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的闭上双眼,身子却忽然放缓了急坠的速度,同时一股水墨般的气悉自四面八方环绕上来,将她包裹其中,似乎正保护着她缓缓降落。
重新掀开眼帘时,看到却是自阴府而来的画末,分明他那强烈的阴戾之气,还未自冷若冰霜的清俊容颜上消散,可此时的姜怜心却觉得莫名的安心,甚至连因恐惧而乱了节奏的心也似找到了归属而趋于平缓。
待脚下终于触到地面时,姜怜心的目光还痴然的停滞在画末身上,直到他伸手顺了顺她鬓角的碎发,俯身于她耳畔轻柔道:“寻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她才如梦初醒,望着那张宛若谪仙的脸庞愣然点了点头,而后顺从的躲到了矶元身后。
矶元还在默念符咒,似乎很有效的牵制了桃花妖的法力,以至于当画末重新与他交手时,两人高下远比方才更加显而易见。
姜怜心却忽然没有心思关注战局,蹲在地上,下意识的攥着矶元的衣角在手上来回的揉了许多遭,直到本就缝得不大牢靠的边角脱开线来。
她脑子里却全是方才画末留下的那个画面,那般温柔关切的话语,直叫她禁不住的一阵阵脸红心跳。
就在姜怜心为这些旖旎情思而胡思乱想时,空中缠斗的两只妖孽也彻底分出了胜负。
画末终是以最后一击将桃花妖打得险些吐出了元神,且彻底粉碎了他翩翩佳公子的伪装,使其现出花精妖冶异常的原形。
桃花妖抚着胸腹,呕出一口墨绿色的妖血,抬起头来,瞪圆了那双越发祸国殃民的桃花目,颤着声音一脸怨念道:“这不公平,你们两个打我一个,还拿我的真身为质,实非君子所为。”
“我俩一个道士,一个画皮,原本就不是什么君子,罢了,你且自己选,是乖乖束手就擒,还是要我开坛做法收了你。”矶元终于停下口中道咒,腾出空隙来说了这一句,那普度众生的肃穆表情,竟真有几分得道高人的意思。
“等等!”就在整件事即将尘埃落定之时,被忽略了许久的姜怜心却忽的发话。
她缓缓自矶元身后站起身来,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大腿,同时也把方才一心认真念咒的矶元吓了个激灵,而后有些有气无力的指着桃花妖道:“且让她把林府千金弄醒了再收了去。”
那桃花妖听她这样说便来了精神,有些费力的自地上爬了起来,站直身子的一瞬重又恢复了他惯常的温雅,仿佛还是人世间那个风流倜傥的桃公子般优雅的理了理袖袍,而后对姜怜心道:“林氏本就阳寿将近,生死簿上都写着的,我不过是顺势而为。”
他这样说来,姜怜心便也随之露出失望之色,心道既是命定的事,多半也是回天无力了。
怎料那桃花妖顿了许久,却又忽然开口道:“生死之事在凡人看来难如登天,可在我等修道之人看来也不过举手之劳,你说是不是,白公子?”
桃花妖故意拖长了尾音,甚是意味深长的朝着画末飘去几个媚眼。
姜怜心也似寻到一丝希望,满心期待的看向画末,却见他一言不发的垂眸而立,虽然不置可否,但多少也是默认的意思。
接着,不等姜怜心发问,那桃花妖便又顺着方才的话说来:“眼下要为她续命,唯有潜入地府篡改生死薄上的内容,只是行这般逆天之举很是危险,我总要得些补偿。”
“要何补偿,你且说来听听。”姜怜心急切的追问。
桃花妖则愈加慢条斯理的思忖了片刻,而后于唇畔牵起一抹摄人心魂的笑意,抬起桃木枝一般细长的手指向姜怜心道:“关于补偿之事,我只想同姜家家主单独谈。”
“妖孽,休得胡言!”他话音刚落,便被矶元厉声喝止,而矶元又挪至姜怜心身旁道:“家主莫要信他。”
话虽如此,可姜怜心亦自有一番打算,于是朝矶元以眼神示意后便转向桃花妖道:“我们进屋谈。”
桃花妖得了她的话,自然甚是积极的步至屋中,姜怜心则在画末动作之前,先一步挪至他身畔,默然于袖下握住他的手,抬手望向他的眼眸,以笃定的语调道:“若有什么事,我一定向你求救。”
出乎意料的,画末未有加以阻止,姜怜心经过仍欲言又止的矶元身边,跟着桃花妖的步伐入到屋内,而后顺手关上了房门。
时间仿佛凝滞般难熬,矶元几番想与画末言语,以打发这过于漫长的一段时光,奈何每次行至他身边,却都被那一脸冰雕似的表情生生噎了回来,只得百无聊赖的蹲在地上,把手里的法器擦了一遍又一遍。
