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二人面上平静,心里却还是有些讶然。虽说已知晓蒋氏之前就来过,却不知叶昔昭与她细说过什么,对于蒋氏与夫君一同登门之事,是不曾料到的。
蒋氏与礼部侍郎不偏袒女儿固然让他们很满意,可叶昔昭能让事态发展到这地步,亦是他们从未料到的。最让人意外的是,在这之前,叶昔昭一字半句也未提及,仿佛这是再正常、寻常不过的一件小事。
三夫人听说之后,手里的笔停了下来,看着门口发呆。
田妈妈担心地问道:“三夫人想什么呢?”
三夫人笑得讽刺,“我在想,要怎么做,才能让三爷不至于看我一眼就懒得看第二眼。”
田妈妈忙开解道:“三爷那也是气话,不能当真。”
这时候,章妈妈走进门来,行礼后道:“才听说的——那关林今日一早被家法伺候,没个一两个月,怕是下不得床了。”语毕,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心说没你怂恿,怎么会出这种事?
三夫人却道:“活该。”她让他以书信传情,他倒好,抄了首不堪入目的艳诗,真正是打死也不冤。随即她问,“爹娘走了?”
“是。”
三夫人怅然起身,“我去太夫人房里,磕头认罪。”又笑了笑,“什么叫众叛亲离,我算是领教了。”
太夫人并没认真与三夫人计较,只是叮嘱道:“日后还是将心思放在绍桓身上为好。”
三夫人恭声称是。回到房里之后,她抄写《女戒》,便让丁香在一旁磨墨;她绣经文,便让丁香在一旁帮忙分线,端茶倒水;她下厨学做菜肴,便让丁香准备食材;到夜色深了,便让丁香站在门外值夜。
她也算是将全部心思都放在虞绍桓身上了——软刀子磨着他收的通房,一心要把丁香累死的样子。
虞绍桓对此的回应是没有回应,仿佛忽然忘了丁香是何人,夜间歇在书房。
第二日,叶昔昭就听说了,失笑连连。夫妻两个能这么过日子,也算是奇事一桩了。
当日晚间,叶昔昭去太夫人房里问安,未进门便听到了忻姐儿的哭声。
这是又在被灌药了
叶昔昭抚额,迟疑片刻才到了门口观望,就见虞绍衡正在给忻姐儿喂药,钳制着忻姐儿小身子的人,自然是太夫人。
可怜的小东西,再忍忍吧。
叶昔昭转身去了外间等待,唤了乳母来问:“怎么这时候喂药?”
乳母回道:“吃饱一阵子了,等再饿的时候,怕是天色就晚了,也不好空腹喂药,太夫人与侯爷今日便略略提前了一些。”
叶昔昭释然,等到忻姐儿不哭了,这才进去。
忻姐儿坐在太夫人怀里,看起来很委屈很郁闷,不理虞绍衡,也不回应太夫人的温声安抚,看到叶昔昭亦无反应。
这下倒是好,一家人都把她得罪了。叶昔昭啼笑皆非。
等忻姐儿痊愈,不需再服药了,却还是有些没缓过来,比平日睡得多。叶昔昭与虞绍衡看她可怜兮兮的,仍是每夜将她留在房里,亲自照看着,自然不敢在这时候带着她出去串门。
孟氏听说了,专程过来看忻姐儿,与叶昔昭闲聊时,说起一些听叶昔寒、叶昔朗谈及的外面的是非,“皇上已同意将丞相分设左相右相,左相人选还在斟酌。再有,南疆战事已到尾声,秦安槐战捷班师回朝之日不远了——你说皇上要挑选的人,会不会是与秦安槐走得近的人?”
