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叶昔昭早早睡下了。虞绍衡则借着床头灯光翻阅诗集,与叶舒玄有关的一切,是他必须去了解的。
有些诗与唐鸿笑风格相仿,辞藻华丽,却非伤春悲秋,看了赏心悦目。有些则是为了铭记一些际遇而作。细细回忆了解到的叶舒玄生平诸事,有不少能与他年轻时遭遇对上。
由此,虞绍衡确信这本诗集是出自叶舒玄之手。沉思片刻,准备把诗集放到书房,沉下心来看上几遍。
一夜无话。
翌日早间,叶昔昭与二夫人去请安的时候,太夫人把夏荷和两名小丫鬟唤进房里,问道:“将这三人派去正房如何?”
叶昔昭与二夫人皆是一愣。
任谁也不会想到,太夫人会将她最看重的夏荷指派给叶昔昭。
夏荷笑盈盈到了叶昔昭面前,屈膝行礼,“夫人不会嫌弃奴婢粗手笨脚吧?”
“怎么会。”叶昔昭不安笑道:“你是服侍太夫人已久的大丫鬟,若能到我房里,自然是我的福气。”随即看向太夫人,如实道,“儿媳实在是受宠若惊,可是实在是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太夫人呵呵地笑起来,“我明白,明白。这是我思量几日才选出来的人,你只管安心收下。”她明白的是叶昔昭的喜悦和顾虑,喜在她的看重,顾虑的是她少了夏荷会不会不习惯——这一点又不能说出,说了怕被误解是不想要夏荷。
“多谢太夫人。”叶昔昭恭敬施礼道谢。
二夫人则笑道:“早知人手不够,便能换得太夫人房里的大丫鬟,儿媳早就将院子里的下人全部打发走了。”又对叶昔昭说道,“大嫂,我可是自心底眼红你的好福气。”
这话引得在场的人都笑了。
太夫人应道:“哪日你人手不够了,我房里的人由着你挑。”
二夫人笑着道谢,随即还是开玩笑,“那儿媳回去就开始盘查下人有无过失。”
叶昔昭笑望向二夫人,目光流露着欣赏。这女子甚是聪慧,若是换了三夫人,今日势必会闹得不欢而散。
之后,叶昔昭要回去给夏荷安排住处。夏荷与两名小丫鬟要着手收拾随身之物,第二日去往正房。
叶昔昭与二夫人同时告退出门,之后笑道:“二弟妹去看过三弟妹了么?”
“没有,正要问大嫂是什么意思呢。不同午后我们同去?”
叶昔昭本就是这心思,愉快应道:“好啊。”有些场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她们两个若是对三夫人不闻不问,总不是那么回事。
而此时的夏荷则被太夫人唤到近前,叮嘱道:“要你过去,一来是把你看到学到的持家之道慢慢教给昔昭,也不要做得太明显;二来呢,夫妻两个若是有了什么嫌隙,你从中周旋着,多劝着她一些。”
“奴婢谨记。”夏荷的声音有些哽咽,“奴婢真是舍不得太夫人。”
“这是什么话,又不是不再见面了。”太夫人笑道,“你们这些孩子,只要是我看重的、知错就改的,我就会给她一份好前程。我毕竟已上了年岁,日后当家做主的,是绍衡的发妻。你还年轻,在正房尽心尽力,才有希望一生无忧。”
感动之下,夏荷落了泪,“奴婢知道太夫人的苦心。”
“你也不必担心别的。退一万步讲,昔昭若是又变回往日的样子,我再把你唤回来就是。”太夫人抬手,帮夏荷拭去泪水,“高高兴兴地去。若无大事,不需知会我,你从今日开始就是昔昭的人了,不能再处处顾念着我,谁都不能容忍下人三心二意,明白这道理么?”
夏荷努力抿出个笑脸,“明白。”
叶昔昭回到房里,用罢饭,虞绍衡去了书房之后,把新竹、芷兰唤道近前,说了夏荷的事,叮嘱道:“不需多想什么,你们都是玲珑心肝,该知道太夫人是什么性情、眼下又是什么打算。是以,日后不需觉得低人一头,也不可欺生不肯帮衬,明白么?”
