕或不怕又当如何?」我耸耸肩,抓着她的胳膊推她进入秘道,我说:「我们是别的怪物害怕的对象,记住这一点!」
我们来到马厩,小男童死得很惨。他断裂的身体扭曲躺在乾草堆上,好像被一个巨人仍在那里,他的後脑壳已破碎。即为了嘲弄他也为了嘲弄我,他们还替他穿上一件花稍的天鹅绒外套,红色天鹅绒;这正是他们在杀害他时,母亲看见而喃念的话,我却只看到死亡。我厌恶地转离视线,发现马全不见了。
「他们要付出代价的!」我说。
我拉她的手,她却目不转睛地瞪着男孩的体,然後又瞅了我一眼。
「我觉得好冷。」她低语:「我四肢无力,必须赶快到阴暗的地方去。」
我引导她迅速爬上小山坡,往大路走去。
村子里的教堂庭院,当然没有藏着鬼叫的怪物,我也认为绝无可能;这里的古老墓地,很久很久已杳无人迹了。
卡布瑞和我已商议好了。
我拉着她走向教堂的边门,轻轻把门闩打开。
「我全身冰冷,眼睛在发烧!」她的声极低微:「只要阴暗的地方就行!」
当我要拉她进去时,她又停下脚步。
「如果他们说对了呢,」她说:「也许我们真的不属於神的殿堂。」
「胡说八道,上帝根本不在他的殿堂。」
「不……」她呻吟起来。
我拉着她穿过圣器收藏室,在祭坛前停下来。她以手蒙脸,抬起头时,正好看到神龛上的十字架,她忍不住长长抽了一口气。从玻璃窗透进的光线,使她闭起眼睛,转头朝向我。初升的太阳光线犹弱,我尚毫无感觉,却已经足以伤了她。
我一如昨晚似地抱起她,我必须找一个多年未用的墓穴,我急急走向圣母祭坛,那里的刻字已模糊不可辨。我跪下来,以指甲在一块石板的周边划着;举起石板,我看到一个深的墓穴,里面有一具腐朽的棺材。
我拉着她一起双双躺进墓穴,把石板又放回原处。
四周一片漆黑,棺材的碎片就在我身子下面,我的右手可以摸到一个骷髅头;另外还感到胸下又别的骨头在刺着我。卡布瑞出神地说:「好了,我们已远离光亮!」
「我们已安全无虞。」我轻语着。
我把死人骨头推到一边,将腐朽的木头变成一个安身的窝;窝里又许多灰尘,历经许多年代,已闻不出任何人体腐败的味道了。
大约有一个小时左右,我无法安然入眠。
脑海里盘旋着马童的体景象,他乱七八糟地丢在那里,身上却穿着那件大红天鹅绒外套。我曾见过那件外套,只是想不起是在那里见过的;是我自己的外套吗?他们进去城堡了吗?不,不可能,他们根本进不去。难道他们特别做了一件完全一样的外衣,只为了嘲弄我,惹怒我?不,不会的,这些怪物怎麽可能如此煞费苦心?可是,可是……那件特别的外套,那件外套似乎大又玄机……
吸血鬼黎斯特
第叁部:侯爵夫人的临终圣餐7
张开眼睛,我听到最温柔最可爱的歌声。那样的歌声,即使只是片段,也经常把我带回儿时的记忆里;冬天的一个夜晚,我们一家人到村里的教堂,在烛光的照耀下,我们一战几个钟头,在香烟袅袅之中,注视教士高举圣体匣,肃穆地进行各种仪式。
我记得看见圆的白色圣体,放在厚厚的玻璃匣里面,星状的黄金於宝石环绕在四周,顶上是绣花的罩蓬;罩蓬惊险万状地摇摆着,穿白色法衣的随行男童,一边走,一边不停地用手扶住蓬杆。
仪式之後的祝祷,长久以来已铭刻在脑海里,怎麽样也忘不了。
哦!全心全意奉献打开天门战胜敌人寻求庇护
在村子这间大教堂里,我躺在祭坛下的破裂棺材;卡布瑞贴紧我,仍然处在无力的睡眠里。我逐渐理解到,在我们上面有好几百个人类信徒,正在举行着崇拜仪式。
教堂里全是人,在他们未离开之前,我们根本走不出这个潮湿的小巢穴。
在黝黑中,我可以察觉有人在走动,可以闻得到压在下面散开的骷髅味道,可以闻到泥土潮湿的气息,感觉到地下刺骨的阴寒。
卡布瑞的手冰冷如死手,脸容也如骨头一般坚硬无比。
我尽量让自己不胡思乱想,只是安安静静地躺着。
上百的人在上面呼吸叹息,说不定是上千的人;如今,他们进入圣歌的第儿段。
怎麽办呢?我愁眉不展。连祷词!祝福!那麽多夜晚偏偏选了今晚!我没时间躺在这里冥思,我必须出去。红色天鹅绒外套的影像又现,这次还掺杂着一种不合情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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