当然是了。叶昔昭在心里说道。秦安槐用兵不如虞绍衡,可终究也是战功赫赫,且女儿淑妃又在宫中。皇上左右权衡之下,当然更愿意看到秦、虞双方在朝堂之上平分秋色,相互制约,明争暗斗。这样的局面,受益最多的是皇上。只有这样,皇上才不需担心哪一个人功高震主,才不需担心哪一个人权倾天下、威胁到他手中皇权。她这么想着,却只是对孟氏道:“这些事我们只管等着结果就是了,没个头绪,也猜不出个所以然。”
“也对。”孟氏笑了笑,又问,“侯爷好些没有?可有重返朝堂之意?他的官职,皇上虽然没说明,却是一直给他留着呢。”
“还是再休养一段日子吧。”叶昔昭打趣道,“娘如今是怎么了?对这种事这么上心。”
孟氏无奈地笑了笑,“哪件事都关乎着姻亲家族,这些话与别人又说不得,见了你自然就要提几句。”
“放心吧,有他们呢,我们不用想那么多。”
母女两个闲话多时,孟氏去了太夫人房里。
叶昔昭给忻姐儿准备着周岁生辰礼的那两日,皇上先是下旨将钟离炏、钟离珊等人从宫中转押入天牢,等待定罪论处之日。
叶昔昭能想到的,只有钟离珊。她对那女子,到如今已没了反感,只觉得是个被亲人连累的苦命人。同是钟离氏族中人,若是不曾参与靖王谋反之事,应该能留下一条命吧?可是活着怕也是要被终生囚禁,皇上不可能再给靖王后人一丝为祸作乱的机会。
同一日,皇上的第二道旨意是命秦安槐班师回朝。
听到这消息没多久,叶昔寒过来了,神色间隐有薄怒,落座后便道:“杜良那个蠢货!”
叶昔昭想了想,才记起杜良是将冯慧萱收为妾室的人,是叶昔寒以往的狐朋狗友之一。她还以为冯慧萱与她再无关系,以为再不会听到关于这个人的消息了,此刻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叶昔寒满脸恼火,“他将正室以善妒为由休掉了!这也罢了,没几日就将冯慧萱抬了正室。”
叶昔昭脑筋迅速转动着,“是不是安国公府又要得势了?”说着话,便意识到,在风雨飘摇或是战事四起的岁月里,相府也好,侯府也好,都将安国公府忽略了。
叶昔寒点一点头,“我与昔朗能在战事中弃官职从军报国,安国公府的几个男丁自然也能——而他们投靠的是秦安槐。可惜的是,皇上对战事从来只说结果,不说其他,也就使得我们后知后觉了。到今日,皇上在朝堂说,安国公休养日子已久,为何还不上朝。”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需叶昔寒多说了——冯家兄弟几个在军中多少有所建树,秦安槐当然乐得帮安国公府一把,班师回朝之际,怕是没少为冯家兄弟在奏折中说好话。
于是,安国公便因此又被皇上记起来了,被启用的日子已不远。在这样的前提之下,杜良那种视钱财如命的人,看到了攀附权贵衣食无忧的前景,又早已对母老虎的发妻厌恶至极,便有了如今这般情形。
叶昔寒又道:“杜良与冯慧萱正在进京途中。”
叶昔昭平静了这么久的心境,因着冯慧萱又要出现在自己附近,有了明显的起伏。
她对冯慧萱的情绪不是恨,是厌恶,是看都不想看一眼的那种厌恶。如今这个人眼看就要死灰复燃,她的打算,自然是将那点火星及时熄灭。
连喝了几口茶的时间里,叶昔昭有了计较,道:“你别将此事放在心上,更别介入,早晚会有人处置安国公府。”
叶昔寒虽然听得云里雾里,可是见叶昔昭神色笃定,也就点头应下,道辞离开。
之后,叶昔昭去找虞绍衡,直言告知此事。
虞绍衡正在领着忻姐儿在书房游转,听完后笑问道:“心里不舒服了?”
叶昔昭很诚实的点头,“当然不舒服了。”
“这有什么好急的,你等着看戏就是。”虞绍衡不以为意的样子,“实在不痛快,明日你去趟萧府,找乔安说说此事,让她转告萧旬。那厮忙得忘了安国公这个人,也该给他提个醒了。”
叶昔昭笑起来。
虞绍衡细究她的神色,抬手拍在她额头,“你已经有了这打算,偏偏要我说出。”
叶昔昭笑意更浓。
是因此,第二日下午,叶昔昭腾出时间,命人备了车马,准备去萧府。
二夫人却在这时候过来了,眉宇间有笑意,还有一份狐疑,开门见山地道:“二爷午间回来了,与我说了一件事——有人上奏弹劾安国公宠妾灭妻。”
“是么?是谁?”叶昔昭真正想说的是,是谁这么好心?无形中帮了她的忙。
二夫人却笑着卖起了关子,“你猜猜看。我猜你是绝对不会想到的。”
☆、103
叶昔昭在脑子里把虞家三兄弟、相府父子三个常来常往之人大略过了一遍;笑道,“听说过、没听说过的人那么多,让我从何猜起;快些告诉我。”
二夫人到了叶昔昭近前,道,“是唐大人;唐鸿笑。”
“”叶昔昭神色一滞。
二夫人点一点头;“千真万确。二爷说起时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叶昔昭还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二夫人又说起听到的别的一些事,“唐大人如今是修书的总纂修;并不参政,这一次却是不知怎的,将奏折送到了言官手中,今日左都御史便将奏折呈给了皇上。奏折上列举了安国公几条似是而非的罪名,最后才说了宠妾灭妻加害原配的事。”
于是,皇上就又记起了之前让安国公坐了很久冷板凳的原因,叶昔昭这样想的时候,问道:“皇上是怎么说的?”