芷兰笑道:“自然明白!这是好事啊。”
新竹则是若有所思,“新竹、夏荷、芷兰,这名字听起来像是出自一个房里的,也算是与夏荷姐姐有缘了。”
芷兰频频点头,“说的就是呢。”
两个人三言两语就让叶昔昭放下心来。至于夏荷的住处,叶昔昭命人布置得与新竹芷兰的房间大同小异即可。一碗水端平,三个丫鬟心里才自在。
下午,叶昔昭与二夫人结伴去看望三夫人。
路上,二夫人情绪有些低落,“想想就头疼,我跟她根本没话说,平日里只是见面寒暄罢了,到此时还不知说什么宽慰的话才妥当。”
叶昔昭失笑,“我还不如你。走个过场就好。”
趋近院落的时候,听闻后方有人低声交谈,叶昔昭回身观望之前,听得女子脆声唤她:
“昔昭。”
叶昔昭讶然转身,“慧萱?你怎么会在这儿?”
冯慧萱走上前来,道:“三夫人在闺中的时候,我们两个算得熟稔。昨日听母亲说起三夫人的事,便递了帖子,三夫人回话说我若是不忌讳,随时可以过来坐坐,就过来了。”
叶昔昭问:“怎么从未听你说过?”
冯慧萱应道,“没必要与你说啊,再说我来也是想看看你,昨日就说很记挂你了,我这也算是一举两得。”
“原来如此。”叶昔昭似笑非笑,继而为二夫人与冯慧萱引见。两人寒暄之际,很多想法猜测回忆齐齐涌至脑海,一些萦绕心头的困惑,终于有了答案。
在目光变得冷冽现出锋芒之前,叶昔昭垂眸敛起情绪。目光再冷,被人看到又有何用,全不如日后手段冷硬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试探心迹
三夫人躺在床上,面色发青,嘴唇发紫,看着上方虚空,目光阴霾。
“又想什么呢?”说话的人是李氏,三夫人的母亲。
“我还能想什么?”三夫人语声空洞。
李氏叹息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好生将养。身子骨若是毁了,想什么都没用了。”
三夫人的手落在酸痛不已的腹部,“可没有孩子做依仗,日子还怎么过?郎中怎么说的,您也不是没听到。”
“孩子还会有的,不许胡思乱想!”李氏语气加重,却有些哽咽,“再说了,事发突然,才就近请了郎中,日后再请太医来给你把脉。”
三夫人眼中浮现一层水汽,“就别宽慰我了。我小产时吃的苦头,您也看到了,早已伤了根本。若非笃定,郎中怎么敢说那种话。不是如此,我怎么会拼上半条命也要先回侯府,给太夫人赔罪。人已算是废了,再被太夫人更加嫌弃,我会是个什么下场?”
李氏随着这番言语,想起了女儿小产时被鲜血染红的衣物、床单不由闭了闭眼,几欲落泪,“哪个女子怀胎产子,都是从鬼门关前走一遭。你终归还是岁数小,不宜有孕,早知今日,就该缓两年再说”
三夫人冷笑,目光怨毒,“不是叶昔昭,我怎么会被三爷与太夫人嫌弃,怎么会在羞恼之下回了娘家,不回娘家怎么会落得这等境地?全是那个扫把星害的!”顿了顿,语声愈发阴冷,“一早的事您不是也听说了么?太夫人把最得力的大丫鬟给了正房。我这儿就剩了半条命,太夫人都不曾遣人来询问一句,与叶昔昭倒是越发亲近了,真比当众责骂我一通还让我难堪!”
