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臣笑笑:“我是公司的经理之一,公司的债务就是我的债务。卫先生这么做,只是为了让我欠他一份情。”
宁溪沉吟了一会儿,像是劝慰般的说:“伊臣,你也不必觉得委屈,卫先生很喜欢你。跟着他,你不会吃亏的。”
伊臣的长睫轻轻一颤:“原来……您也知道吗?”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也许吧,不过呢,我这个人有点小心眼。虽然我本身并没有因为债务被卫先生为难过,但是公司这么多钱被人从眼皮底下拿走,我一直咽不下这口气。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暗中调查那些钱的下落,但始终没有结果。”
宁溪笑笑:“你怎么不来找我呢,那些钱的情况我知道一些。三千万除了被追回来的以外,剩下的都被谢荣疏通各种渠道花掉了。其中最大的一笔是办理了假的身份证和护照,只可惜,他没能有机会用上。”
伊臣抬眼看了看他:“哦?是这么回事?”
宁溪点头:“对,经手这件事的人也不是天玄会的成员,是本地黑市一个做假证的熟手。他没有妻儿,家里只有一个八十多岁的祖母,本人早就下落不明。所以,我劝你……”
“劝我不用查了,是吗?”伊臣转头,笑着看了宁溪一眼,“其实我一直在想,天玄会成员众多,眼线遍布各处,跟本地甚至海内外的帮会都有联系,没道理找不到一个带着大笔钱逃亡的普通人。所以,唯一的理由就是……有人,在阻止我寻找他。”
宁溪愣了愣,没有说话。
伊臣仍然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温柔的琥珀色眼瞳仿佛是深不见底的湖水,能够把一切都吞噬的无影无踪。
宁溪无端感到一丝寒意。
然后,他听见伊臣轻轻的说:“……是你干的,对吗?确切的说,做主的人不是你,是卫先生让你想办法截断情报源,阻挠我调查这件事,对吗?”
“我……什么都没干,叶先生,”宁溪不自在地推了推眼镜,“说实话,你也知道我和天玄会的关系。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卫家人是喊不动我的。”
“是真是假都没有关系,木已成舟,如今就算我找到那家伙,把他揍一顿,也于事无补,”伊臣又笑,“恐怕,这件事本来就是针对我的一个圈套吧?是卫先生故意放水,让那个做假证的家伙带着钱安然逃走。我想,天玄会还没这么大方,能眼睁睁的被人拿走这么多钱还无动于衷。况且,帮会里的资金大部分都属于你管辖,钱少了就等于是你的损失。你办事这么严谨,就算卫先生不在乎,你本人也不会袖手旁观的吧?”
宁溪的额头上冒出了丝丝冷汗,他掏出手帕擦了擦脸。
伊臣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礼貌而温柔。然而,这些话却像细小尖锐的冰刃一般,深深刺入宁溪的心中,让他从头到脚都紧绷起来。
没想到这么久以前的事情,现在还会被重翻旧账,而且字字珠玑。叶伊臣,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可怕的?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还是如此稚嫩,可以被轻易玩弄于股掌之中。
是他在卫霆飞的身边成长了?或者说,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宁溪似乎明白了,为什么这次卫霆飞在进行帮会清洗的时候,要特意把伊臣排除在外,将他囚禁起来。因为他实在太大胆,太敏锐,也太聪明了,但是,他又还不够残忍,所以,如果他做得太多,冲的太猛,很可能一不小心就会深陷危险之中无法脱身。
只是,卫霆飞的如意算盘似乎打错了,叶伊臣不是这么轻易就会认输的人。
他想要知道的秘密,想要办到的事情,任何人都阻止不了他。
“……卫先生,他很喜欢你,”沉默许久,宁溪还是勉强笑了笑,“既然你知道木已成舟,这件事就别再追究了。”
“也是,事到如今,就算我向卫先生偿还那笔钱,他也不会放我走的,”伊臣低头,像是苦恼般的笑笑,“不过呢,这并不是我想跟您讨论的真正主题。只是,弄清楚这件事以后,我明白了一些东西,似乎从最初开始,我就对您产生了一些误会。”
“什么误会?你到底想说什么?”宁溪皱了皱眉。
“我想说的是,不久之前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宁堂主,您觉得如果要让某些人或者某些事情,毫无理由的遇到一些意外状况,应该派谁来干?”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宁溪没好气的说,“你今天的话为什么这么多?密码条到底要找到什么时候?找到了就快滚!”