二夫人笑道:“皇上说,他会命人先慢慢查着,安国公要留在府中候审。”
这口风,必然会引得言官趁势弹劾安国公。
叶昔昭只是想不通,唐鸿笑是如何得知安国公府中秘事的?
二夫人知道叶昔昭赶着出门,将话带到就笑着道辞:“冯慧萱也好,唐大人也好,都是与大嫂、相府有过节的,我便赶着来说一声。知道你赶着出门,先回去了。”
叶昔昭也没挽留,“等我回来再去找你说话。”
“好。”
叶昔昭送二夫人出了院门,返回时听到了忻姐儿的哭声。
她不由蹙眉,“怎么这么快就醒了?不是才睡下么?”因着担心忻姐儿又不舒坦,快步赶去厢房。到了门里,也听出忻姐儿像是在假哭了,乳母则正柔声哄劝着。
忻姐儿坐在大炕上,一面啊啊啊地假哭,一面没好气地扯着小被子。
“怎么这么淘气?”叶昔昭笑着走过去,“总是别人午睡醒了你才睡,今日是要怎么样?索性不睡了?”
忻姐儿止住了假哭声,漾出了笑容,将胖乎乎的一双小手交到叶昔昭手里,借力站起来,晃晃悠悠走到炕沿。
叶昔昭笑着把扑到怀里的忻姐儿抱住,随即拿过一条小小的薄被罩住她,这才吻了吻她脸颊,“告诉娘亲,你想做什么?”
忻姐儿指向门口。
叶昔昭猜测着:“你是要去祖母房里睡,还是要去娘亲房里睡?”连续几日了,忻姐儿晚间都是睡在寝室,午后则是常睡在太夫人房里。好处是母女两个更亲昵了,坏处是忻姐儿很快就养成了这习惯,一会儿也不愿意跟着乳母一起睡。
忻姐儿哪里能够回答,只是继续指着外面,闹着要出去。
叶昔昭看着忻姐儿,那双清亮的大眼已无睡意,可是她赶着出门,太夫人房里有客,只得吩咐小丫鬟:“去前院看看侯爷得不得空。”倒是有心带着忻姐儿一同去萧府,又怕折腾一趟之后再生病。
小丫鬟应声而去。
叶昔昭转身拿来两个笑眯眯的不倒翁,放到大炕一侧的矮几上,陪着忻姐儿玩儿。
这两个不倒翁是忻姐儿这两天才得的,正是觉得有趣的时候,不时用手拨动着不倒翁,发出悦耳的笑声。
小孩子纯真的笑容笑声是最具感染力的,不止叶昔昭,一旁的乳母与小丫鬟都不自觉地翘了唇角。
小丫鬟回来之后禀道:“侯爷正在听人回话,要过一会儿才能回来。”
“知道了。”叶昔昭看看时辰,唤了乳母到近前,轻声道,“你陪着忻姐儿。”
乳母会意,点一点头。
叶昔昭轻手轻脚地下地往外走,没走几步,就听到忻姐儿发出不满的声音,顿足回眸。
忻姐儿扶着矮几站起来,沿着大炕边缘,试图走近叶昔昭,乳母慌忙在一旁扶住。
叶昔昭逗忻姐儿:“不想我走?叫娘亲,叫娘亲我就不走了。”
忻姐儿又急又气。
“叫娘亲。叫了我就带你去找爹爹。”为了听到女儿对自己的一声呼唤,叶昔昭用了利诱的法子。
忻姐儿气呼呼地看着叶昔昭,手不耐烦地要推开乳母。
叶昔昭一本正经地继续利诱:“你叫不叫娘亲?不叫我就走了,不带你去找爹爹。”
乳母和小丫鬟都知道这件事快成叶昔昭一块心病了,纷纷笑着帮腔。
叶昔昭缓步后退,笑意也略略收敛,做出了说到做到的样子。
忻姐儿真的心急起来,小嘴儿张合之间,逸出一声呼唤:“娘亲!”
在叶昔昭听来,这真是天籁之音。她原本还以为,自己在听到这声呼唤的时候,会很平静,可事实却非如此。
她在顷刻间陷入狂喜,那样的喜悦让她瞬间身形僵滞,之