在他发出了数十声叹息之后,姜怜心终于推门出来,他便忙迎了上去。
“家主可还好!”他一面关切相问,一面将她上下打量了几遭,见她周身尚且完好,方才舒了一口气。
此时的姜怜心却径直将目光投向了仍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始终凝望着房门的画末身上,与他默然相视了许久,方才有些缺乏底气的开口:“我……我已和那桃花妖结了契约。”
第十五章 :家有两只妖(一)
后来;坊间关于姜家家主的故事似乎传得更加神乎其神。
有人说林府千金的病本就无力回天;可姜家家主去了一趟林府送酒;林千金的病就好了;于是姜家丧酒生意没有做成;林老爷许诺补偿,姜家家主却只是从林府的后院里挖了棵桃树扛回姜府上。
还有人说是姜家的酒有奇效,原本尸身都僵了的人,因饮了姜家的丧酒却忽然睁了眼;实在是神奇。
尽管众说纷纭,故事版本也多得数不清,可是众人揣测的说辞中却独独没有猜中姜府上关了门后的鸡飞狗跳。
且说那日姜怜心把林府后院的那棵桃树带回姜府后,在前院里已是大闹了一通;累得那刚修缮好的前厅屋檐再一次乌拉拉的掉了一地砖瓦。
事态稍歇后,小厮和丫鬟们还在挥着笤帚在前院里收拾残局,桃色衣衫的公子却已端着温雅的步子领了人到主屋的后院里为那棵桃树挑选地方。
与此同时,书房里的气氛却仍然剑拔弩张。
“那桃精诡计多端,绝不能留在姜府。”画末惯来冰山似的一张俊脸上难得呈现出这样强烈的情绪,却尽数都是愤怒的表情。
他拂过衣袖,将手搭在几案上,态度甚是决然。
姜怜心被他数落得直耷拉脑袋,努力陪着笑脸道:“你别这样?他后来不也救了林千金一命,况且我这样做也有我的打算。”
“什么打算需要你引狼入室,需要你不顾自己的性命跟那个桃精结定契约!”画末似被触到了逆鳞,忽然又发作起来,踱至她近前,咄咄逼人的与她相视。
姜怜心被他的气势迫得跌坐到椅子里,甚是没有底气的应道:“我这……也是为了姜家。”
她说着又转头看向矶元,朝着一言不发的矶元投去求助的目光。
矶元总算是承了她的请求,挪至正对峙的两人跟前,开口却道:“这件事上,家主确是过于莽撞了,甚至还不曾弄清他流连人世的目的就轻易与他结定契约,实在非明智之举。”
姜怜心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心道这两个水火不容的家伙什么时候就站到了同一战线上了。
她只得再次硬着头皮,攥住画末的袖角打算开口解释,怎料画末却是不耐的一拂衣袖将她甩开,转身决然退至门边道:“总之我不同意,你立刻让那桃精离开,或者我去收拾了它。”
待画末话音落下,整间屋子陷入一片凝滞的沉默,姜怜心正想着如何缓和气氛,却听得门口吱呀一声响,原是桃花妖推了门进来,挂着满脸温雅笑意道:“下边说晚膳已经备好了,小怜可要现在用膳。”
“知道了,我立时就来。”姜怜心提高声音顺口应道,随即起身,行至画末身边握了他的袖角,又转头望了望矶元道:“一道去吧。”
画末十分决然的冷哼一声,再度拂开衣袖,而矶元也起身看似客气的拢袖道:“天色已不早,我先告辞。”说罢即旋身而去。
见矶元离去,姜怜心只得再度对画末露出谄笑,死拉硬拽的将他推至隔壁的厅堂,难得以撒娇的声音求道:“你就陪我坐会儿嘛。”
画末的情绪原本缓和了些,可刚踏进堂中,却见着那桃花妖已端坐于饭桌前,手里正握着一个瓷碗,往里面盛着汤,俨然一副主人模样对他们招呼道:“我盛了汤,小怜快来尝尝。”
姜怜心已略有不祥的预感,搪塞的朝桃花妖笑了笑,便欲拉了画末在桌前坐下。
奈何拉了几遭都没有动静,抬头间只见画末的脸上已经冷成了冰窟,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休得要我同这桃精共桌。”
眼见着方才前院里的一幕又要再度上演,姜怜心慌忙起身打圆场:“别一口一个桃精的叫,人家又不是没有名字,人家叫桃……说来我竟不知桃公子名讳。”
姜怜心佯装打趣的朝桃花妖投去询问的目光,好在那桃花妖承了她的情,不曾发作,只幽幽的应了声:“桃夭。”