“别这么不耐烦,”伊臣又笑,“那我就直奔主题吧,我认为,应该派遣‘有管辖权’的‘熟手’来办这些。正巧,我听说天璇堂最近遇到不少麻烦,恰好可以将这个道理现学现用。”
伊臣说着转过身,温柔的眼中逐渐失去温度。
“所以,宁堂主,”他轻声说,“我知道天璇堂最近的麻烦多少都跟钱有关,而要让一个堂口的资金出问题,管理资金的人就是最方便做这件事的人,对吧?”
“你的意思是说,你怀疑天璇堂的那些事情,是我动手做的?”宁溪冷声问。
伊臣淡淡一笑:“到底是谁做的,想必宁堂主只会比我更清楚。”
宁溪咬牙:“堂口出问题,责任都在堂主身上,而处理堂主的权力都在卫家人手里。现在连卫家人都没有说什么,你却抢先来指责我,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这也正是我所奇怪的,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对你的行为无动于衷,也许我真是在多管闲事吧,”伊臣笑笑,“不过,既然我已经跟着卫先生做事,就有义务帮他整顿帮会。很早之前,我就已经说过,今后卫先生不会再亲自处理帮会中的琐事,这项工作将会由我负责。而现在我所做的一切,正是在为我的老板整顿秩序。”
“你少装清高了!”宁溪提高了声音,“你跟卫霆飞的那档子事,整个天玄会都知道!明明就是一个只会用身体勾引男人的小白脸而已,在这里一本正经的装什么伪君子!”
伊臣的表情微微一动。
心底的秘密被揭露,所以恼羞成怒了吗?
不,不是的,宁溪不是这种人。他只是佯装尖酸刻薄来惹他生气,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而已,但是,这没有什么用处。
他稳了稳心神,淡定地笑笑:“是嘛,原来在宁堂主眼里,我是这样的人,但是,您知道在我心里,您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宁溪冷笑:“怎么,想要摆出老大心腹的派头来指责我?”
伊臣笑笑:“不,恰恰相反,我不但不会指责您,反而……十分感谢您为天玄会所做的一切。”
☆、第98章
宁溪一怔。
伊臣接着说:“我就不拐弯抹角了;宁堂主,天璇堂最近遇到的麻烦事,都是你在从中作梗,是不是?而且,我想这并非是你一时兴起;很可能是你在卫家人授意之下的结果吧?”
宁溪冷冷一笑:“你的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事实上;你知道现在帮会里都在流传什么消息吗?”
伊臣点头笑笑:“这我当然知道;据说卫家人已经跟沈夜离联手,想要一举搞垮你;是不是?不过;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消息在流传;反而让我怀疑起了你的立场。你的本事我很清楚;我也知道你是一个自尊心强,既骄傲又争强好胜的人。如果卫家人真要这么大张旗鼓的对付你,你绝对不可能还在这里悠闲的跟我聊天,恐怕早就已经抢先一步在帮会里掀起腥风血雨了。在这种事情上,你是不会坐以待毙的。”
宁溪微微眯起眼:“多谢你的赏识,那么,你觉得为什么我无动于衷呢?”
“这还不简单吗?外面流传的其实是假消息,事实完全相反。并不是卫家人要跟沈夜离联手来对付你,而是——要跟你联手来对付他!”