李氏斥责道:“你还有脸说?别人能把太夫人哄得团团转,你怎么就不能?遇到事就知道耍性子回娘家,也就这点儿出息!心里再委屈,也不能做到明面上啊。”意识到三夫人此时情形,语声才缓和几分,“如今知道叶昔昭的厉害了吧?人家把你弄成这样,还一点干系都不用担,可你呢?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三夫人委屈辩道:“她做了两年不死不活的摆设,我怎么能料到她今时转变?再说了,往日里太夫人也是待我最和善的,谁能料想突然就翻脸了?我处境尴尬,能依仗的也只有娘家”
“唉——”李氏满脸悲戚,“你就是太心浮气躁,才吃了这么大的亏,日后处境还如此,可如何是好啊。”
三夫人沉默片刻,唇角抿出一丝笑,“吃一堑长一智,我明白。我日子不好过,自然要找个人陪着。”
李氏正要接话,丫鬟进门通禀:“大夫人、二夫人、国公府五小姐过来探望了。”
三夫人吩咐道:“快请。”
三名女子循序进门,先与李氏见过,寒暄几句,这才落座,又命各自丫鬟将带来的滋补之物送上。
几个人闲聊片刻,三夫人现出倦怠,歉意笑道:“总是贪睡易乏。”
来看望的三个人起身道辞。
三夫人又对叶昔昭笑道:“冯五小姐与我不过泛泛之交,与大嫂才是常来常往,今日特地来探望,不过是看在我与大嫂是妯娌的情分上。如此,就要烦劳大嫂款待冯五小姐了。”
叶昔昭报以一笑,“我帮你待客是本分,一家人本该如此。”
由此,冯慧萱随叶昔昭离开三房,转去正房。
一路上,花香清远,画廊金粉。
韶光流转之中,冯慧萱初时陶醉,之后便垂下头去,只看着脚下。
芷兰偷眼打量,见她眉宇间凝着一份伤感。是出于女儿情怀伤春悲秋,还是为了什么事?
因为叶昔昭对冯慧萱态度的细微变化,让芷兰对冯慧萱自心底存了一份疑虑,由之生出忌惮。
到了正房,叶昔昭与冯慧萱转去西次间落座。
新竹芷兰奉上茶点。
叶昔昭侧目打量着冯慧萱的湘色褙子,问道:“这衣服看着眼熟,去年春日你是不是穿过?”
冯慧萱有些不自在地点点头。
叶昔昭笑道:“还是你念旧,哪像我,总是贪图新鲜的衣料样式。”
“你是侯府夫人,便是你不挑剔,衣物也要百般讲究。”冯慧萱解嘲一笑,“安国公府倒是也想处处讲究,却已是有心无力。”
叶昔昭料定她就要抓住机会哭穷诉苦,还是故作惊讶地问道:“这话怎么说?”
“往日里看你郁郁寡欢,便没说过这些丧气事,你既然问起了,就与你细说说。”冯慧萱敛去欢颜,神色怅然,低声道:“家父前些日子惹得龙颜不悦,被责令罚奉一年,在家中思过。偏生在官场又没结交下肝胆相照之人,这一来二去,皇上迟早会忘了他这个人。再者,皇上也不曾说思过期限,是以,家父如今不过空有个爵位的名头家境如今是每况愈下了。我不愿整日留在家中,也是因双亲每日愁眉不展。”
安国公等于是被皇上打入了官场的冷宫。官员的噩梦之一,就是皇上连理都懒得理你。
叶昔昭又问道:“那你的兄长姐夫呢?他们不能缓解窘境么?”
冯慧萱苦笑,“都是芝麻大点的官,哪里帮得上忙。也曾百般设法周旋,银子花去不少,事情却没办成一件——多少人都是见风使舵,不过是打着哈哈敷衍罢了。”继而,谈起她的姐姐、嫂子,“几个人整日里劝着我双亲赶紧给我寻个去处竟要用我的终身大事来解府中困境。”末尾的话,分明已是有意引申到她的嫁娶之事上。
叶昔昭心道:你急着说,我偏不急着听。她已得到了想了解的情况,便结束这话题,“你也别太担心,会好起来的。”
冯慧萱垂眸看着杯中茶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种身不由己之事,轮到自己头上,才知有多不甘,才明白你当初是个什么心境。”
叶昔昭却语调轻快地应道,“我婚事全由双亲做主,能有什么心境?怎么,难道你还想自己做主终身大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寻常女子一生归宿,不过这八个字。哪一个敢在出嫁之后与人抱怨?那是有失妇德之事,便是对至亲之人也不能轻易说出。也便是因为这些条条框框,才能让叶昔昭在今日坦然应对,在往日不曾对谁说过失分寸的话。
冯慧萱闻言失笑,“怎么会,不过是由感而发。”说着话,意味深长地看住叶昔昭,“而你,我还不知道么?以往愁苦,总与我说应付不来诸多琐事,索性成日里躲在房里寻个清闲。原因”话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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