“啊?妖精的妖吗?”姜怜心一时口快,竟脱口而出了这一句。
桃花妖面上的笑意已有些勉强,但终归维持平和道:“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夭。”
此时的姜怜心自然已意识到自己失言,便心虚的笑着,同时转过头去对画末道:“看,他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人家比你诚实,这名字听起来就像个妖。”
话一说完,她便恨不得将自己埋进汤碗里淹死,真是越急越出乱子。
画末终于忍无可忍,挥袖甩开她仍握在他腕上的柔荑,一言不发的转身而去。
姜怜心却莫名的松了一口气,回过头来伏在桌前,有气无力道:“吃饭,吃饭。”
这一顿晚膳,姜怜心食得也甚是无味,草草了事后又与桃夭周旋许久,才终于让他在她隔壁的厢房里安置下来。
一切妥当后,她又独自踱至书房门口,徘徊了许久方才推门进去。
画末正在床榻上盘腿入定,闻得她进来,只是微颤了纤长的睫羽,终究连眼帘都不曾掀起。
姜怜心又顿了片刻,而后缓步行至床榻边坐下,自顾自的说道:“过往世人皆说我不祥,甚至影响到姜家商号的生意,我思量着,这次或许是个转折。”
她说着抬眼望了望画末,又继续道:“我以林千金的性命为筹码,与林老爷交换那些正面的传言,和对姜府的全力支持,而林千金的性命又要以和桃夭的契约的交换,这原本就是经商之道,无可厚非的。”
她这般苦口婆心的循循善诱,画末总算有所感应,以清冷的语调道:“你可知,与虎狼谋皮,你的性命也许不保。”
姜怜心却于唇畔牵起一抹无奈的笑意:“你也说过,这一世的性命若没了,也不过再走一遭轮回,可若是保不住姜家的家业,我就成了姜家的罪人,这罪责,我担不起。”
她说罢,抬头看向画末,只见他已睁开双目,宛若无波的瞳眸深邃的似能慑人魂魄。
他默然与她相视良久,方才微启薄唇道:“其实,你要的那些,我都可以……”
“你不可以!”不等他说完,姜怜心便慌乱打断了后面的话,却又似觉察到自己激烈的情绪太过突兀,于是放缓了语调道:“你不可以为了姜家行逆天之举。”
他们二人间的这段对话便在此处戛然而止。
姜怜心忽然觉得十分窘迫,随便寻了个理由出了书房,出来后又十分懊恼的揉乱了自己的一头秀发,百般自责道:“你这是疯了吗?怎么竟说出那样的话!怎么办,他一定知道了……”
一定知道了她心底存着的那点儿不轨之心。
她无比纠结的在院子里来回踱了几遭,才终于一步三回头的进了寝屋。
这一天过得又是惊险,又是忙碌,姜怜心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暂且放下那些烦心事,先好生睡上一觉再说,可一推开门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个踉跄。
屋子里那一盏残灯还没有熄灭,正弥漫出无比靡靡的光晕,照着床畔帷帐在地上摇曳着一层层的影。
帷帐下半掩的人影正侧卧在里边的半张床榻上,以手抵额之际,桃/色的衣衫将盈盈花香铺了满塌,绞着如绸的墨发犹自妖娆。
那闭目假寐的男子堪称风华绝代,又像是温雅无双的翩翩佳公子,何等的慵懒惬意,何等的魅惑人心。
眼望着面前这幅寻不到半点瑕疵的美人春/睡图,姜怜心的一双脚似被钉在了木桩子上一样顿在原地,向前迈也不是,向后退也不似。
床榻间的男子却更加得寸进尺,在觉察到人声之后缓缓掀起眼帘,展露一双摄人心魂的桃花目,眼波流转间更是丝丝含情,看得姜怜心的鸡皮疙瘩一层一层往下掉。
他却怡然自得的紧,好不扭捏的抬头拍了拍外侧的床榻,冲着门口噙着笑意道:“来呀。”
轻描淡写的两个字硬是被他说得千回百转,那桃色的衣袖和铺开的锦被亦随着他的动作泛起微波,愈加给这景象增添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情丝。
姜怜心先是以为自己走错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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