伊臣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他对于自己的猜测相当确定。
这么久以来,卫霆飞不追究谢荣公司债务的事情,伊臣一直没有忘记。他知道这是卫霆飞故意在卖他人请,是在讨好他,让他可以放心的跟着他。这既是卫霆飞表达诚意的一种手段,也是安抚拉拢他的一种巧妙方式,这家伙一向很懂得他的心理弱点。
但是,卫霆飞可以不在乎钱,伊臣自己却做不到。那些钱不仅是钱,也是他的尊严,他不想让它们流到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去。他想了许多办法,追查却一无所获,不但如此,也一直只有他在办这件事,身为谢荣顶头上司的宁溪,也对这笔钱不闻不问。
那时候,伊臣还没有对宁溪产生什么怀疑,以为他是日理万机,不在乎这点小事。但仔细想想,他又觉得不太对劲,宁溪并不是那种大而化之的人,在他手下出了事情,不管多小,他都一定会解决掉。
这种巨细靡遗的工作方式,也是他嚣张跋扈却依然能在天玄会身居高位的原因,他不糊涂。
那既然如此,为什么他唯独会不管那笔钱?这个疑问,直到伊臣听说了天璇堂遇到的麻烦之后,心里才突然有了答案。沈夜离他不是善茬,他在帮会里有权有势,有地位又有经验,他自己根本不可能短时间内搞出这么多失误,一般人也根本钻不到空子,是没有办法把他搞得如此焦头烂额的。
既然如此,又有谁可以办到这些事呢?那个人必须够聪明,够谨慎,熟悉天璇堂的业务,熟悉资金相关的情况,最重要的是,他要能够几次三番的耍花招,而又不引起沈夜离的怀疑。否则的话,发现自己管辖的业务不对劲,沈夜离马上就会警觉起来的,他也不蠢。
能够符合以上所有条件的,除了宁溪没有别人了。
天玄会里,他和沈夜离狼狈为奸,几乎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最初怀疑宁溪立场的时候,伊臣简直不敢相信,这真是一条爆炸性的消息——这么多年来,宁溪并非真心与沈夜离结盟,他真正的主子依然是卫家人?!
这个猜测初想令人难以置信,但如果以它为前提,各种事情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宁溪是在卫家人的授意之下,不再追究谢荣的那笔钱;也是在卫家人的授意之下,在背后拆沈夜离的墙角;甚至,他与卫家人联手演了一出好戏,让沈夜离误以为他宁溪是卫家人的猎物。
然而,真正的猎物却是沈夜离自己。
宁溪看着伊臣,脸上的表情颇具玩味,良久,他笑笑:“伊臣,像你这样的性格,太聪明了并不是一件好事。”
伊臣也笑笑:“我就是爱较真,抱歉了——我想,其实你和卫家人的关系也未必有多亲密吧?你们是不是达成了什么协议,所以你才会跟他们合作?你看起来不像是会听谁话的人。”
宁溪耸肩:“说来话长,所以,你费尽心思从卫霆飞那里跑出来,就是专程来拆穿我的?”
“拆穿确实是我来这里的原因,但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我是想请你帮一个忙。”
“哦?没想到从你嘴里会听到这种话,我还以为你虽然看起来温柔可亲,但骄傲的程度可不逊于我,是一辈子都不会对我这种人开口求助的。”
“看情况了,我不是那种随时随地都要坚持原则的无聊男人。时间不早了,闲话不多说,是这样的……”
伊臣说着,压低了声音。
宁溪默默地听着他的计划,露出一丝意外的表情。
***
sia大楼外,街道旁边停着一辆车。
沈夜离正坐在车里闭目养神,已经是深夜了,他依然一身潇洒的黑色西装,头发梳理的一丝不乱。派出去的人在潜入宁溪的公司以后,就一直没回来,刚才有一辆救护车悄悄停在了公司后门,沈夜离略一思索,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放在副驾驶席上的手机发出震动,他接了起来。
“嗨。”
“你这是什么意思?”宁溪略带怒意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三更半夜派人潜入我的资料室,结果被柳随风尾随,最后还把他给打伤了。事情出在我的地盘上,到时候卫家人追究起来怎么办?”
沈夜离笑了一声:“大晚上的,劈头盖脑打电话来泄愤算是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是我派的人?说不定只是进了贼呢。”
宁溪冷声道:“你那些三脚猫手下,那几招拳脚的路数我还不清楚?我知道你就在附近,马上滚到我的办公室来!”
沈夜离笑起来:“呵,我也正好有事要跟你……”
啪嗒,那边电话挂掉了。
沈夜离听着耳边嘟嘟的忙音声,眼中浮现出一丝寒意。
“我也……正好有事要跟你算账……”他喃喃自语,收起手机,伸手打开了车门。
十分钟以后,宁溪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沈夜离双手抄在裤袋里,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他眉目含笑,眼中像是带着春波,让人不禁心神荡漾。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